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中文网 > 当我遇上你 > 第5章 夏天的风

第5章 夏天的风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

一秒记住【奋斗中文网 www.fddz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子矜回到病房,乐乐占了大半张病床,睡得张牙舞爪。萧致远一手护着小家伙,小心不让她摔下去,自己却被挤到了一边。

    子矜有些好笑地看着父女俩,俯身把女儿抱了起来。

    乐乐一下子醒过来,口中嘟囔着“爸爸”,一睁眼见是子矜,便甜甜的翻了个身,放心的睡过去了。

    她把女儿放在在沙发上,又给她盖好毯子,听见萧致远问:“静珊走了?”

    “噢,她临时有事,回公司了。”子矜站在床边给他查看输液药水,问,“你要睡一会儿吗?”

    “不用,一会儿陈攀过来。”萧致远微微蹙着眉,“你怎么了?”

    子矜在他床边坐下来,顺手拿起身边一份报纸:“没怎么啊。你休息吧,我看会儿报纸。”

    报纸的头条便是山区泥石流导致一辆旅游大巴被困,子矜躲在报纸后边,盯着那张图片看了许久,直到报纸唰的一声被萧致远扯下来了。

    他若无其事的拿着那张报纸:“什么新闻你看了这么久?”

    “也没什么,忽然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了。”子矜看着那辆被困的大巴,游客们焦虑的神情,微微一笑,“那时候真谢谢你。”

    萧致远看她一眼,神色宁淡:“那么久了,你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子矜将头发拨回耳后,微微笑着,“如果不是你,我们全班就被困在那条山路上回不来了。”

    那还是五六年前,子矜在读大学,班级里组织出游踏青,大家一致同意周末去温塘看油菜花。前一天还玩得好好的,回去那天却下雨,加上大雾高速封了道,司机便载着他们上了另一条公路。结果大巴在路上抛锚了。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车子一时半刻又修不好,眼看天色暗下来,同学们都急了,幸好碰上了另一辆经过的车子。

    那辆小车停下来,问司机需不需要帮忙。

    车子是确定修不好了,小车司机同情地说:“我去问问我们经理,看有没有办法。”

    子矜是班长,便跟着一起过去了。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萧致远。

    那时的萧致远也不过刚毕业进入上维工作,分管的是集团刚起步的旅游度假项目。她还记得他穿着白色的polo衫,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头发短短的,衬得五官立体而双眸深邃。她因为心急,说话的语速难免有些快,他静静的看着她,忽然笑了,伸手递了一块手帕给她:“头发都淋湿了,先擦一擦吧。”

    子矜有些赧然,接过了手帕,却没有急着擦,依旧认真的将情况说完。

    萧致远听完,然后吩咐司机:“我们的考察团是不是还在前边的富林镇?”

    “是的,这里过去大概半个小时。”

    “小姑娘,不如这样吧?你和我一起去前边的富林镇,我们有一辆闲置的大巴停在那里。到了那里你和司机一起回来,接你们同学回学校。”

    子矜恨不得千恩万谢,连忙说:“那您稍微等一下哦,我去和同学说一声,让他们等等。”

    她一转身就冲回雨里去了。萧致远微扬了眉梢,示意司机跟上,把伞替她送过去。

    子矜重新做回车子里,忍不住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萧致远却注意到了,找了块毛巾给她:“擦一擦吧。”

    一路上随便聊了聊学校专业,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富林镇。萧致远打了个电话,来考察富林一带古镇旅游资源的专家们所坐的大巴还真闲置着。他便指派司机把大学生们送回学校。临上车前,子矜找到萧致远:“您留一个电话给我好吗?”

    他俊眉修目,笑得慵懒随意,也没问为什么:“好啊。”

    子矜在自己手机上输下号码:“回头我们会把费用还给您。”

    他在她将手机放回口袋的时候说:“你不回拨给我?”

    “哦,对。”子矜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说,“桑子矜,我叫桑子矜。”

    眸中仿佛有异样神采,他轻声,喃喃重复一遍:“桑子矜……”

    那时桑子矜天真的以为,自己是遇到了大好人。可很久之后,她却明白过来,这世上或许有人一生皆圆满如意,顺风顺水——可世事时光,于她而言,从来都是吝啬的。

    “你那时候为什么要帮我们?”子矜低着头,给他削雪梨吃。梨子个头并不大,她握着瑞士军刀,转了一圈又一圈,青黄色的果皮连成长长一条线,不曾断裂。

    他随手翻着报纸,笑笑说:“看你们可怜。”

    其实当时他们是挺可怜的,有几个女生还哭了。子矜回想起往事,唇角微勾,她停下手里的动作,歪着头看他:“不是因为我吗?”

    他瞥她一眼,触到她唇角的笑意,忽然心跳快了一拍,却若无其事的转开眼睛:“想多了吧你?当时你就一黄毛丫头你以为我一见钟情?”

    子矜低下头,继续削梨:“那我后来坚持要给你车费,你是不是在心里嘲笑我?”

