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48.01

推荐阅读:夜的命名术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盛唐风华逆鳞银狐

一秒记住【奋斗中文网 www.fddz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go-->    潮来溅雪欲浮天(一)

    肃霜靡衰草,骤雨洗寒空。清明的第三日假,流珠带着几个孩子前去徐道甫坟前祭扫,可谁知车行半道,毫无征兆地,忽地来了场骤雨,天气遽然转冷。瑞安及如意都穿着春日里的薄衣,刚一下车,便都被那股冷风吹得瑟瑟发抖。

    流珠看着,觉得十分心疼,便摸着两个小脑袋,让他们微微靠拢过来,而徐子期见了,则温声道:“你们冻成这副可怜样,爹和翁婆在九泉下见了,也必会心疼。待会儿祭扫时,你们叩头行礼便是,至于摆放酒食、培土插柳和洒纸钱,我和二娘来就行,你们便回车里头歇着罢。”

    长兄如父,徐子期这般说了,瑞安和如意只点点头,按他吩咐的做。流珠心里却是一个咯噔,蹙了蹙眉,想要推说自己也觉得冷,但又觉得只留徐子期一个人在此,实在不好,只能硬着头皮,自车上拿了食盒和柳枝、纸钱等物出来,跟着几人往那坟前走去。

    徐子期见她拿着许多物件,便伸出了手,也不说话。流珠看着那大手,也不曾抬眼,生怕与他再对上眼神,径自将最沉的食盒交与他手间。

    两人各手拉一个孩子,默然无语,终于到了那坟前。徐子期先俯着身子,将酒食果品一件一件摆上,随即令瑞安及如意先行祭拜。

    瑞安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都是让徐道甫放心,自己定会有所成就,说到最后,再忆起生父在火中紧紧护着自己的模样,瑞安不由得落下了泪,嘴唇发颤,却又不愿大哭,只匆匆擦了擦,便轮到了如意。如意话倒没说很多,只祝了一番徐道甫,希望他在阴间钱够花,宅子够大,磕了个头,便起了身。

    两人再在徐道甫父母坟前祭拜罢了,徐子期让两人回了车架,流珠见两个小家伙小跑着,由马夫抱上了车,心上微微一滞,眉眼间实在有些僵硬。徐子期看在眼中,翘了翘唇角,出声道:“来,二娘,与我一同,给爹插柳,压纸钱罢。”

    流珠点了点头,抿着朱唇,轻轻拈起裙儿,徐徐弯下腰身,将那新近折下的,青绿色的柳条儿插在了坟上,徐子期淡淡瞥了她一眼,又将刚在车上给如意编着玩的柳圈摆了上去。流珠皱了皱眉,暗自道:他徐老三生前被带的绿帽儿还少吗,你倒好,还给他坟前搁绿柳帽儿。

    她腹诽着,又见这青年跪了下去,重重磕了三个头,随即半盘着腿,坐在坟前,望着那墓碑,竟微微勾唇,凛声道:“卧龙跃马也好,莺儿燕子也罢,最后都付做黄土一抔。足可见得,人生苦短,还需得及时行乐,活得就是个畅快,管他旁的许多,都不必理睬。二娘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流珠微怔,扯唇一笑,轻声道:“也不是谁人都能像小将军这般洒脱。若是全然不顾,便会有别的辛苦,命说不定,也会短些。”

    徐子期拿着酒囊,饮了口酒,随即又将那囊袋投入流珠怀里,一双眼儿直直地凝视着她,道:“二娘也喝口罢。”

    流珠合了合眼,强抑着怒气,凝声道:“大哥儿在这坟前,还是收敛些好,以免三郎看了,心里头不舒坦。”

    徐子期却蔑然笑了几声,沉默半晌,冷声道:“二娘可知道我亲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流珠一顿,道:“儿找上他时,问过几句。听说也是个书香门第出来的娘子,爹是举人,只是不擅官道,又不懂理财,由此没落,这才不得已将女儿嫁与了三郎,随后便生了你。”

    徐子期笑了笑,眯着眼,回忆道:“自打生下来,我就没见过徐道甫几面。他这人看着忠厚老实,心里头的腌臜心思却也不少,二娘真是瞎了眼,才找上他。他遇着二娘这样的美娇娘,自然只想着揽入自己怀里,哪里记挂着还有我这个年岁相当的儿子?”

    顿了顿,他眉眼放冷,继续道:“我娘因识文断字,颇有诗才,便被富贵人家请去,教家里小娘子识字作诗。徐道甫一年到头才能得几个银钱?家里面,全靠我娘贴补。他拍拍屁股走人,也是我娘帮着料理田地。后来那富贵人家里的一位郎君,只不过和我娘对了几首诗,便被那碎嘴的说了闲话,话传到我那不明事理的太婆耳中,她便开始找我娘的毛病。”

    徐子期的声音愈发低沉:“后来我娘又怀上孩子,她偏怀疑这孩子,不是徐道甫的种,便使了主意,叫我娘意外流了孩子。我娘养身子的时候,徐道甫自外归来,听说了之后心里面也生了疑,对我娘冷言冷语。当时正是夏天,乡间热得不成样子,太婆教我娘捂着被子,说是这样对身子好,我娘热得神志不清,我要去请大夫,却被徐道甫揍了一顿,说我是和太婆对着干。被子捂了整整一天后,我娘中了暑气,脸儿通红,连只言片语也没留下,自此没了声息。”

    听得这番往事,流珠不由大惊,抬眼定定地看着徐子期,却见青年紧抿薄唇,泪珠儿一个劲地在眼里打转,却一直强撑着,不曾落下。半晌过后,男人眨了眨眼,嗤笑道:“徐道甫这种人,死了也有人年年祭扫,可怜我娘,坟都被洪水冲了,世间又有哪个还记着她?我救不了我娘,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已是此生大恨,若是还要看着二娘落难,我也实在不算是个男人。”

