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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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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了朝,惯例教了天子半日的书,在宫中用过午膳后,姬桓便去了大冢宰府邸。

    床前侍奉的是大冢宰的小儿子,也是他唯一的儿子了,不比大儿子犯上作乱,小儿子姒修竹的品性学识,都是很好的,只可惜无心致仕。

    大冢宰粗重地呼吸着,由姒修竹小心扶起,坐在床头。便是姬桓不熟悉医术,也看得出大冢宰真的时日无多了。

    “修竹,你出去。”

    姒修竹诶了一声,压着步子退出去,关上了门。

    姬桓道:“您是否有什么话要交代下官?”

    外边天还亮着,室内却燃着灯,十分明亮,更照得大冢宰的脸色黄似蜡泥。他道:“我在这个位置,七十多年了……宦海沉浮,送走了许多人,也迎来了许多良才。看着大虞慢慢颓弱,也看着大虞一点点复兴……可百年之后,又有谁能胜任大冢宰的位置呢?”

    姬桓静默片刻:“天官府人才济济,定有人能胜任。”又说,“二公子学识品德俱佳,想必磨练一番,也是能胜任这个位置的。”

    大冢宰却说:“如今之朝堂,虎狼环视,放眼整个大虞,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

    姬桓却沉默半晌,道:“大冢宰之位,统领百官,下官无能,不敢受。”

    “非不敢受,而因云大人吧?”

    姬桓对上大冢宰的目光,虽然他已黄沙埋到了脖子,眼神却清晰明亮,“姬大人何等聪慧之人,岂会不知将来必定有一天,云大人会走上一条不归路,权力的诱惑,只有身在其中才能体会。若你做了这大冢宰,怕是将来二人成了敌人,刀锋相向。”

    姬桓深吸一口气,语气十分沉重:“不会有那一天的。”

    “呵呵呵……”大冢宰低声笑起来,因喉咙嘶哑,听上去就像一个修罗鬼一样,“两个人在一起,无非不是朝看朝阳夕看花,一桌饭食、一衾棉被,抵足而眠,交心而谈……可身在权力的瀚海里,如何能有这样温馨的时光……云大人一叶障目,姬大人也看不清吗?”

    姬桓若有所思,却不说话。

    大冢宰又说,“昔日陛下解了你的职,非因你出言不逊、惹恼陛下,而是陛下要保云大人,却不得不考虑朝廷上势力平衡,才解了你的职。可我却以为,要平衡朝廷上的势力,就该让你青云直上,担任大冢宰的位置,你可知为何?”

    姬桓看向大冢宰,见他咳嗽起来,递过去一杯热茶。

    大冢宰喝了,道:“因我知道,你心怀苍生,是个正直的人。你虽爱恋云大人,却不会失了理智。若我身死,除了你,世上再无人可牵制云大人。”

    她是个心狠的,狠起来男人都怕,死在她手里的人何其多,凑起来可以组成半个王师;她不仅狠,又足够有谋略,只要是想做的事,即便当时做不成,日后总有一天也会成功的。那些挡在她前面的人,哪一个不是化成了白骨?

    可她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姬桓。

    只要姬桓还在,这个天下,总不会叫她翻了天。

    姬桓忽然站起来,退了两步,在大冢宰的榻前跪下了。他极其郑重地说:“大冢宰之位,我不敢受。但是,只要有我在一日,大虞的江山就安稳一日。”

    大冢宰深深地看着他,看到姬桓眼睛里跳动着火焰,那是他屋子里的烛火,也像这天下的希望之火,燃燃而起。他沉沉地闭上眼,似乎心满意足了,却又有几分遗憾。

    “愿你能记得此言,勿要叫老夫下了黄泉,愧对先王。”

    从大冢宰府里出来,已经申时二刻了,姬桓抬头看了一眼夕阳,挂在西山上,整个西方天空都是如火如荼的血红色。他一言不发,快步往玄武大街走去。

    再晚一些,就赶不上做晚饭了……

    近来天黑得快,接近傍晚,总是起一阵阵的冷风,宋思贤搓了搓手臂,悄没生息地走进一个小酒肆,这里只有一个小包房,早就叫人包下了。他走进去,看见月谣坐着,神色有些凝重,忙道:“云大人!”

    月谣让他坐下。

    满桌子的菜都上了,热气腾腾的。他有点饿,但是没有动筷子。

    月谣道:“如今你升了天官府的小宰,可还得心应手?”

    宋思贤微微垂着目光。

    大宗伯等旧派作乱被平后,他也跟着升了,在天官府,除大冢宰一人统领百官以外,接下来就是大宰,再接下来就是小宰,他的升迁很快,可以说是青云直上了。

    “下官很好,能胜任。”

    月谣抿了一口酒,又问:“那你觉得,大冢宰若是身故,谁可替代?”

