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中文网 > 大唐第一公主 > 第58章 五十八

第58章 五十八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

一秒记住【奋斗中文网 www.fddz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圣人已经派人去调查此事。”秦岩眉头紧皱,“我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只怕不能善了, 拾遗不会无缘无故弹劾执失。”

    话说出口后,他犹豫了一下, 裴拾遗是裴英娘的亲生父亲……

    裴英娘倒是不忌讳,直接道:“可能和东宫有关。”

    执失云渐只忠于李唐皇室,但李弘并不是唯一的皇子, 东宫一系的属臣大概又要有新动作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权势的诱惑太大,不论是武皇后, 还是李弘, 亦或是他们各自的心腹部署,都不甘于受制于人。李治的平衡之术只能暂时拖延缓和矛盾, 无法彻底解决争端。

    裴拾遗偏执迂腐, 李弘通常只和他谈论学问,不会把机密要务交托给他去办。他是东宫属臣手中的一把刀, 没有丝毫的自我意识, 东宫属臣想让他弹劾谁, 他就去弹劾谁,不分青红皂白,只看是不是对太子有利。

    秦岩发愁道:“执失那个闷葫芦, 也就圣人喜爱他,王御史八成会被他活活气死!”

    裴英娘心里一动,“王御史?”

    “大理寺的王御史。”秦岩微微一笑,“他是太原王氏嫡系子孙, 为人正直,和千牛卫相熟,圣人派遣王御史去料理执失,也算是明着偏袒执失。”

    王浮?

    裴英娘想起那盒无端失踪的糜糕。

    自那次以后,王家和萧淑妃遗留在宫中的人手被武皇后彻底清理干净。王浮和王洵兄弟命大,他们只和宫中老人私下里联系,没有做出什么不利于武皇后的举动,否则早就身首异处了。

    年轻气盛的王洵受过一番磨难之后,沉稳了许多,两年间从鸿胪寺少卿到屯田司员外郎,看似默默无闻,实则一步步从外围踏入真正的实权圈子,稳扎稳打,前途不可限量。

    身为兄长的王浮却沉不住气,屡屡表现出对武皇后的敌意,和同僚武承嗣势如水火,针锋相对,俨然成为朝中反对武皇后一派的领头人。

    李弘识人不清,被身边的属臣牵着鼻子走。王浮虽然憎恶武皇后,但没有因此倒向李弘,向来和东宫没有牵扯。执失云渐忠于李治,既不应承太子的招揽,也不奉承武皇后。

    现在东宫首先朝偏向太子的执失云渐发难,李治让中立的王浮前去访查真相,各方人马陆陆续续登场,怎么看怎么诡异。

    剪不断,理还乱。

    春风扑面,风里蕴着淡淡的花草香气。宫婢在树下架起火堆炙烤羊肉,肉香浓郁,微微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臊气,像带了钩子,直往人鼻孔里钻。

    裴英娘低头整理翻飞的缥色裙带。如果她是王浮,肯定会把原本简单的事情闹大,最好是闹得不可收场,将太子和武皇后全部拉入泥潭,以此达到报复武皇后的目的。

    她轻声说:“王御史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务必提醒执失将军,莫要因为王御史是旧友,就掉以轻心。”

    秦岩怔了一下,没有多问,点头应下。

    两人说着话,渐渐走到河边。

    锦帐似云,华盖如织。肩披缦衫的美姬载歌载舞,悠扬的丝竹管乐声中,时不时爆出一阵响亮的喝彩声。

    李弘、李贤和李显赶在上巳前从长安来到温泉宫,过完清明,李治和武皇后就要返回长安蓬莱宫。李贤和李显都是爱玩的人,祓禊仪式结束后,命人在河边搭起锦帐,开始斗鸡。

    锦衣绣袍的公子们衣襟大敞,围着锦帐大喊大叫,笑闹声直达云霄。

    李显的“大将军”节节败退,李弘凤眼微微眯起,满脸笑容,吩咐身边的侍从预备酒宴,准备庆祝得胜。

    李显不甘心认输,围着锦帐跑前跑后,急得直跺脚,嗓子都快扯坏了。

    裴英娘左右四顾,忍不住疑惑道:“阿兄呢?”

    刚刚在河边浣洗衣裳时,李旦还在的。她往河水扔鸡子祈福的时候,李旦怕她跌入河里,一直守在她身边,深青色袍角染了几分春色,比水波荡漾的渭水还要明朗。

    一转眼,就不见人影了。

    秦岩小声问:“公主在找哪位王子?”

