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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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八的人早走得不见影了,除了铁锨镐头,每组都带了麻袋,怕不是以为有多少金银财宝等他们捡呢。

    Simon那边也器材就位,光反光板就用了两块,两个模特的妆浓得看不出五官,叶流西已经分不出哪个是乔美娜了——孟今古还睁眼说瞎话,拍马屁说:“太漂亮了。”

    有个模特娇嗔,回:“你这人坏死了。”

    看来有色金属会再添光泽。

    昌东检修完车子,把工具包扔进后车厢,随手拉下厢门,招呼叶流西:“可以上车了,我们……”

    叶流西忽然叹气。

    顺着她的目光,昌东看到:肥唐的车又回来了——在远处歪斜着急刹停住,人几乎是从车门里扑跌出来的,踉踉跄跄朝这头跑。

    昌东站到叶流西身边,有点奇怪肥唐怎么连走个回头路都会出状况。

    叶流西说:“想撇撇不掉,这都第几次了?我跟你说,三次撇不掉,那就是一辈子都撇不掉了,你还是试试能不能爱上他吧。”

    说话间,肥唐已经到了面前,脸色苍白,嘴唇都是青的:“东,东哥……我找不到路,旗……旗标都没了。”

    昌东猜到了:“昨晚风那么大,可能是被风拔了。”

    肥唐嘴唇嗫嚅着:“不,不止,车辙子……车辙子也好怪。”

    ***

    肥唐记得清楚,昨晚进来时,虽然也弯弯折折,但是没回头路——今天开车出去,好多大折向的拐弯,明明该往前,车辙印一扭,转过一个土台,又往回开了。

    几次之后,肥唐激灵灵打了个寒噤,发现自己好像在绕圈子。

    更恐怖的是,开到末了,那两道车印子在一处雅丹土台前没了。

    肥唐壮着胆子下车看,忽然发现一件事:一般的车,看到前方有土台,开得再逼近,辙印和土台边缘也会留点距离,但这两道车印,平直无碍,似乎是压在土台下面的,又或者说,车子开着开着,蓦地被土台给吞了。

    四下无人,死一样寂静,土雾飘在身周,仰头看土台,心理作祟,觉得这怪形怪状的玩意儿,会突然一俯身,张嘴把他给叼了。

    肥唐脑袋轰一声,掉头就跑。

    ***

    深夜被拖拽、乔美娜的车门莫名其妙打开,到怪异的车辙印,第三件事了。

    肥唐都有点神经质了,絮絮叨叨地重复:“东哥,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真出不去了,困在这了……”

    昌东虽然烦他,又觉得他确实懦弱可怜:“你先歇着吧,要么看他们拍照片……我开车出去看看。”

    又转身招呼叶流西:“过来,说点事。”

    叶流西跟着他走到车子另一边。

    昌东斟酌了一下,觉得也不用怕她心慌:“早上我看过GPS和卫星电话,都搜不了星。”

    叶流西嗯了一声:“这算正常,还是不正常?”

    “不正常。待会我去看一下车辙印,顺便搜找孔央的线索,你留在营地吧,这里这么多人,得有个能镇场子的。”

    叶流西说:“行啊。”

    昌东没什么要交代的了,转身想走,她又补充了句:“那你小心点,你要死在外头了,我想找个靠谱的人商量事情都没有。”

    ***

    昌东把车开走了,除了肥唐蹲缩在一边像个瑟瑟发抖抱窝的鸡,营地的气氛一片祥和:模特渐入佳境,摄影师一迭声的“好”、“对了”、“就这样”,然后快门一起,咔嚓。

    叶流西躺在帆布椅上,刀插在一边,手里翻一本刚从那头借来的时尚杂志。

    肥唐忽然起身朝她走过来,到了跟前,蹲跪下身子,手哆嗦着扒住帆布椅的边沿:“西姐。”

    叶流西漫不经心:“有事?”

