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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奇计(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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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床上的被褥都是丝的,光滑、崭新,绣着各式各样美丽的花朵,绣得那么精细,那么生动。

    他们身上也换了光滑崭新的丝袍,丝袍上的绣工,也和被褥上的同样精致,同样华美。

    萧十一郎忽然发觉自己到了个奇异的地方。

    这难道是梦?

    屋子里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太离奇古怪的陈设,只不过每样东西都精致到了极点,甚至已精致得有些夸张。

    就连一个插烛的灯台,上面都缀满了晶莹的明珠,七色的宝石,锦帐上的流苏竟是用金丝缕成的。

    但萧十一郎却知道这地方的主人绝不是个暴发户。

    因为每件东西都选得很美,这么多东西摆在一起,也并没有令人觉得拥挤、俗气,看来甚至还很调和。

    暴发户绝不会有这么样的眼光。

    就算这是场梦,也是场奇异而华美的梦。

    只可惜萧十一郎并不是喜欢做梦的人。

    他悄悄溜下床,没有惊动沈璧君——他不愿沈璧君醒来时发现他睡在旁边,他不愿做任何使她觉得难堪的事。

    地上铺着厚而软的波斯毡。

    萧十一郎赤着足,穿过屋子。

    这段路他本来一霎眼就可走过的,现在却走了很多时候,每走一步,他全身的骨骼都似乎要散开。

    但他的伤势无疑已好了很多,否则他根本连一步都走不动。

    他伤势怎会忽然好了这么多?

    是因为睡了一觉?还是因为有人替他治过伤?

    这里的主人是谁?

    为什么要救他?

    问题还有很多,但他并不急着去想。

    因为他知道急也没有用。

    对面有扇门,雕花的门,镶着黄金环。

    门是虚掩着的。

    推开了这扇门,萧十一郎就走入了比梦还离奇的奇境!

    他这一生从未经历过,也永远想象不到的奇境!

    这间屋子比方才那间还大,屋里却只有一张桌子。

    一张桌子几乎就已占据了整个屋子。

    桌上竟也摆着栋屋子,是栋玩偶房屋。

    就连孩子们的梦境中,也不会有如此精美的玩偶房屋。

    整栋房屋都是用真实的木材和砖瓦建筑的,瓦是琉璃瓦,和皇宫所用的完全一样,只不过至少小了十几倍。

    房屋四周,是个很大的花园。

    园中有松竹、花草、小桥、流水、假山、亭阁——花木间甚至还有黄犬白兔,仙鹤驯鹿。

    树是绿的,花是香的,只不过都比真实的小了十倍。

    那些驯鹿白兔虽是木石所塑,但也雕塑得栩栩如生,仿佛只要一招手,它们就会跑到你面前。

    萧十一郎最欣赏的就是九曲桥后的那座八角亭,朱栏绿瓦,石桌上还摆了局残棋,下棋的两个高冠老人似已倦了。

    一个朱衣老人正在流水旁垂钓,半歪着头,半皱着眉,似乎还在思索那局残棋。

    另一个绿袍老者就在他身旁浣足,手里还拿着刚脱下来的双梁福字履,正斜着眼,瞟着那朱衣老人作得意的微笑。

    这一局棋,显然他已有胜算在握。

    两个都是形态逼真,须眉宛然,身上穿的衣履,也是用极华贵的绸缎剪裁成的,而且剪裁得极合身。

    这一切,已足够令人看得眼花缭乱,目眩神迷。

    但比起那栋屋子,这些又全不算什么了。

    屋子前后一共有二十七间。

    有正厅、偏厅、花厅、卧室、客房、仓房,甚至还有厨房。

    从窗户里瞧进去,每间房子里的陈设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每间屋里,每样东西,看来竟似全都是真的。

    厅房里摆着紫檀木的雕花椅,椅上铺着织锦缎的垫子。

    墙上挂着字画,中堂是一幅山水,烟雨蒙蒙,情致潇洒,仔细一看,那比蝇足还小的落款,竟是吴道子的手笔。

    萧十一郎最爱的,还是那副对联。

    常未饮酒而醉,以不读书为通。

    这是何等意境!何等洒脱!

    厅中有两人枯坐,像是正在等主人接见。

    两个青衣小鬟,正捧着茶掀帘而入。

    就连那两只比钮扣还小的茶盏,都是真瓷的。

    丫环们脸上带着巧笑,仿佛对这两个客人并不太看重,因为她们知道她们的主人对这客人也很轻慢。

    主人还在后面的卧室中拥被高卧。

    床旁边已有四个丫环在等着服侍他起身了,一人手里捧着形式奇古的高冠,一人手里捧着套织金的黄袍,一人手里打着扇。

    还有一人正蹲在地上,刷着靴子。

    主人的年纪并不大,白面无须,容貌仿佛极英俊。

    床后有个身穿纱衣的美女,正在小解,秀眉微颦,弱不胜衣,仿佛昨夜方经雨露,甜蜜中还带着三分羞杀人的疼痛。

    厨房里正在忙碌着,显然正在准备主人的早膳。

    萧十一郎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人的福气倒真不错。”

