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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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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温懿皇贵妃的棺椁进了皇陵,除了守陵人以外, 其余人不得再多做停留, 即刻返回。

    阿媛也被送回了皇宫,据护送她的将军说这是陛下特别交代的, 待一切安置妥当,请清阳公主移驾太极殿。

    在宫门和小皇子分别,他回太后宫里,她则要独自觐见陛下。

    初见之时,刘曜于她不过是一个过路人而已,身材魁梧长相端正,仅此而已。可时至今日, 宏伟的宫殿里,他是天下之王,也是她二十年不曾见面的父亲。

    阿媛迈进了太极殿,高内侍对她微微一笑, 释放出了善意。

    “陛下等候公主多时了, 公主请。”

    阿媛点头致谢,进了殿门, 看到了宝座上高高在上的男人。

    她应该自称什么?

    臣妇、女儿亦或是儿臣……

    “公主……”见她一动不动不曾朝陛下见礼, 旁边的高内侍小声提醒道。

    “见过陛下。”她抿唇低头, 撩裙下跪。

    刘曜抬头看她,眼神里的情绪颇为复杂。他不是没有女儿, 相反, 他有两个女儿, 一个娇俏一个娴静,见到他的时候无不是开口“父皇”闭口“父皇”,像是两只欢喜的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可眼前这位,他的“沧海遗珠”,他从她的眼神和神态里,丝毫见不到一丝欢喜和对他这个父亲的孺慕。

    一时间,殿内静默无声。

    “陛下,公主还怀有身孕呢。”高内侍提醒完这边,又笑着提醒那边,充当着父女俩之间的传话人。

    “给公主赐座。”刘曜开口说道。

    “谢陛下。”阿媛起身,旁边的小太监立马端来了一只软和的椅子放在她的身后。

    “你们,都退下吧。”刘曜道。

    阿媛落座,双手交握。

    “你怪你母亲吗?”这是刘曜问她的第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不仅是他问了,陆斐也问过,并不新鲜。

    “不知道。”阿媛回答。

    “不知道?”刘曜有些惊讶,他也想过很多答案,却唯独没有料中她的答案。

    “如果当初没有被换掉,那今日的阿媛就不是陛下眼前的阿媛了。说不定也就没有机会嫁给陆斐……”

    刘曜有些无奈,还有些怅然。这样看来,他这个女儿似乎很满意现在的日子,一丝一毫的风险都不愿冒。

    “你是公主,什么样的夫君没有?”刘曜提醒道。

    “陛下的和善公主不是也喜欢陆斐吗?她就没有能嫁给他。”阿媛实话实说。

    就为了能嫁给陆斐,他的女儿认为自己所经历过的一切苦难都无关紧要了?刘曜难以理解,大司马虽是难得一见的人才,但也没有到如此地步吧?他不得叹气道:“和善未能嫁给大司马,那是因为已经有一个你在先了。”

    “是啊,被换掉,被拐卖,所以我才会遇到陆斐,先所有人一步认识他。这于我来说,算是人生最大的幸事了。”

    原来,她并没有回避之前的问题。

    “朕知道你母亲做了错事,若她还在世,朕定会……”贬她?罚她?亦或是弃了她?刘曜知道现在再来说这些已经太迟了,他的女儿在外流浪了二十年,而始作俑者便是自己心爱的女人,她又刚刚离世,如今做什么都挽回不了对阿媛的伤害了。

    “你母亲已经离世了,她做下的错事就由朕来弥补吧,希望对你而言不会太迟。”刘曜诚恳的说道。

    的确太迟。阿媛并不想要什么补偿,她已经二十岁了,不是十二岁,爹娘能为她做的实在是太有限了,她往后的人生已经有另一人相伴在侧,她并不会孤独。

    “谢陛下。”阿媛起身福礼。

    “清阳,你可以称呼朕为父皇。”刘曜看着她,眼神尽可能的善意而温柔。

    阿媛抬头,张了张嘴,似乎犹豫而勉强。她看着他的神色,似乎对她这一生“父皇”抱着十足的期待。

    “……父皇。”他是一个好人,也是跟她一样的受害者。阿媛这样告诉自己。

    刘曜顿时笑了起来,眼角的纹路也清晰了许多。多么玄妙的缘分啊,初次见面的时候认为她不过是一个山野中的女子,虽有灵气但也没有再见的机会了,如今她却能站在他面前,称呼他一声“父皇”。

    “清阳,你比她善良多了。”看着她纯粹的双眼,刘曜忍不住说道。

    她?他们父女之间的她除了温懿皇贵妃以外,还有谁呢?