    “自然是八王。”

    一人插话进来,头梳双鬟髻,身着高腰槐花黄襦裙,眨着晶亮的眼睛,广袖飘飘,踱到裴英娘面前,脆声道:“公主,八王和圣人往南边去了。”

    秦岩看到来人,脸色一变,拱手抱拳,匆匆道:“不打扰公主了。”

    二话不说,挎着横刀,急急跑开。

    郑六娘撇撇嘴巴,双手叉腰,故意大声喊:“至于嘛!我又没想过要嫁给秦校尉!秦校尉不必吓成这样。”

    秦岩没有回头,跑得更快了。

    裴英娘笑着摇摇头。

    千金大长公主为了替郑六娘觅得一个好夫婿,这几年快把京兆府的年青少年郎们相看遍了,没有成婚的千牛备身是她最看好的人选。去年千金大长公主借着一次宫宴,笑言要秦岩做郑家的东床快婿,李治问过秦岩的意思,没有应允,但也没有否决。

    有窦绿珠纠缠执失云渐在先,秦岩一听说郑六娘的祖母是大长公主,而且是一位和武皇后走得非常近的大长公主,胆战心惊,夜不能寐,特意告假回府,求告自己身为正二品仆射的阿耶,“儿不会娶郑六娘的!”

    秦阁老一巴掌甩在秦岩脸上,“要么娶郑六娘,要么年底娶亲,你选一个吧!”

    秦阁老的官职品阶虽高,但本朝一、二品大员是授予年老功臣的虚职,三品官才是执掌朝政、简在帝心的实权人物,秦家远离权贵中心已久,下一代中只有秦岩有可能重现秦家昔日荣光,现在秦家没落已久,如果李治或者武皇后真要赐婚,秦家不敢断然拒绝。

    秦阁老迫切希望秦岩能够娶一位家世出挑的贵女,帮助秦家重振声威。郑六娘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如果能够借着郑六娘的祖母巴上武皇后,未尝不是一条兴旺家族的捷径。

    等秦岩建功立业,都到猴年马月了,秦阁老等不起。

    秦岩坚决不肯娶郑六娘,“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如果娘子娶进门,和我相看两厌怎么办?我要娶亲的话,一定要找一个情投意合的,否则不如不娶。”

    秦阁老气得火冒三丈,拔出昔日在战场上斩杀敌将的直刀,对着秦岩的面门就劈,把秦夫人唬得一口气喘不上来,差点一命呜呼。

    秦家闹得人仰马翻,事情传到公主府,千金大长公主酸溜溜道:“六娘蕙质兰心,家世容貌,样样拔尖,哪一点配不上秦家小子了?他不想娶,我还舍不得六娘嫁呢!”

    自此两家算是结了怨。

    郑家的小娘子们嫌弃秦岩是粗莽武人,一看到他便讥讽奚落,句句话带刀子。秦岩哪里是郑家人的对手,只要看到郑家人,拔腿就跑,比听到李治的传召跑得还快。

    郑六娘轻哼一声,“秦郎君虽好,我不稀罕。大母一厢情愿,与我何干?他跑什么!我还能吃了他不成?”

    裴英娘不好说什么,拉着郑六娘的手,岔开话道:“今年的斗花草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郑六娘心思烂漫,闻言立刻抛下秦岩,笑嘻嘻道:“再稀罕的东西,哪比得上几年前震惊京兆府的烟花!”

    裴英娘笑了笑,“阿姊又占了上风吧?”

    李令月今年偷偷拿了李治私库里的一样宝贝,以往能和她抗衡的赵观音现在成了她的嫂子,行事收敛许多,按理不会故意和她作对,京兆府应该没有人能拿出比贡品更罕见的宝物。

    郑六娘垫脚四处探看,“公主过去瞧瞧?我刚刚看到一只白色的孔雀,是柳家大娘子带来的,张开尾羽时,像落雪一样,可漂亮了!”

    两人说说笑笑间,找到小娘子们斗花草的帐篷,进了围幛,却没看到李令月和其他贵女的身影。

    郑六娘皱眉,掩着鼻子道:“什么味道?是不是羊肉烤糊了?”