    “我上次偷进你的车,其实是想偷东西。我早知道你有兽首玛瑙,监控里看到的……进罗布之后,我还想下手,就是没机会……”

    他狠狠掴自己的脸:“我脑子抽,不该生坏心。”

    叶流西把杂志扔到一边:“有话直说。”

    “西姐你能不能帮我?我不想死,这个地方……这个地方……”他畏缩了一下,声音都小下去了,“有问题,处处都邪乎,肯定要出事……”

    叶流西打断他:“就是要我罩着你呗……那你能给我什么?”

    肥唐咽了口唾沫:“随便你说,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你就当我是个跟班,有什么都让我做。”

    “为什么找我啊,这里这么多人,论关系,你跟昌东更熟吧。”

    “我都看过了,灰八人最多,但就是抖抖威风,空架子;孟今古是个老粗,没什么脑子。靠得住的,就你和东哥,但东哥,我知道他的能耐,你的我不知道……押一个,我就押你。”

    叶流西盯着肥唐看:他脖子上青筋暴起,又冷汗津津,吓得都快尿裤子了,居然也没耽误心机谋算。

    她笑起来:“这样,肥唐,我点拨你一下。”

    说着,伸手示意了一下几个营地:“这里这么多人,万一出事,只能选一个带出去,我会选昌东,不是因为我跟他多有情分,而是因为他最有用。”

    “我有七成活命机会的话,再加上他,可能会提到九成。”

    “你说情愿当我的跟班,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啊,不是侮辱你——如果现在安全太平,养条听话的宠物狗当然挺好,处处顺你心意;但如果危机四伏,你也希望自己脚边跟着的,是满嘴獠牙的狼狗吧?”

    “你看看你自己,像只没爪子的鸡,对我有什么用?排个序的话,昌东之后,我选灰八,他够狠,灰八之后,我选孟今古,他至少有力气,你呢?”

    她伸出手,拍拍肥唐被掴得微肿的脸:“我也觉得这个地方会出事……也许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肥唐喉结滚了一下,身子都僵了。

    “不过也不是没希望,想突破狼群,得比狼更狠,不想死的话,就拼命把牙长出来——到那个时候,你不用投靠我,也许我还要挖空心思去拉拢你呢。”

    ***

    近傍晚的时候,Simon团队的拍摄告一段落,灰八的四组人也先后返回。

    看灰八的人归来如同看戏,麻袋瘪着出去,又瘪着回,回来一组垂头丧气,再回来一组骂骂咧咧。

    唯有往西去、豁牙领队的那组,虽然麻袋也是空的,但几个人的表情都有点微妙,人也成了锯嘴葫芦,不声不响就进了帐篷。

    昌东回来得最晚,车子开进来,正是饭点:灰八的营地大锅烧灶热气腾腾,孟今古那头则是城里人式的气罐小灶……

    至于叶流西,她根本没做饭的打算,裹着棉衣坐在帆布椅上,边上亮着营地灯。

    下车一问,才知道灰八来过了,还是照例,待会会差人送饭过来。

    昌东的这一天,两三句话就向她交代了:“没什么收获,肥唐说的车辙印我也去看了,他没撒谎。另外,有件很怪的事他没看出来……”

    之前,昌东觉得自己进来时的车辙印是天然的路线,只要循着走,就不会出错——然而事实是,往外开了一公里多,他的车辙印就已经没了。

    “肥唐大概没细看,觉得车轮胎印都一样,但我的胎是定制改装的,胎纹不同——开出没多远就断了,断得很突然,一点痕迹都找不出,剩下那些绕弯的车印,我感觉……不属于这个营地任何一辆车。”

    暗影里,有个人忽然颤了一下,昌东细看才发现是肥唐,团头抱脑地缩在营地灯的背光面——昌东起初还以为是块石头。

    他没好气:“你缩那干什么,不会坐到亮点的地方吗?万一再被拽走了,都没人看到。”

    肥唐也不吭声,一副任人呵斥的样子。

    叶流西权当肥唐不存在,她示意了一下灰八的营地:“他们今天应该有大收获。”

    “灰八告诉你的?”

