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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衾残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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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知觉的,只知道醒过来的时候,满室昏暗,一丝光亮也无。舒孽訫钺她甚至有些不明白此时此刻究竟是什么情形,直至颈后光裸的肌肤上察觉到来自另一人的呼吸,疲惫的身体才终于缓慢察觉到一阵难以启齿的疼痛。

    适逢外头突然传来打更的声音,锦瑟侧耳听了片刻,才知道原来已经是五更。

    她心头一片悲凉的茫然,身后苏墨的呼吸却是平和而温暖的,分明还在熟睡之中。

    脑中一片空白,锦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又静静躺了片刻,天边终于出现第一抹晨光时,她缓缓坐起了身。

    苏墨依然沉睡,毫无察觉怫。

    她自己的衣衫早已碎裂一地,即便捡起来也是衣不蔽体,所以她只是捡起了苏墨的外袍,胡乱披在身上,起身走到门口,拉开门走了出去。

    天色尚早,院中一片朦胧,昨夜点的琉璃灯早已尽数熄灭。

    锦瑟走得很慢,却依然跌跌撞撞。她先是寻到后院,找到了晾晒衣物的地方,取了一套衣衫,随后又来到水井旁,几乎费劲全身的力气,自己动手打了一桶水奥。

    井水冰凉,她毫不犹豫的浇在自己身上,用力地冲洗,直至用完了一桶水,才又匆匆穿上那套窃取而来的衣衫,趁着天色还未大亮,在马厩中牵了一匹马,走出了这座酒馆。

    她心头有一个念想,只有那个念想,她什么也不顾,只想跟随那个念想而去。

    *

    苏墨是被一阵轻柔的敲门声唤醒的,陆离的侍女语调亦格外温柔:“苏公子?苏公子可起身了?我家主人请苏公子共进早餐。”

    苏墨这才猛地睁开眼来,发觉竟已日上三竿。他甚少睡得这样沉,一时只觉有些不妥,待目光触及碎裂一地的衣衫时,心头顿时一震!

    一些残缺不全的画面接连映入脑海,锦瑟含泪带恨的脸格外清晰,似梦,却又仿佛不该是梦。

    苏墨猛地掀开自己身上的被子,眼中唯一所见,便是床单之上斑斑点点的血迹。与此同时,肩胛和背后的痛楚同时传来,清晰地提醒着他,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门外侍女的声音仍然还在:“苏公子?可需奴家进来服侍?”

    苏墨缓缓撑住额头,静默片刻,忽而迅速起身来。

    花园之中,陆离正坐在昨日二人对饮的亭中,说是用早膳,却捧着一罐酒闻了又闻,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苏墨缓步上前:“陆公子。”

    陆离这才放下酒罐看向他,挑眉一笑:“苏兄起得可真是晚了些。昨夜是睡得不好么?我看苏兄的脸色似是不大好。”

    苏墨并不答话,却只是凝眸看向他手中的酒罐。

    陆离顺着他的视线一看,忽而就痛心疾首地叹息起来:“气煞我也,气煞我也!昨日不知是哪个侍女糊涂,竟将我精心收藏十多年的魂牵梦萦取了出来!要知道天下间可就仅此一坛!如今我与苏兄不过饮去半坛,另半坛就搁在此处一夜,早已是毁了!真是气煞我也!”

    苏墨闻言,眉头微微一拧。

    “苏兄也知道魂牵梦萦?”陆离见他的神色,问道。

    “不过略有耳闻。”苏墨声音有一丝喑哑,淡淡道。

    陆离仍旧捧着酒罐长吁短叹:“相传二十年前,酒圣姜熹耗尽毕生心力酿出十坛魂牵梦萦,自己一连饮去九坛,竟一命呜呼!天下间便只剩了这一坛,熟料如今亦是毁了!毁了!想我昨日不过饮了数杯,真真是可惜,可惜!”

    苏墨伸手揉了揉额头,陆离的目光便又看了过来:“好在昨日苏兄倒是饮了不少,多少给这坛天下无双的魂牵梦萦一丝慰藉。听闻魂牵梦萦有一奇特之处,便是能勾出人心最深处的欲/望,我饮得少,未有察觉,不知苏兄是否察觉了自己心中最好?”

    心中最好么?苏墨勾了勾唇角,道:“饮酒之人,心中所好,大抵便是酒罢。”

    闻言,陆离惊奇道:“竟是酒么?我还道会是哪位国色天香的姑娘呢!”

    苏墨只是一笑,随后又道:“未见梅先生?”