    萧致远放下报纸,目光柔和:“那倒没有,就觉得这小孩还挺认真,挺较劲的。”

    子矜细细的将雪梨切成小块,放在水果盆里,自己也觉得好笑。

    回到了学校,又开过班会,全班同学凑了四百块钱,委托子矜把车费还回去。子矜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打了电话,同萧致远约了时间。

    那时她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又在忙什么,只觉得这么做是应该的。

    那天约在了咖啡店,子衿在柜台前看了许久,只觉得价目表上每一样都贵,实在想不通一杯小小的饮料竟要二三十块钱。萧致远还没来,总不能他们欠他人情,最后还是他请客吧?子衿看了半天,点了一杯香草拿铁。

    “要加奶油吗小姐?”服务生客气的问。

    “要另外加钱吗?”子衿有些踌躇。

    得到了肯定回答的桑子衿,十分小家子气的回答:“……那算了。”

    一回头,萧致远进来了。他大约是下班赶来的,还穿着衬衣西裤,愈发显得身材颀长。

    她着急又看了一边价目表,发现最便宜的是espresso,才十八块钱,便说:“再要一杯espresso。”

    付完钱,子衿转身招呼他:“萧先生,这里。”

    萧致远在她对面坐下,服务生端上两杯咖啡:“哪位要的是espresso?”

    子矜看到那么小杯,有些傻眼,却也不得不说:“我的。”

    他一直微笑着看她,看到她背着嫩黄的书包,以及虽然旧、却洗得极干净的球鞋,问:“开始上课了?”

    “这是我们全班同学的车费。”子矜连忙把钱掏出来,她装在一个信封里,干干净净四张崭新的红色大钞。

    萧致远眉目舒展,说:“不用了。”

    “不行。”子矜却坚持。

    他看她认真不过的眼神,终于还是收下了。

    子矜松了口气,喝了一小口褐色的液体,却倏然皱眉——怎么会这么苦?她在学校喝的雀巢速溶都是甜甜的啊?

    萧致远微微低了头,掩去眼底的笑意,转头叫了服务生:“麻烦这里再要一杯温水。”

    因为萧致远刚从国外回来,对这里的一切并不甚熟悉,话题自然而然的转到了文城街头巷尾的美食。

    “那下次你带我去吃那家面馆吧。”萧致远最后与她敲定,眼神中又几分得逞的笑意。

    子衿全无察觉:“好啊!”

    聊了很久,最后子衿看看时间:“我要回学校了,宿舍十点就关门了。”说话间还盯着那杯拿铁看了好几眼,他统共没喝几口,于是她只是心疼那三十块钱。

    他自然而然的要买单。子矜却抢着说:“我已经买了。萧先生,谢谢你了,本来我们班打算做一面‘助人为乐’的锦旗送给你呢。”

    他怔了怔,看着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些不确定这个小姑娘是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最后舒展了眉眼,大笑起来。

    那一晚子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上铺的方屿翻了个身,小小说了句梦话,她只是睡不着,听到自己心跳如鼓。是因为那一杯小小的espresso吗?她为了不浪费,还是皱着眉全喝了,谁知兴奋到失眠……

    正在胡思乱想,手机滴的一声,收到一条短信:桑同学,车费只需240。明天中午有空吗?找你退钱。”

    她一下子更精神了,连忙回:“好。”

    “不过后来发短信给你,说要退还160块钱,那是我故意的。”萧致远咬了一口雪梨,微笑着说。

    “啊?”子矜愕然。

    他似笑非笑,又仿佛意有所指:“你不知道我对你有多上心。”

    乐乐在身后的沙发上翻了个身,睡梦中还啧了啧嘴,活脱脱的像她的父亲。

    子矜沉默了一会,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打开了电视。

    电视的音量开到最小,新闻的间隙正好插入一支广告。

    衣香鬓影的舞会,神动意扬的男女,暧昧低语时,倏然间灯光全灭。

    暗夜之中,英俊的公爵一伸手,身边空空如也,只有无声的风撩动一摆。

    片刻的彷徨之后,所幸空中还残存着她仅有的痕迹,公爵随着那细微如丝的香氛,寻觅到了躲在面具之后的少女。

    是她——Night·Moment。

    竟是童静珊香水的广告。

    子矜是第一次看到,可那种感觉却异样的熟悉。

    她静静的转过脸:“萧致远,你没有在更早的时候见过我吗?”

    她的声音很低,又因为刻意垂着眼神,只叫他看见秀长微颤的睫毛,眼睑上密密落下的一片阴影。

    萧致远怔忪片刻,低低说:“你知道了?”

    “那个人是你?”子矜重复了一遍,“停电那个晚上,那个人是你?”

    他没有否认,专注的看着她,扣住了她微颤的手:“是,在车子抛锚之前,我已经认识你,桑子矜。”

    方唐古镇离文城大约三个半小时的车程,子矜是班长,旅行包车、目的地住宿都是她早早去找了旅行社谈妥的。出发上了高速,沿途的景致极佳,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田已经盛开,灿烂如同梵高笔下热烈的花季。而一群年轻学生在车子里自然是欢声笑语,三个半小时的车程丝毫不觉得疲倦。

    到了小镇温塘,大家一拥而下,叽叽喳喳的分配房间、前台领钥匙,四散开去了。

    子矜在班里是出了名的人缘好,也不挑房间,等到大家选完,她才和方屿拿了剩下的一把钥匙进了房间。

    大学生们经济条件有限,几十块钱的房间条件着实好不到哪里去。她们住的房间又是朝西,晒不到太阳,被子有些潮湿,墙上甚至还有霉斑,就连电视杂音都很重。

    “桑子矜,你就不会给自己挑间好点的房间。”方屿抱怨她,“真是的,这里太潮了。”

    “好了啦,别抱怨了,总要有人住的嘛!”子矜亲热的抱住她,“一会儿我请你吃饭啊!”