    叶流西摇头。

    她问过灰八,他回答说:这一天白忙,一枚古钱都没捡到。

    但叶流西多少了解灰八的脾气,如果真的一无所获,早就骂娘骂得全营地都听到了,现在非但没骂,心情还挺好,这会是没收获?

    更何况,她问灰八今天吃什么,他回答,开荤,煮胡萝卜羊汤。

    开荤呢。

    昌东沉吟了一下:“如果他们找到的是钱也就算了,就怕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不承认,我也没办法。要不然晚上把他揪出来,我打到他说。”

    昌东苦笑,到叶流西这,好像没什么是“打”解决不了的,他说:“这样也不太好……”

    但怎么样才好,他也没具体的想法。

    倒是肥唐,干坐了一会之后,不声不响起来,拎了行李,又往灰八的帐篷去了。

    刚到门口就被灰八的人拦下了,豁牙的声音最响:“呦,你还在啊,我以为你回家找你妈抱抱去了呢,就你他娘的蚊子胆,滚远点吧。”

    众人一阵哄笑。

    昌东听见了,犹豫了一下,想把肥唐叫回来,叶流西没让:“别,随他,各人有各人的造化。”

    就听肥唐扯着嗓子吼:“怎么了啊,是不是我给你们指的道让你们来的,啊?胆儿小怎么了?我一个倒腾古玩的,我他妈会看就行了,就这双眼,随便一个东西拿过来,我认得出是哪朝的、值多少钱,你能吗?”

    豁牙居然没话说了,过了会,不知道里头的人说了什么,帐门掀起,肥唐居然被放进去了。

    ***

    跟前一晚一样,吃完饭不久就起风,风一起,所有营地立马不见人,进帐的进帐,上车的上车。

    车里空间逼仄,不适合刻皮子,昌东拿册子垫了纸,用描线笔细细起稿。

    叶流西闷坏了,离惯常的入睡时间还早,她又没消遣,除了间或打击昌东。

    ——你整天刻、刻、刻,有这功夫,不能锻炼身体吗?

    ——昌东你没什么朋友吧?也是,人孤僻,爱好也古怪。

    ——一个皮影3000多刀,你已经近视了吧?等你老了,你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昌东任她说,偶尔从后视镜里看她,她真是无聊至极,一会盘腿,一会躺下,后来终于安静下来,自己拿个眼线笔在那描眼线。

    描好了,凑到昌东面前,手拨开头发,头往边上一侧,说:“你看。”

    她居然在眼角处画了只蝎子,行笔纤细,螯足高举,整只蝎子随着她眼睫的轻眨微颤,简直像是真的。

    习惯使然,昌东下意识说了句:“蝎尾有勾针,再勾长点,会更好看。”

    “是吗?”叶流西顺手把眼线笔递给他,“勾。”

    昌东接过笔,眼线笔是液体的,刷尖吸饱了墨色,勾画不能手抖,否则痕迹会歪拖。

    他低下头,看到她长睫根根翘起,睫根水润。

    车窗上忽然传来笃笃敲声。

    揿下窗,居然是肥唐。

    他冻得哆嗦,衣领竖起,一张脸恨不得埋进去:“东哥,灰八他们今天,挖到个棺材……”

    也不是挖,据说是豁牙和同伴一语不合打起来,拿铁锨互砍,一个失手,铁锨把灰白色的雅丹土台硬生生豁下一块,里头黑黝黝的,居然露出棺材的一个角!

    “说是人手少,挖得进展太慢,回来合计了下,连夜又去了……还给我看了手机拍的棺材上的画,问我是什么年代的,我偷偷拿蓝牙转过来了,风格看,有点像汉代的画像砖……”

    他从兜里把手机摸出来,递给昌东看。

    图片一放大,像素就嫌渣,这种画法,人都是轮廓古朴的墨块,没有细节勾勒表情,一切情态只能用肢体表达。

    昌东依稀辨出,画的是行路图,上头的人个个身披枷锁,有人艰难前行,也有人……扭曲着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