    宫婢急急忙忙跟进帐幔,“公主,里头腌臜,请公主随奴往这边来。”

    宫婢掀开帘子,领着两人拐过几座四面围得密密实实的帐篷,走到河边。

    李令月和其他贵女在河中泛舟,彩漆画舫漂在碧绿色水面上,身裹绫罗绸缎,肩披印花彩帛的小娘子们倚着栏杆,打闹嬉戏,裙裾如蝶翅般斜斜展开,随风摇曳,恍如一幅画卷。

    “英娘!六娘!”李令月站在船头,百蝶穿花纹夹缬披帛蜿蜒而下,垂入水中,水里的鱼儿误以为披帛上的纹样是真的落花,纷纷围着锦帛啄食。她示意宫婢靠岸,“你们俩快上来。”

    画舫靠近岸边,仆妇划着舢板,将裴英娘和郑六娘送到画舫上。

    “阿姊不是在斗花草么?”裴英娘脚下穿的是漆绘枹木屐,上船之后,小心翼翼靠着栏杆,拢起刺绣莲戏鲤鱼蜀锦披帛,“怎么上船来了?”

    李令月啧啧道,“还不是阿嫂……”

    她拉着裴英娘走到画舫另一头,左右扫视一圈,确定附近没人,才小声说:“二娘不知从哪里寻来一只没人见过的瑞兽,既不像牛,也不像马,四只蹄子,两只眼睛,长长的尾巴,稀罕是稀罕,可实在太臭了!熏得我们待不住,只能躲到船上来了。”

    她一边抱怨,一边捂着鼻子,觉得自己好像还能闻到那股难闻的恶臭。

    裴英娘没有想到,斗花草还能以这种方式结束。

    “呀!谁在那里!”

    “快来人!”

    船舱里忽然惊叫四起,一片喧哗吵嚷,几位梳翻刀髻、穿纱罗衫、织锦诃子的小娘子先后奔出船舱,脸上涨得通红,“大胆狂徒!竟敢窥伺我等,恬不知耻!”

    画舫之上乱糟糟的,李令月想过去看个究竟,裴英娘扯住她的袖子,“阿姊,先靠岸吧。”

    船桨划破潺潺流动的水波,画舫缓缓驶向河岸,早有金吾卫听到动静,蹿到船上,“何人惊扰贵主?!”

    护卫们先簇拥李令月和裴英娘下船。

    屐齿踏上河岸松软的沙土,软绵绵的。裴英娘半边身子靠在忍冬怀里,将将站稳,李令月已经提着裙角,一口气跑到刚刚发出尖叫的小娘子跟前,“刚才谁躲在船舱里?”

    小娘子哭哭啼啼,一抹眼泪,咬牙切齿道:“是崔七郎!”

    李令月面不改色,跺足道:“我就晓得是他!”

    不一会儿,护卫押着一个披头散发、形容狼狈、浑身酒气的男子下船。裴英娘好奇地盯着他看半天,还真是崔奇南。

    不远处传来一阵哄笑声,十数个少年郎逶迤而来,李贤走在最前面,犹如众星捧月。

    “我和七郎打了个赌。”李贤远远看一眼醉得不省人事的崔奇南,凤眼斜斜上挑,笑得促狭,小声和李令月说,“他赌输了,按照约定,我让人为他穿上仆役的衣裳,把他送到船上当苦力。你看他醉得七歪八倒的,爬都爬不起来,不是有意冒犯你们的,你把他交给我罢。”

    李令月不肯放人,“你们吃酒取乐,是你们的事,凭什么拿我们当消遣?这一次是把人塞到船上,我如果忍气吞声,下一次王兄是不是要把外男送进我们的闺楼?”

    李贤听出李令月是真动了火气,敛容讨饶,“我绝无此意,画舫本是空着的,若不是你们临时起意的话,七郎会在河上漂一天。我才听赵道生说你们也上了船,这不就立刻赶过来了么!”

    李令月回头瞟一眼酒气熏天的崔奇南,气哼哼道:“好吧,这次不同王兄计较,再有下次,我可不会善罢甘休!”

    李贤带走崔奇南之前,郑重向几位刚刚受惊的小娘子赔礼道歉。

    小娘子们一脸娇羞,手指揪着衣带,羞答答道:“不碍事的,六郎请便。”

    声音温柔如水,哪里还有刚刚怒骂崔奇南的泼辣劲儿?