    班里的同学都知道子矜的条件不大好,方屿素来刀子嘴豆腐心,也就不生气了,撇了撇嘴,故意说:“你好不容易才拿三千块奖学金,我可不敢一顿吃没了。”

    温塘小镇名气不大,从未入选过“中国最美的十大古镇”之类乱七八糟的名号,没有大批蜂拥而至的游客,却有着南方最美的梯田和油菜花。古镇上还有保存完好的明清建筑群,如今是很多学校艺术系学生采风的首选。

    子矜他们班级是纯粹来凑热闹的,玩闹了一整天,最后找了一家小酒店吃饭。小酒店自然坐不下三十多个人,于是男生们搬了两个大桌子到门口。

    老板拿出了自家酿的桂花酒,度数不高,却香甜醇厚。端上来的菜也都是家常小炒,新鲜蕨菜,自家腌的笋干肉丝……正对小镇那条清澈如玉带的溪流,绿荫冠盖下凉风徐徐,景致秀丽。

    吃饱喝足,最后有人掏了纸牌出来,招呼说:“晚上打牌吧?”

    子矜拉了拉方屿:“我先回去洗个澡,一会儿再回来。”

    “我和你一起去吧。”方屿也站起来,“这天气热死了,刚才我爬山,T恤全湿透了。”

    子矜洗完澡出来,方屿正拿着香水瓶往房间里四处喷洒,一边抱怨说:“好大一股霉味。”

    子矜从来没用过香水,用力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挺好闻的。”

    “我妈买给我的。”方屿有意往她身上摁了两下,“喜欢就多喷点。”

    “太多了!”子矜笑着跑开,“淡淡的才好闻。”

    小旅店也没有吹风机,子矜就散着头发同方屿一道出门。

    天将日暮,最后一缕金色的阳光已经消匿。白日里黑瓦白墙、碧水流波的小镇蒙上了青岚色泽,每家每户都亮起了橘色灯光,这样的夜,温暖了在外的旅人。

    她们走在石桥上,子矜停下脚步,此刻的温塘仿佛是古时青衫磊落的侠士,隐匿起素日仗剑在手的锋芒,手执竹卷,挑灯夜读,眼角眉梢都是那一抹宁淡温和。

    “真美。”她忍不住轻声赞叹。

    倏然间,那些灯一盏盏的都灭了——水墨长卷失去了照明的光亮,黯淡在寂静之中。

    “停电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跟着好多声音都开始一遍遍重复:“哇塞,停电了!”

    对于古镇上的游客来说,停电的夜晚是真的稀奇,很多人都从旅馆冲出来,站在石桥上,打开手机的电筒,晃晃悠悠的开始寻找同伴。

    方屿扶着石桥围栏,心有余悸:“刚才有个人冲过来,撞了我一下。”

    “放心吧,要是你摔下去了,我跳下去把你捞上来。”

    视力终于适应了此刻的黑暗,子矜能听到身边有个男生在向陌生的女孩要电话……属于年轻人的春意与骚动在这个寂静的古镇中蔓延开去,可她却觉得安静——

    这个当下,这样安静,只有夏天的风是无声流动的,画笔和相机都难以临摹此刻的安静。

    或许是因为周遭的寂然黑暗,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也奇迹般的消失了。

    有些事一个人藏在心底太久了,总会憋闷的。她忽然很想和好友说些什么。

    “方屿,我找到姐姐了,亲生姐姐。”

    身边的好友并没有接话,子矜心底有些感激,此刻她只是想倾述,而不论方屿说什么,或许都会打消她一口气说完的勇气。

    子矜是和姐姐桑子曼一起在孤儿院长大的。子曼大她两岁,比内向的妹妹活泼得多。有人来领养孩子,选中了爱说会唱的姐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哪怕当时孤儿院的阿姨再怎么劝说,那家人却只肯将姐姐带走。

    和姐姐断了音讯的那段时间,子矜也没哭,就是抱着一个破旧的娃娃坐在房间里,眼巴巴的看着外边那片小小的草地。直到孤儿院里来了一对老夫妻,指明要领养一个女孩,一群孩子中,他们一眼看中了不怎么说话的子矜。

    那时的桑子矜七岁,刚刚要读小学的年龄。

    老夫妇都是大学的教授,因为儿子去了美国成家立业,好几年都难得回来一趟,家中寂寞,便商量了一番,决定做些善事,来孤儿院领养一个孩子。

    他们给子矜布置一间极温馨的房间,书橱里放满了这个年纪孩子喜欢的书,且亲切的告诉她,从今往后,她就住在这里,可以叫他们爷爷奶奶。

    小姑娘不说话,只是看着两位老人,眼神怯怯的,仿佛认生的小猫。

    奶奶心疼的一把抱住她,念叨着:“这孩子怎么长这么瘦?”

    两年多的时间,子矜终于可以不再吃福利院里定点的营养餐。奶奶的手艺很好,变着花样给她补身体,她的个儿蹭蹭蹭的就起来了。爷爷是数学系的老教授,教她围棋和奥数题,子衿从内向到开朗,真正把一对老人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可后来子衿知道,时光世事,之于她来说,从来都是吝啬的。

    她至今还记得那个下午,她参加完学校组织的夏令营回来,却看见屋子里坐着几个面色阴沉的中年人。

    爷爷是前天突发心肌梗塞,走得很快,她甚至没有看到他最后一眼。他们的儿子从美国赶回来,坚持要把母亲接去美国。

    子矜躲在小房间里,听到外边的争执声。

    “……老头子走了,我再出国,子衿怎么办?”

    “妈,那小孩和我们非亲非故的,实在喜欢,我们每年给她汇点钱也就是了……”

    那个晚上,子矜悄悄走进奶奶的房间,十分乖巧的说:“奶奶,你去美国吧。我回去会好好读书,将来去美国看你好不好?”