    陆离蓦地“啊”了一声,又摇头叹息起来:“我那小美人不见了踪影,梅先生着急外孙女去向,此时正四下寻找呢!”

    苏墨眸光一凝,猛地站起身来。

    陆离诧异看向他:“苏兄?”

    苏墨微微拱了拱手:“在下忽然记起还有要事未办,现行离去几日,他日若有机会,再与陆兄把酒言欢。”

    “既然苏兄已经这样说,那云起也不做挽留了。”陆离站起身来,微微一笑,“早去早回。”

    *

    锦瑟一路快马疾驰,不分昼夜,五日之后,终于到达了仲离国都。

    其实离开此地已经有几个月的时间,然而多数时刻都是耽搁在路上,如今快马疾驰回来,竟也不过五天五夜的时间。

    她不知道苏黎在哪里,脑中只存着一个地方,就是他与静好成婚的那个军营。

    她再度扬鞭催马,在行到至军营还有两三里地的位置,却突然就住了马。

    前方并不平坦的道路上,正有一列车队缓缓前行,恢弘华丽的马车周围,是数十个威风凛凛,兵甲防身的侍卫,团团护住马车里的人,可见其人身份之尊贵。

    此条道路上赶路的人们纷纷停下脚步,让到了路边的位置,直至那马车从自己身前经过,才又继续赶路。

    “静好公主与驸马爷可真是恩爱,已经身怀六甲,却仍然不辞辛劳,日日出宫前往军营探视驸马爷。只怕寻常女儿家也没有这般的毅力,更何况她还是自小娇生惯养的公主,可当真是难得。”

    “岂止是难得,我看这两位,多半是要成为流传千古的佳话了!”

    两个妇人自锦瑟身边走过,兴致勃勃地探讨着。

    锦瑟的马,便再也走不动一步。

    明明这一路不管不顾的疾驰而来,就只是为了要见他,要问他几句憋在心中已久的话,可是突然之间,就仿佛失去了力气与方向。

    她怎么可以这样自私?明明说好让他放手去为自己的毕生志向拼搏,明明早已说服自己不要做他的绊脚石,如今不过受了些许委屈,被人欺侮了一番,就差点忘了所有曾经对自己立下的承诺她知道自己差点犯下大错,因此只是站在原地,望着静好的马车逐渐而去,先时那些无法克制的冲动,已经生生被扼去了。

    这日天气格外晴好,傍晚时分,夕阳余晖尚未落尽,月亮已经迫不及待地挂上天边,银盘似的一轮,无声地提醒着已是月中。

    锦瑟静静坐在一座荒山山腰,举目眺望着远处星火点点的军营。

    远远的,却隐约看见一队人马逐渐往这边行来,当中马车的轮廓还依稀可见,锦瑟知道,这是静好沿路返回了。

    她抱膝坐在高处,静静观望着越来越近的车队,与此同时,视线之中,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竟然也出现了!

    锦瑟倏地站了起来,凝目望着那个骑高头骏马行进在马车旁边的身影。

    暮色渐起,她站得又这样高,根本看不清他的容颜,然而脑中却清晰浮现出他一张冷峻的脸。

    原来静好今日此行并非只为探视,还为了接他回京,共度十五。

    锦瑟呆呆站在原处片刻,那一行人便已经行过她脚下的路段,继续往前而去。她这才回过神来,朝着他们前进的方向,沿着山腰追随。

    底下的路虽然也坎坷,然而到底宽阔,而她脚下却是一座荒山,连羊肠小道都没有一条。

    她艰难追随了片刻,眼见着车队行完这段坎坷不平的路,就要转入官道,她脚下也终于再无路可追,这才生生顿了脚。

    眼看着苏黎坐在马背上的身影越行越远,她却不敢现身。

    她知道他不快活。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被迫这样委曲求全,已经够难受了,她不能再将自己所受的委屈告诉他,那样,他会更不快活。

    她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淡,最终融入茫茫夜色,再也看不见时,终于忍不住张口唤了一声:“苏黎!”

    她明知他听不见,他听不见,她才敢唤他。

    “苏黎——”她朝着广袤的夜空,扬声大喊,“你还记得我们的三年之约吗?你还记得答应我的那些话吗?”

    没有人给她回应,甚至连回声都听不到。

    锦瑟终究无力跌坐下来,紧紧抱住自己,泣不成声。

    如果知道我如今的遭遇,如果还可以回到从前,你,还是会选择背弃我们的三年之约,丢下我一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