    郑六娘悄悄翻个白眼,偷偷和裴英娘嘀咕:“六王又招蜂引蝶了。”

    裴英娘忍俊不禁。

    李贤相貌俊秀,又是个锋芒毕露、处处留情的性子,举手投足间的风流气度,时常勾得闺中女儿春、心萌动,一心恋慕他的赵观音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公主。”忍冬忽然握住裴英娘的手,把一团卷起来的纸卷塞到她手心里,附耳道:“这是常乐大长公主的贴身侍婢送来的,奴不敢自专,请公主过目。”

    裴英娘不动声色,继续和郑六娘说笑。

    斗花草因为一头奇臭无比的“瑞兽”匆匆结束,画舫游船又出了崔奇南的插曲,李令月觉得很是扫兴,领着众位小娘子回到锦帐内,命宫婢们送上美酒佳肴,“咱们来斗酒罢!”

    贵女们欣然应和。

    醽醁酒、烧春酒、翠涛酒、兰生酒、葡萄酒、三勒浆、龙膏酒,一壶壶清冽的酒液摆上众人的食案。

    李令月一把抓住想偷偷离开的裴英娘,堆起一脸笑,讨好道:“好妹妹,乖妹妹,姐姐今年就指望你赢啦!”

    裴英娘无可奈何,接过鎏金飞鸟纹玛瑙杯,一口饮尽。

    琥珀色的清酒纯净甘美,她一连喝了十几杯,脸不红,气不喘,稳稳端坐在簟席之上,夹起一枚寒具,嘎嘣嘎嘣咬一口,眉宇间英气勃勃,“等她们都醉倒了,我再接着喝。”

    李令月坐在她身旁,殷勤小意,做小伏低,亲自为她夹茶食,“都听你的!”

    转眼间,席上果然东倒西歪,醉倒了一大片。

    裴英娘就和喝蜜水似的,一杯接一杯饮下清酒,喝到最后,抬头四顾一圈,发现竟然还有一个小娘子强撑着没有醉倒。

    这倒是奇了。

    李令月也不由错愕:英娘在乐理之上马马虎虎,刺绣女红也不大出挑,唯有饮酒天赋异禀,说一句千杯不醉也不为过,这几年连军中嗜酒如命的军汉都喝不过她,今天竟然有人能坚持到现在?

    昭善在一旁小声道:“是窦家五娘子。”

    李令月心头雪亮,原来是窦绿珠,那就不奇怪了。

    别人不清楚内情,她却知道阿父想把英娘许配给执失云渐,所以当初才会借着她的名头将执失云渐调去东阁当护卫。

    窦绿珠也看出阿父的打算了?

    李令月眼珠一转,掩唇微笑,“窦姐姐这回要输得心服口服了。”

    窦绿珠喝得头晕眼花,拿酒杯的手颤得像抖筛糠一样,一杯酒还没喝下肚,先抖了一半出去。

    负责当裁判的郑六娘不依,让使女重新斟满酒。

    使女皱眉,劝窦绿珠量力而行,“五娘,别逞强了,永安公主可是号称千杯不醉的……”

    窦绿珠晃晃脑袋,“不行,我还能喝!”

    她嘴里说着话,手腕发虚,酒杯是往唇边凑的,但不知怎么的,一杯酒全部灌到自己脖子里去了。

    郑六娘哈哈笑,“窦姐姐,你醉了!”

    窦绿珠怔怔地盯着翡翠酒盏,鼻尖一酸,眼泪哗哗而下,抹了胭脂的脸颊冲出两条雪白的泪痕,“我没醉!”

    郑六娘笑而不语,走到围幛当中的空地上,两手轻拍,吸引帐中所有人的注意力,“这一次夺魁的又是永安公主!”

    李令月眉眼弯弯,抚掌笑道:“快交出彩头!”

    席上众位贵女哄然大笑,或是真心奉承,或是假意抱怨,解下随身佩戴的饰物,充当彩头。

    昭善托着漆盘转了一圈,回来时漆盘里金光闪烁,宝气琳琅,玉佩、金钗、步摇、戒子,还有几副七宝璎珞。

    “窦娘子一直哭,谁劝都不中用。”昭善跪在李令月跟前,“公主要不要去看看?”