    奶奶抱着她,眼泪润湿了小姑娘的发辫,一遍遍的说:“我让你回去,你爷爷他会怪我的啊!他说了要培养你读大学,将来再读博士……”

    “奶奶,我向你保证,我将来会读大学的。”子矜踮起脚尖去擦奶奶的眼泪,小小的眉眼异常坚定,“你去美国吧,不然叔叔会很难过的。”

    后来她依旧回到福利院,磕磕绊绊的读完初中、高中,终于考上了大学。

    尽管有着政府的补助,可是大学一年近五千的学费还是让子矜觉得压力很大。她申请助学贷款,做勤工俭学,申请国家奖学金。偶尔躺在宿舍的床上,听着室友们讲起校园里那些会打篮球的男生,街上正在打折的新款连衣裙,也不是不羡慕的。可她分不出精力恋爱,她甚至分不出精力去找一找当年那样善待她的奶奶。

    时光世事,之于桑子矜来说,从来都是吝啬的。

    她能做的,只是坚持,坚持对朋友好,坚持让自己变得更好——这才是最大的褒奖。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子衿想不到,生活忽然间回赠给她一个巨大的惊喜。

    那一天下课,她意外的接到了一个电话。小跑到学校门口,子衿看见一辆黑色灵巧的跑车,车边的年轻女孩同她差不多大,穿着黑色的风衣,风衣系带随意打了结,愈发显得纤腰一握。迥然异于自己学生气的脂粉不失,她巴掌大的脸上带着精致的妆容,眼角竟微微闪烁的泪光。

    子矜呆呆站着看她走过来来,那样好的夕阳间,她的脚步急切却不失优雅。

    她的姐姐!

    第一眼,她就知道,这是她的姐姐。

    子曼一把抱住了子矜:“我终于找到你了。”

    桑子曼如今改名叫夏子曼。当年收养她的那家人一直待她很好,大学毕业之后,她回到了文城工作,又留心找回了当年失散的妹妹。

    “子矜,当年我被领走,留下你一个人在那里,你会恨我吗?”

    重新见到姐姐,子矜内心是极高兴,她绝口不提自己拮据的生活,摇头说:“当然不会啊,姐姐,我现在也很好,等我毕业了,我也要像你一样挣钱养活自己。”

    她转过头看着妹妹,笑着说:“真好,我把你找回来了。”

    子矜还记得姐姐说出那句话的语气,那么温柔,那么完满。因这天底下,她只有这一个姐姐啊。她勾起唇角,伸出手肘碰了碰同伴:“后来姐姐她还要给我钱,我没要——我不想让她觉得我过得困难似的。她好像有些不开心——喂,你说她会不会生气了?”

    没想到方屿还是没有反应,子矜有些难堪:“是不是我说的太没劲,你站着都睡着了?”她忍不住侧过头,张开眼睛去分辨身边那个人的表情。

    恰在此时,有人远远的喊了一声:“桑子矜!班长!你在哪里?”

    她“啊”了一声,那才是方屿的声音。

    那身边的人又是谁?

    她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心地明白自己认错了人,旁边这人被她硬拉着听心事,想必也很郁闷。她连忙说:“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然后头也不回的往那个声音的方向跑了。

    循着手机小小的光亮找到方屿,恰好沿河两岸的灯光慢悠悠的一盏盏亮起来,橘色微暖的光线,让每个人的眉眼都看上去异常生动。

    石桥上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来电了!

    子矜踌躇着回头看了一眼,透过学生们密密麻麻的人头,那个位置,早就没有人了。大约真的是别的学校的艺术生吧?这样也好,免去了熟人之间的尴尬,子矜拉着方屿的手,走到对岸和大部队会合,这件事也就完全抛到了脑后。

    她一直不知道,那个夜晚,她第一次倾吐心事,聆听的对象,却是萧致远。

    “那个时候,你就知道了我所有的事?”子矜抬起头来,眉眼楚楚的望定萧致远,哪怕童静珊告诉了她那时的“阴差阳错”,她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他攥紧她的手,低声温柔:“子矜,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应该早一些认识你。”

    早一些认识她,他会好好爱她,或许就没有后来那样狗血的误会和算计,他们便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子矜微挑了眉梢,却只是淡淡的抽回了手。

    掌心分明还残余着她的体温,可萧致远知道,在她心里,这不过是一个偶然的意外罢了——所以他不让童静珊告诉她原委,只因为早早的预见了这样的结局。

    可时至今日,他清晰的记得每一个细节。他无意间逛到黑暗的河边,听到她温软的声音,而她身上好闻的、独属少女的味道,带了暖意的橘香,在夏天的晚风中,清晰的送到他的心底深处。

    那个时候,他有种奇怪的冲动,想用父兄的方式,抱抱这个坚强的小女孩,可他又害怕打断她,于是沉默着聆听,最后她的同伴叫她离开,他只听到那个名字,隐约是“桑子矜”。

    假若后来没有路上的那段相遇,萧致远也会以为,这不过是生活里一段有趣的小插曲。却未想到第二天他赶往前边一个古镇,路上看见那辆抛锚的大巴车,神差鬼使的,他让司机停了车。

    那个女学生跑过来,刚拉开车门,他就闻到一股极淡的香气,仿佛是拨开的甜橙,他怔怔的看着她的脸,心想原来她长这样,干干净净的,挺好看。再后来,就帮她联系大巴车,她说:“我叫桑子矜。”

    他忍不住笑了,内心竟有些窃喜,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又什么东西失而复得。

    萧致远从不否认是自己先动了心,那个时候,他只是想好好对她,却从未想过,有一天她真的成了自己的妻子,隔阂却一日复又一日的加深,他愈发掩饰心意,一切亦尽在无言。

    “我是无意间告诉过静珊这件事,她忽然有了灵感,还调成了香水,就是这样。”

    子矜语气全无波澜:“这样啊。”

    漫不经心间。两人仿佛说到了不重要的话题,又轻轻掠过了,恰好陈攀在门口敲了敲门:“萧总。”

    萧致远示意他进来,子矜把床边的位置让给了他,低声说:“你们谈吧,我抱乐乐去里边房间睡觉。”

    他淡淡点了点头:“你也去睡一会儿。”

    他看着她的背影离开,才转向陈攀:“怎么样?”