    “是吗……她不善良?”阿媛小心的问道。

    “她是我见过的最嚣张的女人,你与她虽模样相似,但性格却是南辕北辙。”不知怎么地,他竟然有向他们女儿倾诉的欲望。他与她之间的故事,也许只有他们的女儿才有资格知晓,只是不知道他们的女儿有不有这个渴望了。

    “她很美。”阿媛低头,捏了捏自己的手指。不了解自己母亲的人,只有说这样的话。

    “是,朕也从未见过像她那般美的人。”他的语气有些怅然若失,似乎想到了美得那般惊心动魄的人已经消逝了。

    阿媛悄悄打量他,在他的眼睛里,她捕捉到了一丝孤独,像是这世间再无人可应和他的声音。好奇怪,不是说帝王最是薄情吗?为什么这个做了坏事的女人连死后都还会被人放在心底,她不得不说,温懿皇贵妃……也就是她的母亲,命真好。

    父女俩浅聊了几句后,刘曜就放人了,他知道如今她还有一个家在等着她回去,他这样扣着人不放说不定她会在心里埋怨他。

    “公主与陛下长得可真像。”高内侍立在刘曜的身边,感叹一句。

    “像朕?不是像皇贵妃多些?”刘曜坐在龙椅上,随手拿起朱笔,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公主与皇贵妃是形似,与陛下则是神似。”高内侍道。

    刘曜提笔蘸墨:“你这老家伙,嘴巴可是越来越会说了。”

    高内侍微微一笑,知道陛下并没有相信他这话,只以为他是拍马屁呢。

    刘曜批完一本奏折放在一边,道:“去传工部侍郎来见,朕要为清阳选一处公主府。”

    “是,奴才这就着人去请。”高内侍收了笑脸,立刻往外走去。

    当初平王的府邸是选的顺阳郡王府旧址,如今清阳公主府却要另辟出空地修建,其中差别,明眼人自能瞧出几分门道。

    阿媛知道后有些晃神,她从来没想到在这权贵遍地的长安城自己竟然也能有一处宅子,还惊动了工部的大人们。

    太夫人不淡定了,她听闻消息后就匆忙赶来正院,拉着阿媛问道:“待公主府修成后你可以移居过去?”

    “必须要移吗?”阿媛不懂这里面的规矩。

    陪在太夫人身侧的嬷嬷在一旁解释道:“公主有所不知,这历朝历代的公主都是在自己的公主府中过日子的,驸马偶尔才会过府与公主团聚。”

    “那我不搬。”阿媛摇头拒绝。

    “傻孩子,搬不搬你做得了主?现在是皇上在给你选宅子,若真是建好了你不去住,那岂不是驳了皇上的颜面?”太夫人拍她的手,嗔怪道。

    “那……那怎么办才好?”

    “等你夫君回来,你俩好好商量一下。还好,这宅子得修一阵儿呢,不着急。”太夫人道。

    阿媛点头,听从太夫人的建议。

    太夫人抬手帮她理了理头发,神色温柔。自从知道阿媛是公主以后,她对阿媛的态度简直是大转弯,以往虽然也待她不错,可近来尤甚。说起其中的缘故,兴许是得知一颗明珠落在自己家中,还一贯这么任劳任怨不与人争,这简直是贤良淑德的典范嘛,何况不管是认爹前还是认爹后,阿媛对她的态度从未改变,更是让她添了几分好感。

    晚上,阿媛和陆斐一道用晚膳,支支吾吾地说起自己的担忧,并一脸期待的看着陆斐期待他能有什么好主意解决此事。

    陆斐擦了擦嘴,呷了一口茶,道:“这件事我也考虑过了,没办法,你必须得移府。”

    阿媛面色不虞:“那咱们就得分开了啊……”一想到这里,她放下筷子,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这么难过做什么,你说,我会准咱们分开吗?”陆斐握住她的手道。

    “你有办法?”阿媛顿时有了精神,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我找小陈大人打听过了,工部一共选了三块地方,其中一块就在咱们府后面。”

    “我们后边儿?”