    李令月忙着清点战利品,闻言头也不抬,“窦姐姐哪天不哭个两三回,倒不像她了。不妨事,等她哭累了,我再过去。”

    趁着李令月志得意满,裴英娘悄悄溜出围幛,展开藏在袖中的纸卷,细细审视片刻,揉揉眉心,沉声道:“取火烛来。”

    忍冬取来火烛,点燃灯芯。

    纸卷很快烧得一干二净。

    几日后,圣驾启程离开温泉宫。

    裴英娘坐在卷棚车中,一路摇晃颠簸,回到阔别已久的长安城。

    蓬莱宫依旧肃穆壮丽,东阁的庭院绿树红花,生机盎然,水车轻轻转动,清亮的水流一遍遍冲刷着纹理圆润的太湖石,发出温柔的哗哗声。

    乍暖还寒时候,缸里的碗莲冒出细嫩的尖角,柔嫩的叶片蜷缩在一起,微风拂过,叶包轻轻颤动,有点可怜相。

    裴英娘扒在水缸旁,葱根般的手指轻轻点在嫩叶上,“总觉得碗莲的叶子看起来好像能吃。”

    莲藕能吃,莲蓬能吃,莲花裹上面糊,下热锅炸成薄薄的炸荷花瓣,口感香脆,也能吃,为什么只有荷叶不能吃呢?

    周围侍立的宫婢抿嘴微笑。

    秋葵跪在芙蓉树下刨坑捉虫卵,看到裴英娘围着水缸稀罕,以为她盼着碗莲早日开花,拍着胸脯道:“公主,有奴在,一定能把您的院子打点得漂漂亮亮的!”

    她低叹一口气,“可惜温泉宫的那些花儿带不回来。”

    这些天她打算添点花草,天天在庭院里转来转去,摸摸石头,捏捏土壤,舀起小溪里的水喝两口,尝尝味道。还不知从哪儿挖来一大篓湿臭的污泥,浇在花池子里,引得洒扫庭院的宫婢们抱怨连连。

    裴英娘环视一周,她的院子很好啊!有活水,有假山,有绿树,还有一丛丛芭蕉,不需要其他鲜花来妆点。

    她忽然两手一拍,“秋葵,我有一样很重要的差事交给你。”

    秋葵两眼放光,搓搓巴掌,眼巴巴盯着裴英娘:“公主,只要是您的吩咐,奴一定全力以赴!”

    “明天半夏会领你去清辉楼,那里栽植了很多不常见的花,宫里的人不擅长此道,总把花养得半死不活的。”裴英娘叹口气,拍拍秋葵的肩膀,“那些花儿以后就交给你照料了。”

    她怎么没有早点想到呢?秋葵是调弄花草的高手,蔬菜也是花草,能把花草养得精神,应该也能把菜种得壮实吧?

    秋葵不知道裴英娘想打发她去种菜,感觉到那只矜贵白皙的手轻轻按在自己肩膀上,高兴得浑身发抖,欢欢喜喜道:“公主放心,奴家里祖祖辈辈都是伺候花草的,不管什么花儿,奴都能养得好!”

    裴英娘点点头,也欢欢喜喜道:“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忽悠完秋葵,她想起从羁縻州带回长安的棉种,回屋换了身圆领锦袍,黑鸦鸦的墨发盘成圆髻,裹上幞头,脚着罗皮靴,打扮成长安城随处可见的富贵小郎君模样,领着忍冬、半夏和随行的护卫二十人,浩浩荡荡出宫,赶往长安西北角的醴泉坊。

    回宫之前,她曾找李治讨要一份御赐的鱼符,方便自由出入禁苑和蓬莱宫。

    李治问都没问一声,当场解下腰间锦绶系着的红色瑜玉佩,给她当信物,还吩咐左右,以后她要出行,金吾卫不得拦阻。

    有李治的金口玉言在前,又有瑜玉作为凭证,裴英娘一路没有耽搁,顺顺利利出宫。

    宫门轩昂威武,卷棚车驶离丹凤门时,她掀开车帘,回望矗立在艳阳春日下的城墙。

    有多少特权,就得有多少依仗,她不会辜负李治的期望。

    城中热闹喧哗,卷棚车一路缓缓徐行,往南经过四个里坊,再往西走五坊之地,一座低矮的坊墙渐渐出现在前方。

    醴泉坊内有天然泉眼,坊中建有泉池,专供御用。

    李治给裴英娘预备的宅邸和泉池相去不远,她还没到出宫开府的年纪,宅院没有挂牌匾,只派了甲士看守。院墙通向长街的方向单独开了一道门,方便她出入宅院,不必和一般老百姓那样,只能从坊门进出醴泉坊。

    阿福和阿禄迎了出来,兄弟俩经年累月风吹日晒,黑得像炭一样,一咧嘴,露出雪白的牙齿,“公主,棉种试种成功了!”