    “没什么大问题。”陈攀大咧咧的吃了一块雪梨,“你谈完之后我就让人把协议发过去了,他们也都同意签了。”

    “我大哥那里呢?”

    “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拼命张罗股东大会。”陈攀嗤笑了一声,“信函发出去了,收回来一半都没有。哦对了,这几天他和那个小模特的照片曝光了,尺度大得很,估计更加焦头烂额。”

    萧致远皱了皱眉:“是谁做的?”

    “他得罪的人还少么?这种人都不用费精力去黑。估计光科上次吃了个闷亏,这次也要报复回来。”

    “行了,别幸灾乐祸的。”萧致远揉了揉眉心,“你回头吩咐一声,该帮忙压下去还是压下去,不看在他的面子上,也得看我侄子的份上。”

    陈攀有些不情愿的答应了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得嘴角都咧开了:“萧总,你看到网上那段视频没有?”

    “什么?”

    “大众撞保时捷啊!”

    萧致远倒惊了惊:“哪里看到的?”

    陈攀在手机上调出那段视频,递给萧致远。

    下着大雨,声音嘈杂,画质并不清晰,只看得到四五个人站在一起,其中还有交警。其中一个人走向那辆普普通通的大众,发动汽车,轰地撞向保时捷跑车的尾部。幸而车牌是隐去的,也认不出是谁。萧致远却沉下脸:“谁拍的?”

    “热心网友。”陈攀嘿嘿笑了笑,“网上传疯了。”

    他大约是看出萧致远的不悦,便解释说:“要不是我认出嫂子的车,也绝对想不到上边的人是你——说真的,我都没见你有这么冲动的时候。那小子怎么你了?”

    “也没什么。”萧致远轻描淡写,“他骂了子矜几句。”

    “啧啧,我算是发现了,她就是你的死穴,别人说不得碰不得。”陈攀开着玩笑,在看清老板的脸色后便噤声了。

    恰好秘书打电话来,萧致远接起后应了一声,不知对方说了什么,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的说:“好。你和他约个时间吧。”

    “你又有事出去?嫂子同意你出院?”陈攀把厚厚地三份文件递给他,“先把字签了。”

    萧致远接在手里,却不急着去签,只若有所思:“方嘉陵约我见面。”

    陈攀惊了惊,随即冷笑:“想必他以为自己稳操胜券了。”

    萧致远摇摇头:“不知道,去见了再说。”

    子矜陪乐乐午睡睡醒,却发现萧致远已经不在病房里了。

    她找到护士,护士也无奈:“是医生特批他出去的。”

    她无奈,回到病房给萧致远打电话。

    萧致远接起来的时候明显在压抑住自己的咳嗽声,子矜愈发有些恼怒:“你怎么又出去了?”

    “我很快回来。”他安慰她,“你让司机送你和乐乐回家吧,晚点我回医院了再和你打电话。”

    “萧致远!到底什么公事比你自己的身体还重要?”

    电话那边萧致远的声音还带着笑意:“你老板约见我啊,没办法。”

    “方嘉陵?”

    “我到了。”萧致远匆忙说,“别担心,我刚才输完液才走的,也不发烧了。”

    “鬼才担心你!”子矜无奈挂了电话,一回头,乐乐坐在正对着电视机的沙发上,专心致志的在看电视。

    “谁让你看电视的?”子矜向来严格限制女儿看电视的时间。

    乐乐回过头,也不说话,就是楚楚可怜的小模样,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妈妈。

    子矜狠下心去关电视,小家伙就扁扁嘴巴:“妈咪,你都好久没给我讲故事了。”

    这个大半个星期子矜却是很少有时间陪女儿睡觉,她被小家伙看得有些内疚,心肠又软下来:“好吧,看完这一集我们再回家。”

    约定的茶室叫做“在家禅”,坐落在文城最繁华的商业区,因是步行街,车子便无法开进去。萧致远下了车,穿过熙攘人群,又绕进一条极不起眼的小巷,才找到了低矮的门檐。

    推开斑驳的木门之后却真真叫人惊讶——所谓豁然开朗,庭院中植着几株翠竹,水廊蜿蜒,大尾大尾的锦鲤在碧水中滑过。穿过水廊,屋子却是茅草搭成的,看似草草而就,却又煞费苦心的在屋顶开了位置巧妙的天窗,光线柔和地落进来,踏着地影,娑娑无声,真正是闹中取静的所在。

    小室里点着印度檀香,茶艺师正跪坐在添炭,听闻门口的动静,却不抬头,直将一只小巧的白瓷杯奉给坐着的男人,这才退开,恭立一旁。

    方嘉陵手中把玩着茶具,缓缓站起身,微笑:“这里不好找吧?”

    萧致远缓步走来,探身与他握手,亦笑得不动声色:“不好找的地方,才值得一来。”

    茶艺师依旧回到自己的位置,用一架极精巧的银器开始研茶,轻轻的碰撞摩擦声让这间小室愈发宁静。

    方嘉陵依旧戴着金丝边眼镜,温文尔雅的坐着,笑言:“听说萧总最近身体微恙,公司的事都是令兄在管理?”