    流珠垂眸,望着他道:“凡事……需得量力而行。阿郎该也知道……一朝怒螳臂,跳踉何其愚。”

    徐子期大笑,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低声道:“我不是徐道甫那般的愚人,二娘不必忧心。”言罢之后,他遽然起身,黑靴碾着坟上尘土,自怀中掏出火折子吹了两下,点上方孔纸钱。寒风乍起,纸钱四散,流珠但闻得徐子期似笑非笑地对着那墓碑道:

    “父亲爱钱,我便多烧些。只是父亲可还记得,老家有个旧俗,叫做收继婚?瑞安如意也好,二娘也罢,子期替父亲照顾便是,父亲安心投胎去吧,莫要忘了投个好人家。”

    这叫什么话?流珠简直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直觉得那徐道甫都能被他气得活过来。待到上了车架,流珠不由隐隐忧虑起来——徐子期的这满腔孤愤,拦也拦不住,劝也劝不下来。祸根子全都埋了下来,以后又如何能够善了?

    另一面,鲁元带着收拾齐整的傅朔入宫面圣,兄弟妹三人,围坐一桌,边吃菜喝酒,边说笑起来。傅朔虽已有近三十岁,性子却还和当年刚出海的那个毛头小子一般无二,笑起来声音极大,全无顾虑,官家含笑听着,竟平白有些临渊羡鱼之思。

    傅朔饮了杯酒,慨然叹了一声,鲁元听见了,朗声笑道:“你这混账,竟还有愁事儿?”

    傅朔撇了撇嘴,委屈道:“阿姐怎么能这样说我,我好歹也是个人,自然有开心事儿,也有烦心事儿。这一去这么多年,回来之后,人事皆非,怎能不令我感慨?想我走的时候,大宁夫人还在,阿爹阿娘还在,哥哥姐姐们个个都好,而如今,夫人吞金去了,爹和娘都病去,哥哥们也各有各的难,姐姐们全都嫁了我不认识的家伙——就剩个尧姐姐还在京中,但也没能寻着如意郎君,我怎么不愁?”

    他这一番话,令得席上静了半晌,鲁元噗嗤一笑,拿手中小扇拍了下他那脑袋,道:“又不是非得要个男人才如意,你问问你四哥,这汴州城里,哪个比得上鲁元公主我过得舒心?谁人心里都揣着本难算的账,上至你四哥,下至那打更的更夫,查案的捕快,相扑的壮士,就没有一个舒坦的。你啊,大且不必为我发愁。”

    官家饮了些酒,半倚在椅上,笑看着姐弟两人,忽而叹道:“当年我尚处微末,生母早逝,又因着后宫那些私隐之事,饱受苛待,多亏了你们两个,常常给我吃食,送我书册。我记得那时候,混世魔王你便每天都很不安分,天天在纸上画船,还要我帮着看看那船走不走得远。”

    鲁元神情稍稍放柔,笑而不言。她明白得很,傅辛这脾性,那便是所谓“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对他好,他记得,对他不好,他也不会忘。

    傅朔听了傅辛这话,抿了抿唇,揉了揉眼,道:“四哥却是不知。当时我娘也缠绵病榻,爹无暇看她,全都靠大姨她入宫照料,陪她说话。我本就对四哥有些惺惺相惜之意,后来大宁夫人说,让我和阿姐跟四哥多亲近亲近,我这才有胆子去跟四哥说话……”说到这里,他又笑了,道:“四哥当时身子弱,性子又有些不好接近,我虽想跟四哥亲近,可却一直没胆魄。”

    傅朔乃是小宁妃之子,而鲁元则是微末宫人之女,抱到了小宁妃宫中养着。小宁妃恩宠尤盛,约莫是遭了旁人妒恨,入宫不久便一直靠药养着,实在是个娇柔的病美人儿,而大宁夫人却和小宁妃完全两个模样,眉眼美艳妩媚,性子亦十分高傲,几乎可以说是目中无人。

    傅辛听得傅朔所言,心中却是有些惊异——那大宁夫人,都不曾与他说过几次话,他倒是从没想过,傅朔和鲁元那时这般照顾他,竟是出于大宁夫人的授意。

    大宁夫人一生不愿入宫,先帝崩殂之前,终是决意将她放过,可大宁夫人却反倒在他死后也吞金而死。人都说大宁对先帝并无情意,所谓吞金也不过是先帝命她殉葬,可是傅辛却知道,大宁对先帝有情。

    他原本觉得,大宁和流珠虽在眉眼上有些相近,但脾性却大为不同,然如今看来,竟连性子都有些微妙的相似了。阮二娘眼下对他怀着恨,但官家坚信,有那么一日……她会念起他的好来。纠缠一辈子,谁也忘不了谁,谁也讨不着便宜。

    说罢旧事之后,傅朔又对着官家道:“弟弟我是赶在其他人前头,跑着回京的,而再过些日子,后头的人也能赶回来——四哥也知道,我小时候就长了□□毛腿。这后头人带来的,可不只是奇珍异玩,还有海外之国的几位公使。他们之所以费这舟车劳顿之苦,随臣弟回来,主要是想看看咱们这泱泱大国的气度与风采,见识见识。之前大海茫茫,从中隔断,咱们两边谁也不知道谁,现下也算是相通了。”

    傅辛听着,也未曾在意,只点了点头。而鲁元和傅朔饭后告辞,出了宫城,傅朔眉眼微微放得正经了些,上了马后,与鲁元公主并驾齐驱,见四下无人,口中便低声道:“如今再看,大宁夫人交待你我不许说与外人的那些话,竟全都成真了。”<!--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