    “嗯,若你选这块儿地很有可能会扩建不开,但总算不会致我们夫妻分离。”

    阿媛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我不在乎地盘大小,能天天看到你就好了。”

    陆斐展开手,阿媛立刻离开凳子坐上了他的大腿,抱着他的脖子,用脸蛋儿蹭了蹭他的颈窝。

    “小狗。”他点了点她的鼻尖。

    “汪汪汪!”她学着小狗的样子朝他吠了几声。

    陆斐笑了起来,道:“公主殿下,别怪微臣没有提醒你,其他两块地可是极好的地段,一处挨着桃林一处挨着杏园,而咱们后面这块地可什么都没有。”

    “我有你不就行了?”她伸出手指,学着他以前挑她下巴的风流样儿。

    陆斐低头看她,黑色的眼眸里像是挟着一缕早来的春风,和煦而温暖。

    “臣,十分荣幸。”

    次日,刘曜召了陆斐觐见,找他要阿媛的答案。

    “公主与臣心意相通。”陆斐嘴角一掀,春风得意。

    刘曜以往看他总是带着欣赏的目光,可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这厮有些欠揍得紧。

    “哦,是吗?”刘曜语气淡漠,“朕看东郊那块儿地不错,姑娘家不都喜欢花草吗,那桃林也有数十年了,年年都有好景致,朕看那里更适合清阳。”

    陆斐笑着说道:“陛下,殿下可不喜欢花草,她幼时最爱糟蹋的便是花草了。”

    陆斐此言并非故意抬杠,而是确有其事。阿媛以往最喜欢背着背篓上山割草了,割来的草换给村里的人,偶尔也能换到鸡蛋这样的好东西。所以漫山遍野的花草在她的眼里不是风景,是猪草。

    刘曜的脸色有些暗淡下来了,他知道和善喜欢什么知道和雅喜欢什么,但唯独不了解他的清阳。

    “你和她自小便认识?”

    “是,臣与殿下青梅竹马。”陆斐厚着脸皮说道。

    刘曜问:“她小时候过的如何?可开心?”

    陆斐无意替已故的皇贵妃掩饰她曾犯下的过错,虽谈论起阿媛的童年他的语气显得云淡风轻,但讲出的故事却足够敲动刘曜的心了。

    挨饿受冻是常事,稍有不慎便会挨打,她从来不哭,即使他曾经看到过手指粗的藤条挥在她的身上,她也只是抱着胳膊躲在墙角,眼神恶狠狠地盯着喝醉酒的赵大头。

    她是冲破泥土而生长出的嫩芽,纵然会遇到天气不佳的时候,但她也从没有缩回自己向上的脖子的打算。他最初被她所吸引的,正是这股不知从哪里来的倔劲儿。

    “朕的清阳很厉害。”刘曜眼角似乎有些湿润,她能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还能保持至真至诚的模样,他着实为她感到骄傲。

    “是,臣也是这么认为的。”陆斐莞尔,眼底里不加掩饰的流泻出对她的自豪。

    “她养父是怎么死的?”刘曜搭在案桌上的手握成了拳头。

    “喝醉了摔死的。”陆斐答。

    “这其中可有你的手笔?”

    “天意而已。”

    刘曜在他坦然的目光中看不到丝毫的躲藏,他不由叹了一口气,道:“朕与她母亲欠她良多,也不知今生还不还得上了。”

    “陛下无须过多自责,父母生下孩子,这便是对孩子最大的恩情了。”

    “生而不养,不如不生。”刘曜摇头,神情有些黯然。

    陆斐嘴角轻扬,好像在替谁高兴。

    “朕会让钦天监选一个吉日为清阳行册封大礼,礼部那边也会准备起来,你回去告诉清阳,若有什么要求尽管替,父皇一定满足她。”刘曜想着补偿她,一下子便联想到了最近的机会,故而让陆斐带话回去。

    “臣代公主谢过陛下隆恩。”陆斐拱手,宽大的衣袖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半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