    “是。”萧致远咳嗽了一声,“如果是找我谈广昌的事,只怕方总找错人了,这件事一直是我大哥在操作。”

    “那么令兄这段时间恐怕有些焦头烂额吧?”方嘉陵不动声色道,“令兄似乎是为了广昌的事重回上维重工的。”

    萧致远的手指自己膝上轻轻敲击,忽然伸长手臂,拿起了桌上一杯温水。水面在他修长的指尖轻轻晃动,他凝神看了片刻,毫不顾忌的仰头喝了一大口。

    “先生,这是洗茶——”茶艺师脱口而出。

    方嘉陵却伸了伸手,打断了她的话。

    “方总,我读书的时候文科极差,后来选读了工科,老实说,文邹邹的说话我听不懂。”他似笑非笑,又喝了一大口水,特特转了头问茶艺师,“这水是烧开的么?”

    “……是。”

    “那么就是能喝。”萧致远将茶杯放回桌上,微微一笑。

    “爽快人,那么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方嘉陵唇角平直,眼神中微露赞许,“如我直言,萧总,收购广昌这件事,你们胜算已经不大。”

    萧致远并未反驳,茶室的龛陇里放着一支鲜花,此刻花瓣无风自动,细细的光影直能触动心弦。他淡淡的抬起目光:“看来你们和广昌私下已经有些协议。”

    方嘉陵不置可否:“不谈这个——萧总,我若是你,这个项目索性便放弃了,对自己倒是个好机会。”

    他并未明说,萧致远心下却是了然。上维在收购一事上败北,萧正平负主要责任,此后再也无法插手上维重工的事务,自己自然渔翁得利。

    他却不动声色,仿佛没有听懂一般,只笑说:“既然我不负责这个项目,谁胜谁败,倒也不好说。”

    “我倒可以帮萧总一把。”方嘉陵慢条斯理的摘下眼镜,伸手揉了揉眉心,“只要萧总同意放弃,我们不妨好好合作,利人利己。”

    萧致远笑了笑:“听起来很诱人。”

    “萧总回去可以仔细考虑一下。”方嘉陵成竹在胸,“正式竞标是两个星期之后——也就是说在这之前,随时都可以和我联系。”

    萧致远按着胸口,低低咳嗽几声,笑说,“好。”

    “对了,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桑小姐同你的关系。”方嘉陵状似不经意地提起。

    “她在贵公司,承蒙方总照顾了。”提及子矜,萧致远五官的棱角蓦然间柔和了一些。

    “萧总是长情的人。”方嘉陵语焉不详的说了一句,“倒真是难得。”

    萧致远怔了怔。

    “不给萧总奉一杯茶?”方嘉陵淡淡的吩咐茶艺师,又对萧致远说,“专门从日本请来的茶艺师,手艺还不错。”

    茶艺师素手端起一只黑釉茶盏,里边是青绿色的茶汁,微微仰起头,奉给萧致远。

    萧致远的目光从她纤细的手腕掠过,最后定格在脸上。

    是个极年轻的女孩,长发挽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尤为灵动。她见萧致远注视自己,便浅浅笑了笑,露出尖尖的虎牙,甜美俏丽。

    茶具热气熏绕,她的灵气仿佛亦是湿漉漉的。或许是病未痊愈,萧致远恍惚间觉得,这双眼睛,这个笑容……有些熟悉。他怔了怔,才想起来,这容貌五官,竟有几分类似子矜。

    “不知萧总觉得她像谁?”方嘉陵闲闲问道。

    萧致远却不答,一口饮尽,站起来说:“差不多了,我还得回医院。多谢方总款待了。”

    走出茶室的时候,萧致远又回望一眼。

    茶艺师依旧跪坐在远处,皓腕微抬,正在拨弄樱花炭火,光影明暗中,低眉敛目,竟是说不出的温婉美丽。

    子矜回到医院的时候,萧致远正坐在窗边,小护士弯下腰替他插针输液,一边毫不留情的训话:“……你在生病,住院第一天就跑出去两趟,你看,体温又有反复了!”

    她难得见萧致远低眉顺眼、一声不吭的样子,忍不住好笑,索性抱着双手在一旁看好戏。萧致远一眼看见她,仿佛见到救命稻草:“子矜,我饿了。”

    “家属也是的!病人不懂事,你们也该劝着点啊!”小护士见到子矜,愈发厉害起来,“现在又烧到38.5了。”

    子矜吃了一惊,把保温桶放在桌上,自然而然的和小护士站在一条战线:“萧致远,你瞒着我一声不吭的跑出去,回来又发烧!这样下去我年休休完了你都好不了!”

    他重重咳嗽一声。

    因为病房里还有人在,子矜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打开保温桶给他盛粥,因为生气,动作有些重,最后端着碗往他面前一搁,冷眼看着他。

    他自下往上看着她,抿了抿唇:“这样没法吃。”

    “那我给你请个护工吧!”子矜讽刺的说,在他对面的床边坐下,不动声色的看着。

    小护士走了,他便只能用左手,勉强舀了一勺放到嘴边,期间又稀稀拉拉的落下,粘在桌子、裤子上。

    吃了两口,他忽然把勺子扔回碗里,赌气说:“不吃了。”

    “那你饿着吧。”子矜自若地站起来收拾碗勺。

    “桑子矜!”萧致远气急,“我因为谁弄成这样的?”

