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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贾琮布局、贾珍扒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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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多年了,十多年前还是小门小户的闺阁小姐,十多年,说过就过了,日子就像指缝间溜走的沙子,从少女到妇女、中年妇女,原来只是弹指之间,那段日子出现过梦中,仿佛还在,却又遥远。

    尤氏记得先是母亲去世,父亲续弦,那位继母带过来两位妹妹,就是尤二姐、尤三姐,凭借不俗的姿容、温和的脾性,她成了宁国府贾珍的小妾,娶妻娶贤,娶妾娶色,后来,正妻死了,她顺利从众小妾之中脱颖而出,一跃成为填房,家长里短,各种事情的应对,倒也中规中矩。

    独守空闺的日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约是佩凤、偕鸾两位小妾进门后,她们年轻,所以贾珍都是歇在她们房中的,虽然她和他相处只是相敬如宾,但她心里到底有不舒服的情绪存在,只不过大妇不能妒忌、要为子嗣考虑,贾蓉是死去的正妻生的,不是她这个填房生的,还不能母凭子贵,故此她什么都忍着,也只能忍。

    尤氏平躺在八步床上,淡青立领中衣勾勒出她极为成熟的娇躯,那是一具比李纨还成熟的娇躯,熟透了的水蜜桃,圆润饱满的胸口顶起,肌肤雪莹,秀项白得能清晰见到青筋,她微转头,尽管戳纱灯已灭,借着月色,没有多少光的眼眸看向纱窗下的汝窑美人斛,她还是知道他在和另外两个女的一起欢乐,因为,她听到了,嘻嘻哈哈的笑声。

    ……

    宁荣街的店铺,好多都与贾府有关系,权贵世家自己不经商,士农工商,商排在末尾,朝廷政策的决定,影响了社会风气,士人家庭,再落魄也不愿沦为商人,哪怕商人能赚钱。但是,自己不经商,可以叫下人代为管理呀,不止是贾府,这种情况在京城很普遍,开大商号、当铺、钱庄、古董行等的人,多半是权贵世家中,或者主子、或者有体面的奴才的亲戚。

    周瑞家的女婿,就是开古董行的冷子兴,“贾夫人仙逝扬州城,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正是后者。

    街边一家“顺民店”,就是东府下人所开,孙福请了宁国府的小管家俞禄、鲍二、贾珍小厮喜儿、寿儿,他们当值换班了。都总管赖升,孙福却是请不到,人家哪会看上他。

    好酒好肉请上来,费银一两三百钱,孙福暗暗肉疼,待酒菜吃了一半,众人皆有醉意,孙福嘻嘻哈哈地道:“大家别客气,同是贾府奴才,正该有来有往嘛,喜儿、寿儿,你两位是珍大爷的亲信,可知珍大爷那两位姨娘是怎么来的?”

    喜儿已醉倒,趴在桌子上:“打听这些做什么?病从口入,祸从口出,睡个回笼觉才是正经。”

    寿儿一听却来劲了,半醉半醒,往桌面逡巡一圈,傲然道:“问我才是找对人了,我跟你们说……”

    声音小了下来,众人纷纷看向他,孙福赶忙竖直了耳朵,寿儿愈发得意道:“教坊司知道么?佩凤姨奶奶原先就是教坊司的官妓!”

    俞禄不信,他和鲍二都是小管家,其中内幕可没亲信小厮知道得多,大多时间在办事,不比喜儿、寿儿跟着贾珍,撇嘴道:“这就是胡扯了!我大顺的教坊司,哪有随随便便可以赎身的?见识少了吧?那里面,都是犯罪抄家的官家女,刑部管着文书、罪籍,你赎得出来?”

    孙福津津有味地嗑瓜子:快说呀!你快说呀!浪费我酒钱!

    寿儿鄙夷地看了俞禄一眼,卷起手袖,唾沫横飞:“你个肥头管家!还说我见识少!咱东府是什么来头?珍大爷三品威烈将军,太爷(贾敬)进士出身,珍大爷祖父(贾代化)一品神威将军兼京营节度使,曾祖一代威名赫赫的宁国公爷,赎个官妓,还不容易,珍大爷当时只跟刑部侍郎通报了一声,就放了出来,银子都没收,知道刑部侍郎老爷为啥敢放人吗?”