    宋思贤静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慢腾腾说道:“下官以为……大冢宰之位过于重要,非能力出众、学识过人之辈难以胜任,且要举朝上下都服之,目前看来,天官府中尚无这样的能人。”

    “你觉得,你如何?”

    宋思贤本想去喝酒,手刚碰上酒杯,就听见月谣这么一问,整个人一颤,差点打翻了酒杯。他猛地抬头,只见月谣灼灼地盯着自己,那目光并不是开玩笑的。

    他咽了咽口水,似有些坐不稳。

    “下官……下官才疏学浅,自然是无法胜任的。”

    月谣却冷哼一声,道:“你的才华,我是知道的。大冢宰之位,放眼整个天官府,也只有你能胜任了。”

    宋思贤却皱着眉头,有些担忧。他瞧着月谣,一张精致冷媚的小脸,目光如刀子一样冷,只眉心一点深红色的印记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下显得有几分温情。

    “怕是下官勉强坐上了这个位置,也会叫人拉下来,累及家人。”他思考片刻,婉拒道,“下官以为,至少现在不是时候。”

    他说得在理。

    他还太年轻,虽有才能,威望却不够,勉强捧到高位上,也会摔得很惨。其实满朝文武,有一个人足以胜任,只可惜那个人的心性她太了解了……

    宋思贤是难有的

    有才德之人,又听话,如果能让他做大冢宰,那才真的是高枕无忧。

    她闭了闭眼,有些失望。

    “罢了,是我有些操之过急了。”她沉默片刻,道,“不过你放心,你做不得这大冢宰,别人也别想做得。”

    宋思贤没有吭声,盯着满桌子慢慢凉掉的菜,做出一副谦逊地姿态来。月谣瞧着天色实在太晚,起身便走了,满桌子的菜算是留给他的,她一口都未动。

    待她走后,宋思贤才慢慢执起筷子,尝了一口蘑菇鸡肉。原本微微弓着的背挺得笔直,犹如一支削尖了的竹笔,撑开天地,写尽了古往今来、那一身读书人的气度。

    大冢宰在床榻上熬了一个多月,终于在春节将至的时候难以为继,偌大的大冢宰府在整个帝畿一片红灯烛海中,早早备上寿衣纸钱。

    他是四朝元老,是整个大虞举足轻重的人物,当年和曦临终前在华胥晟的耳边亲指的可信可用之人,因此他这一病危,华胥晟连早饭都没吃,就匆匆赶了过来。

    大院里已经有不少文臣候着了,只是怕打搅大冢宰休息,谁都不敢进去叨扰。大冷的天,因怕冻着人,姒修竹做主将人都请到偏房里坐着。

    “……陛下……”大冢宰连话也说不利索了,舌头似乎僵硬着,勉强才能让人听出在说什么。他伸出手去,哆哆嗦嗦的想要抓华胥晟的手,却抓了满手的空气。华胥晟忙双手握住他的手,道:“在,在,我在呢!”他是真的敬重这位四朝元老,在他面前,很多时候都自称我,而非朕。

    “老臣……不行了……这江山……您要,坐好了……”

    “是!是!我知道。”

    他重重地喘息,眼珠子用力地动着,似乎想看清楚华胥晟的脸,却总是隔着一层朦胧的纱似的,“切记!礼不可废……妄图废礼者……视同谋反……要尊礼……要守礼……守了礼和法……就是守住了大虞的江山……万不可近小人……远贤能。”

    华胥晟不住地点头,眼眶微微红了:“您还要说什么?我一定做到!”

    大冢宰点点头,闭上眼,似乎在休息,却又像死去一样安静,华胥晟等了很久也不见他说话,下意识地伸出手去,要试他的鼻息。却见他忽地睁开眼睛,浑浊的目光一下子清亮许多,吓得他一哆嗦,差点跳起来。

    “太师……要多亲近太师……”他突地抓紧了华胥晟的手,鸡皮一样干枯的手背上竟有青筋暴起,然而这般用力,声音却极轻,像夜里悄然行过的黑猫,只让华胥晟听到。

    “天官府中……宋思贤,可堪大用……但记着,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他!”

    华胥晟想不起来谁是宋思贤,只觉得有些耳熟,他想问清楚这个人,却发现大冢宰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竟一动都不动了。

    试了试鼻息,已然故去……

    眼泪水毫无征兆地滑落,华胥晟一把抹去,大喊几声大冢宰,却是再也无法喊醒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