    子矜定定看他的表情,俊秀的眉揉成一团,大约是真的气恼,眼神都是恶狠狠的。

    “因为谁?因为要和人赌气呗!”她到底还是心软了,忍不住吐了一口气,笑笑说,“好了好了,我欠你的。”

    她拿勺子舀了一勺粥,送到他嘴边,笑意盈盈:“这样总行了吧?”

    城市最后一点阳光落进来,淡化柔和了她的五官,却让眉目这样秀丽清晰,萧致远贪眷的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她有些微恼:“你吃不吃?”

    吞下第一口,然后是第二口……他不知不觉间将一碗粥都吃完了。子矜满意的收拾起碗勺,转身说:“还有份冰糖雪梨,我去盛——”

    话音未落,只觉得自己腰间微微一紧,他竟也站了起来,从后边环抱住她。

    子矜一低头,就看见他那只正在输液的手环在自己腰间。她不敢动,只说:“放开。”

    萧致远却不说话,只是将手收得更紧一些,下颌靠在她的颈边,灼热的气息落在她的肌肤上。

    这样的姿态,像是依赖,又像是不舍。

    子矜站着不敢动,只觉得自己僵立如同铜柱。

    他的声音近在耳侧,低且柔和:“让我抱抱……子矜,我今天很累。”

    她迟疑着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掌心能触到纱布和针管,粗粝且硬:“你怎么了?今天去见方嘉陵,谈得怎么样?”

    “他介绍了个美女给我。”他似笑非笑。

    “哦?怎么不索性送给你?”子矜凝神想了想,上次被拍到、和他出去过夜的小明星叫什么来着,“有多美?比何颂文还美?”

    “差不多。”萧致远的声音懒洋洋的,也不知是喜是怒。

    “就这件事?”

    良久,他才说:“他劝我放弃收购。”

    子矜微微一惊,很快明白了方嘉陵的意思:“他是要帮你对付大哥?你答应了?”

    他侧了侧头,薄唇从她的耳边扫过,最后停在她的鬓发间,喃喃的笑:“你说呢?”

    子矜觉得有些痒,轻轻避开了:“你不好好说话,我推你了啊!”

    他便规矩了一些:“先拖着。”

    子矜沉默,琢磨他的意思。

    “收购失败了,上维再也没有机会赢过光科。”他看出她的困惑,低低的解释,“我和大哥再多矛盾,也不会拿公司去换。”

    子矜“哦”了一声,很快反应过来:“上维是不是遇到麻烦了?进行得很不顺利?”

    萧致远对她解释了保证金的事,子矜听得皱起眉头:“那怎么办?方嘉陵岂不是稳操胜券了?”

    他淡淡笑了笑:“如果他稳操胜券,就不会劝我同他合作。”

    “也是……”子矜猛的回头,“你已经有应对的办法了?”

    因她这一回头,脸颊便擦过了他的唇角,他心底轻柔的一动,一低头便吻了下去:“不告诉你。”

    “你在逗我玩?”子矜倏然红了脸,手肘用力往后一撞。

    萧致远闷哼一声,退开了一步。

    “还装!”子矜再也没有去理会他痛苦的表情,恨不得顺便踩他一脚。

    可这一次,萧致远痛苦的表情真不是装的,针头被碰歪了,手背上肿起了鸽子蛋大小的一块——

    小护士过来给他拔针,重新换了手,自然又狠狠的数落了他一顿。

    子矜自知理亏,在一旁不敢说话,幸好萧致远也没解释,偶尔闷闷抬起头看子矜一眼,两人目光交汇,仿佛是一起做了坏事的孩子,做贼心虚,目光闪烁。

    他先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小护士莫名其妙:“好了,这次别乱碰了啊!”

    “活该!”子矜小声的说了一句。

    他却抿着唇,像个孩子一样看着她:“……你今晚留在这里陪我吗?”

    其实子矜本就打算在医院里陪夜,不过鉴于病人第一天住院,表现得相当不配合,她拉了把椅子,在他床边坐下,歪着头,一双透亮的眸子看着他,盈盈切切:“……除非你早点睡。”

    他怔了怔,笑意更浓:“好。”

    “这才乖。”子矜探过身,食指在他额上弹了弹。

    她的脸离他这样近,他能看到她微动的鼻翼,感受到轻柔的呼吸,以及……微微露出的梨涡。

    萧致远忍不住伸手将她一带,猝不及防的,子矜跌坐在他膝上。他伸手半抱着她,将额头抵在她肩胛上,喃喃的说:“子矜,我不乱动……你再让我抱一会儿。”

    她再迟钝,也终于察觉出几分异样,当下不敢再乱动,只轻轻的问:“你究竟怎么了?”

    他们的呼吸都那样舒缓,他只是将额头抵在她肩上。病房了只开了一盏壁灯,两人依偎在一起,奇妙的光影重叠,最终只汇聚成一个黑影。

    “你知道我小时候,最爱吃的是什么吗?”他忽然开口,却说了一个极突兀的话题。

    “冰激凌?”子矜想了想才回答。

    “不是,是蛋糕。”萧致远微笑,拢在她腰间的手微微用力,将她抱得更靠近自己。

    子矜皱了皱眉:“你不是最讨厌吃甜食吗?”

    “那是小时候。”萧致远笑着说,“因为一年才能吃到一次蛋糕,所以分外珍惜,小小的一块,总是舍不得吃完。”

    “是你生日的时候吗?”子矜想了想,柔声问。

    “不,是大哥生日的时候。”他抬起头了,声音淡淡,“爸爸从不给我过生日,一年一次,我眼巴巴的盼着,就指望着大哥的生日蛋糕。”

    子矜怔了怔,老爷子最疼爱长子她是知道,可她不知道,重此轻彼竟然到了这样的程度:“你……从小都不过生日吗?”