    对呀,不可能啊,孙福想,皇上下命令抄的家,怎能随随便便放了官妓?珍大爷、刑部侍郎不想活了吗?那个被抄家的又是什么官?

    孙福抓耳挠腮,寿儿还在卖关子,孙福恨不得一拳打过去:你说呀!你快说呀!鲍二率先忍不住了:“快点说!我还没听过这事!”

    鲍二这个小管家,后来被贾珍送给贾琏,实际上是贾珍安插在尤二姐那里的内应,那时贾琏偷娶了尤二姐,贾珍如此做,是好里应外合,去偷尤三姐。另外,鲍二的老婆被贾琏偷了,那时王熙凤过生日出来,被当场捉奸,从此引发“变生不测凤姐泼醋”,贾琏王熙凤的夫妻感情就此每况愈下。鲍二老婆,因为畏惧王熙凤而上吊自杀,其实,贾琏要搞鲍二老婆,无论她愿不愿意,都有办法搞,根本无法反抗。鲍二是个酒鬼,他就是专门靠老婆发家致富、奔小康的。

    寿儿大醉之下,哪里顾得上守口如瓶,所谓纸包不住火,宁国府那是何等地方?七老八十的焦大都能对着主子喊出“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柳湘莲口里的“只有门前的两个石狮子干净”。正因如此,孙福才会出此计策,令他们酒后吐真言。

    寿儿眉飞色舞,这种“我知道得很多”的卖弄,使他十分快意:“是不是很不解?说来话长了,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戴公公府上,珍大爷命我送过不少古玩珍奇,那刑部侍郎,是戴公公的人,珍大爷先知会了戴公公,戴公公一句话过去就行了……”

    手比在嘴边,愈发小声:“不是我乱说,内相戴公公的话,比圣旨还管用!”

    与明朝一样,顺朝的内阁拥有票拟权,司礼监拥有批红权,这些太监鼎盛时,能够与外廷争锋,甚至独揽朝政,明朝的王振、刘瑾、魏忠贤,都是大名鼎鼎,被人尊称“内相”。

    红楼秦可卿死时,戴权亲自过来看,贾珍送了银子,轻轻松松为儿子贾蓉买了一个五品龙禁尉,为什么是“秦可卿死封龙禁尉”?贾珍就是为了牌位好看,这样秦可卿牌位就可以写“五品龙禁尉夫人”。

    朝中有关系,区区五品头衔,完全不是事儿。

    孙福接触不到那个层面,自然不是很理解,是戴权自作主张,还是皇上下的命令,这里面是大有差别的,不过他只要如实回禀琮爷便是。

    “噢,原来如此。”孙福眨巴眨巴眼睛,“佩服”寿儿的“博学”,俞禄等人也恍然大悟,静静倾听他的诉说。这场合没有外人,因此他们敢说主子的话,要知道,贾珍连扒灰都瞒不住,东府一有啥子事,下人立即流言蜚语,所以孙福能探得消息,一点也不奇怪。

    寿儿又一杯酒下肚,满面红光:“说起佩凤姨奶奶的家世,不大也不小,她老子是户部赃罚库的大使,管着抄家来的银子,兴许是贪得太多……她家也被抄了……”

    户部赃罚库大使,不是高官,像盐运使司也有库大使、批验大使,这种大使叫得好听,等级都是不入流的,不过也是个官。贾珍恐怕是不把这种小官吏放在眼里,才敢那么做的。

    寿儿又说贾珍与佩凤姨奶奶的认识过程,毕竟那时他们是跟着贾珍的,原来是在教坊司所见,官方虽明令禁止官员、勋贵宿娼,不过法律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那些官员勋贵明里是去观赏才艺,暗地里钱色交易已很普遍。

    孙福又问偕鸾的事儿,寿儿眉飞色舞地说:“那是一次珍大爷送珍大奶奶回家,看上的一个小门小户的姑娘,那家人本来不想让自家姑娘做妾的,威逼利诱下,也就从了。”

    娶官家女人做妾,那是犯法的,也难怪偕鸾是小户人家的了。说了半天,杯盘狼藉,孙福故意打哈哈道:“俞大管家,您老的俸禄不少吧?东府在城郊可有好几个庄子……”

    “少来拍马屁,你这猴头,我不过是小管家。”俞禄笑骂,妒忌地道:“东府庄子是有八九个,可哪里轮到我来管?两座公府,庄子合起来有十八九个,可春秋两季,是周瑞管的,那是西府二太太的陪房……还有一个林之孝……我听说,有好多佃户抱怨不满,他们收的租子太高,你说他们贪了多少钱?只盼他们赶下台,我也能去捞几年……”

    孙福摸摸下巴,心想:“周瑞牵扯到西府,不好动他,林之孝是帮珍大爷管的,他们一定克扣太多,我得亲自去看看,有这么多把柄,琮爷应该满意了,就不知琮爷要做什么?”