    裴英娘笑道:“果然?”

    阿福和阿禄点头如捣蒜,“多亏公主仁德,以后关中百姓可以无惧风雪了!”

    裴英娘摇头失笑,没把两人的奉承当回事。

    蔡四郎匆匆跑到前院,看到兄弟俩一左一右围着裴英娘讨好卖乖,眼眉微凛,脚步倒是没有凝滞,飞快走到影壁前,欠身行礼,然后腰板一挺,老老实实站在廊檐下,等裴英娘传唤。

    裴英娘暗暗点头,蔡四郎脾性怪异,浑身戾气,像一把刚出鞘的薄刃,带着玉石俱焚的刚烈气势,但是为人却出奇的忠诚稳重,行事滴水不漏,果决沉着,胆子又大,仿佛把生死置之度外,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助手。

    她和阿福、阿禄交待了几句,打发走两人,“四郎随我来。”

    庭院侍立的众人听了这话,纷纷看向蔡四郎,目光既羡慕又嫉妒,还没走远的阿福和阿禄不能免俗,也暗暗瞪蔡四郎一眼,才转头走开。

    护卫随时跟在裴英娘身后,腰间横刀刀鞘和革带摩擦,发出的细响声提醒蔡四郎,公主是高高在上的贵人,他是低贱的户奴,得和公主保持距离。

    院落深深,回廊曲折,裴英娘领着蔡四郎走到一座宽敞的厅堂前。忍冬和半夏撤下堂前的神仙人物金银围屏,铺上簟席,裴英娘脱下罗皮靴,俯身跪坐,“你母亲如何了?”

    蔡四郎没敢跟进厅堂,站在廊下,沉声道:“阿娘很好,南方天气温暖,雨水丰沛,阿娘自到了那边,从来没有生病。”

    他顿了一下,脸色灰败,声音渐渐低下去,“阿娘让我听公主的话,公主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蔡四郎之所以不畏生死,积极为棉种一事奔走,除了报答裴英娘的救命之恩外,还想多积累一些功劳,为马氏求一份赦免。

    他才是推倒蔡老大的人,马氏为他顶罪,免除了他的刑罚,也让他从此陷入害死亲父、连累亲母的自责之中。

    他遇佛杀佛,遇神杀神,天天干着刀口上舔血的差使,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裴英娘以献出棉花种植园为契机,开口为马氏求情,朝中大臣生怕她会反悔,头一次上下齐心,赶在一天之内办完所有程序,免除了马氏的流刑。

    蔡四郎欣喜若狂,预备南下接马氏回长安。马氏却托提前去打点种植园的人传信与他,她甘愿待在流放之地,做一辈子的苦役,为他赎罪,如果他强行带她回长安,她立刻一头撞死。

    发现蔡老大气绝身亡的时候,蔡四郎决定去县衙认罪,马氏也是这么逼他的。

    他以为母亲只是说说而已,毅然决然离开家门,前脚刚踏出门槛,后脚就听到哐当一声,马氏果真撞墙自尽了。

    好在糕坊的墙壁里头是竹篾,马氏只是撞上额角,没有伤及性命。

    蔡四郎当时只有十几岁,无意间害死亲父,痛苦不已——哪怕阿耶不慈,亲手把他卖给胡人为奴。

    他手足无措,六神无主,马氏又以自己的性命胁迫他发下毒誓,他不得不做出退让,眼睁睁看着马氏替自己赴死。

    那时候的他年轻气盛,为了救母亲,什么法子都使出来了。

    他甚至把从未见过面的裴英娘拖下水。

    他没想过要从裴英娘那儿得到什么帮助,完全是凭着本能行事,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如果母亲死了,他就一把火烧了大理寺。

    最后母亲得救,裴英娘打点好一切,淡淡问他:“你还想救你的阿娘吗?”

    他捏紧双拳,双眼血红:“救!”

    “好。”裴英娘点点头,眸子里似有揉碎的星光,“那就老实听话。”

    本以为只是一句虚无缥缈的承诺,没想到才不过两年多,他的心愿就实现了。

    可母亲却不愿回来。

    蔡四郎心事沉沉,脸上没有一点欢喜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