    “没有。”他的声音依旧是毫无波澜起伏,轻轻咳嗽了数声,“后来长大了,我也就不稀罕吃蛋糕了。”

    子矜虽然一直在福利院长大,可每年福利院的阿姨会给他们过一个集体生日会。像萧致远这样出身豪门,却没人记得他的生日,她真的……觉得他可怜。

    她忍不住轻轻掰开他的手,从他膝盖上下来,蹲在地上,微扬着头与他对视:“萧致远,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爸爸他更喜欢大哥?”

    这兄弟两人,明明是他比萧正平更优秀,也更低调……究竟是为什么呢?

    萧致远垂下了眼眸,这件心事,他从未和任何人说起过。

    这个世界上,想要找到一个能倾吐心扉的人,是真的困难。曾经有一段时间,他以为自己找到了——桑子矜就是那个人。可在他想要与她分享一切之前,他们就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再也不能回头。

    “我妈妈身体一直不好,怀了我之后,医生警告她这一胎会很有风险。爸爸一直劝她放弃,说有了大哥就足够了。可妈妈不同意,坚持要把我生下来。生完我没几天,她就去世了。”他抬起了头,平淡的叙述,“后来每一个我的生日,爸爸都很不开心。那些天,我甚至躲在房间不敢出去,心里总觉得是我害了妈妈……”

    “这……爸爸不能责怪在你身上啊!”子矜握住了他的手,低声说,“你当时也不过是个孩子。你妈妈她……这么爱你,也不希望你自责的。”

    其实她想不出更好的劝慰他的话,便只能沉默,用力攥紧他的手掌,似是希望将暖意层层的传到他的心底。

    “子矜,还记得那时我问你生日么?”他微微笑了笑,温柔的反握她的手。

    婚前婚后,其实萧致远一直记得子矜的生日,每一次,他都送她挑选极为精心的礼物。那些珍贵的项链首饰,子矜却一样都没有戴,后来她再也不耐烦他这样举动,索性说:“萧致远,我不喜欢珠宝,你实在觉得生日要送礼物的话,不如给钱实在。”

    那时他微挑眉梢,淡淡的看着她良久,说:“好。”

    于是那年生日,乃至以后的每一年,子矜的手机上收到转账的短信,金额大到她要数好几遍后头跟着的零。

    “我一直想告诉你,那个金额有点惊人。”子矜讷讷的说,“我只是和你开玩笑的。”

    萧致远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动作亲昵温和,开口的时候却带了一丝怅然与自嘲:“没关系,有时候想想,我能为你做的真的很少……钱多一点,或许你的安全感能多一些。”

    这句话这样柔软而真诚,蓦然之间,像是重重的击入子矜的心里。

    她抬头看他,她从来以为,那笔钱划账过来,他只会觉得轻松且少了麻烦,却不知道,他竟是这样想的。

    “那你的生日呢?”她涩涩的问,“我好像从来没问过。”

    萧致远唇角蓦现温柔,他伸手抬起她的下颌,专注的看着她,低低的说:“自从有了你和乐乐,我早就不介怀生日的事了。”

    黑夜之中,他的双眸熠然生辉,真正像是迸发了神采,子矜看在眼里,心底忽然没来由的一酸,她拼命咬着唇,不让他看出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他却移开了目光,仿佛这一刻不再需要言语来叙说。

    最终打破沉默的是萧致远的手机声响。

    他看了看来电显示,有些惊诧:“是家里打来的。”

    摁了免提放在桌边,却是乐乐的声音:“爸爸,你的病好了吗?”

    “爸爸已经好了。乐乐睡了吗?”

    “爸爸,你在床上吗?”小女儿的声音娇弱柔嫩,“你在床上吗?”

    “怎么了?”

    “爸爸,你去看枕头下边!”乐乐兴奋的说,“快点!”

    萧致远对子矜使了个眼神,示意她去看看枕头底下到底有什么东西。

    子矜走过去,伸手一探,竟摸到一张纸片。她拿了出来,递给萧致远。

    萧致远小心翼翼的打开,原来是一副蜡笔画。

    乐乐亲笔画的一只生日蛋糕,上边歪歪扭扭的插着几根蜡烛——画得不怎么好,可是小姑娘却在电话里大声的说:“爸爸,生日快乐噢!”

    女儿清脆的声音仿佛一个字一个字的在房间里回荡,萧致远安静的看着那幅画,倏然失语。

    “爸爸,你看到画了吗?”乐乐又重复了一遍,“今天是你生日,生日快乐!”

    萧致远终于被惊醒了。他抬起头,橘色灯光下,这样一个大男人,棱角分明,目光锐利,眼眶竟也可疑的微红了。他深呼吸,良久,才微笑着回应女儿:“……谢谢,宝贝。”

    “爸爸,我很爱你噢!”乐乐追着又说了一句。

    “我也爱你,宝贝。”他低低的说,声音中竟有些轻颤。

    “晚安啦,爸爸!”

    小家伙挂了电话,听筒里传来单调的嘟嘟声。他却没去挂,仿佛置身事外,只是怔怔的看着那幅笔画幼稚的蜡笔画。

    子矜站在一旁,轻轻捂住嘴巴,难怪今天他这样反常……

    今天是他的生日!

    可是,连乐乐都知道他的生日,她却不知道。

    正在怔忡间,她看见萧致远小心的折起画纸,站了起来,缓缓地,缓缓地拥抱她,声音低沉微哑:“谢谢你,子矜……”

    她惊疑不定,他却那样了然——他只是没有把那句话说完——他想谢谢她,带给自己乐乐,和一个完整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