    ……

    推病三四次了,为避免请安与公公相见,有一回丈夫贾蓉也催促自己去亲侍汤药,那回贾珍便摸她的手,她急促收回来,打翻了杯盘,贾珍不怜惜名贵的官窑瓷器,反而抓住她的手,说烫伤了没?那种炙热的目光,丝毫不加掩饰,她慌乱了,如何是好?

    要不说红楼世界有满清风格呢,满清初期便规定,父母若告儿子不孝,甚至打死了,官府都觉得合情合理,这时代的儿女没人权,贾蓉即便知道也是束手无策的,对此她只有沉闷。

    约莫回来了三两天,贾珍竟然亲自过来看望,公公对她需要的一切物品,极尽奢侈也是真的。他一进外间,秦可卿行礼,贾珍便严肃地盯着掀帘子的宝珠、上茶的瑞珠,这俩丫头心里一咯噔,对视一眼,小跑出去,珍大爷在东府就是个霸王,把宁国府都翻了过来?谁不知道啊?待她们没了影子,贾珍直勾勾的眼神在她胸口的兰花刺绣镶领不经意略过,拈须笑道:“你不必拘礼,病才有起色,累坏了怎么办?”

    这种没来由的关心或者过分的慰问,使得她心慌慌的,秦可卿轻皱眉头,不敢抬头看他,“秦氏怎敢劳烦公公亲身探望,这般倒是儿媳不孝了。”

    “唉……礼节都是做给外人看的,没了外人,过得去也就成了。嗯……这样,天也回暖了,过些日子,我亲自在天香楼大摆宴席,饮酒赏花,你也出来走走,散散心,说不定病就好了,如何?”贾珍不满地说,又笑道:“你放心,无人知晓的,知晓了又会如何?”

    秦可卿面色倏地煞白,纵使平日行事温柔得体,是贾母心里,重孙媳妇之中最得意的人,可面临此事,全无突破关口,一会子才木木地道:“秦氏不敢违拗。”

    “好!好!这才是知礼懂事的儿媳妇!”贾珍大赞,一时心花怒放,交谈几句便告辞而去,他身披猞猁狲大氅,举步间甚是威严沉稳、意气风发,拥有贵族男人的成熟,他玩女人和贾琏是有区别的,贾琏基本荤素不忌,贾珍专门盯上儿媳妇秦可卿,小姨子尤二姐尤三姐,各有风姿,而且他喜欢像煮酒一样慢慢来,后果,他是不会考虑的,老子贾敬去庙里修仙了,宁国府舍我其谁?

    哐啷一声,瓷制的茶杯跌落在地。

    瑞珠宝珠二人进来:“奶奶……”但见她失了平常风度地躺落在地,开始双目无神,脸无血色,继而摇头道:“我没事……”

    她唤她们退下至隔壁下房歇息,袅娜的身影漫步到梳妆台前,亦是木然坐下,心道:“他先设法对我百般照顾,小蓉大爷在他面前,完全做不了主,以此使我心生愧疚……一来二去,又是威逼,又是利诱,以为我小门小户的,一来反抗无益,二来眼皮子浅……我会沦陷吗?可他难道没想过,若是我侍奉他们父子,结果唯有一死?秦可卿啊秦可卿,到那时你还有什么脸?你那颗要强的心呢?在哪里?师弟倒是为我着想,可他能有什么万全的法子,你还要拖累他……”

    隔壁间宝珠窃窃私语,瑞珠声音悲戚:“宝珠妹子,你我是知情者,珍大爷不会放过我们的,唯有一死罢了。”

    只听到宝珠哽咽,秦可卿手中的篦子又不知不觉掉落,“你连丫头都维护不了……空有满腔治家理念,白白赚了那么多好名声,到头来不过毁于一旦,白绫一根、黄土一抔……”

    褙子长袖搭在台上,秦可卿伏头啜泣,真的好无助、好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