    每间屋子里都有人,都是些貌美如花的妙龄少女。有的在抚琴,有的在抄经,有的在绣花,有的在梳妆,也有的还娇慵未起。

    二十七间屋子,只有一间是空的。

    这屋子就在角落上,外面有浓荫覆盖的回廊,里面四壁全是书,案上还燃着一炉龙涎香。

    香炉旁文房四宝俱全,还有幅未完成的图画,画的是挑灯看剑图,笔致萧萧,虽还未完成,气势已自不凡。

    看来此间的主人还是个文武双全的高士。

    萧十一郎已不是孩子了,但面对着这样的玩偶房屋,还是忍不住瞧得痴了,几乎恨不得将身子缩小,也到里面去玩玩。

    听到后面的呻吟声,他才知道沈璧君不知何时也已起来了。

    沈璧君脸色苍白,连一丝血色都没有。

    但她的眼睛,却也正闪动着孩子般的喜悦。

    她倚在门口瞧着这栋玩偶屋宇,也不觉瞧得痴了。

    过了很久很久,她才叹了口气,道:“好美的屋子,若能在里面住几天,一定很好玩。”

    萧十一郎笑道:“只可惜谁也没有那么大的神通,能将我们缩小。”

    沈璧君转过头,凝注着萧十一郎,过了很久,才嫣然一笑,道:“我们都没有死。”

    萧十一郎慢慢地点了点头,凝注着她道:“我们都没有死。”

    这虽然只不过是很普通的一句话,但在他们口中说出来,却不知包含了多少欢悦、多少感激。

    人的欲望,本来是最难满足的。

    但他们仿佛只要能活着,就已别无奢望。

    又过了很久很久,沈璧君才垂下头,道:“是你带我到这里来的?”

    萧十一郎道:“我醒来时,已经在这里了。”

    沈璧君道:“你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萧十一郎道:“我也不知道。”

    沈璧君又转过头去瞧那玩偶屋,道:“我想,这里的主人必定也是位奇人,而且一定很有趣。”

    萧十一郎笑了笑,道:“若非奇人,也做不出这样的奇事。”

    沈璧君道:“但他既然救了我们,为什么又不出来与我们相见呢?”

    萧十一郎还未回答,只听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自门外响起。

    一人娇笑着道:“正因我家主人生怕惊扰了贤伉俪的清梦。”

    “贤伉俪”这三个字听在沈璧君耳里,她连耳根都红了。

    别人居然将他们当作了夫妻。

    她心里只觉乱糟糟的,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滋味,想去瞧瞧萧十一郎的表情,又没有这勇气。

    她垂着头,并没有看到说话的人进来,只嗅到一阵淡淡的香气。

    兰花般的香气。

    进来的这人,清雅正如兰花。

    她穿着纯白的丝袍,蛾眉淡扫,不着脂粉,漆黑的头发随随便便挽了个髻,全身上下找不出一块金珠翠玉。

    她的嘴很大,不笑的时候,显得很坚强,甚至有些冷酷,但一笑起来,露出了那白玉般的牙齿,看来就变得那么柔美妩媚。

    她的颧骨很高,却使她的脸平添了几分说不出的魅力。一种可以令大多数男人心迷的魅力。

    这女子并不能算美,但站在这华丽无比的屋子中,却显得那么脱俗,若不是沈璧君在她身旁,所有的光辉几乎要全被她一个人夺去了。

    沈璧君虽没有看她,但她却在看着沈璧君。

    一个美丽的女子遇到另一个更美丽的女子时,总会从头到脚,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遍的。

    女人看女人,有时比男人还要仔细。

    然后,她才转过头来打量萧十一郎。

    她不是那种时常会害羞的女人,但瞧见萧十一郎那双猫一般的眼睛时,还是不由自主垂下了头,带着三分羞涩,七分甜笑,道:“贱妾素素,是特地来侍候贤伉俪的。”

    又是“贤伉俪”。

    沈璧君头垂得更低,希望萧十一郎能解释。

    但萧十一郎若真的解释了,她也许又会觉得很失望。

    萧十一郎只淡淡道:“不敢当。”

    素素道:“两位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若有什么话要问,问我就行了。”

    萧十一郎道:“我若问了,你肯说么?”

    素素抿着嘴笑道:“只要是我知道的,知无不言。”

    萧十一郎道:“我们承蒙相救,却连是谁救的都不知道。”

    素素道:“那是我们家公子,乘着雨后去行猎时,无意中发现了两位。”

    她忽又嫣然一笑,道:“我们家公子本不喜欢管闲事的,但见到两位不但郎才女貌,而且情深如海,纵在垂死晕迷时,手还是紧紧握着,舍不得松开……”

    听到这里,沈璧君的脸已似在燃烧。

    幸好萧十一郎将话打断了,道:“却不知你们家的公子尊姓大名?”

    素素笑道:“他姓天,我们做下人的,只敢称他为天公子,怎么敢去问他的名字呢?”

    萧十一郎道:“天,天地的天?”

    素素道:“嗯。”

    萧十一郎道:“有这种姓么?”

    素素笑道:“一个人有名姓,只不过是为了要别人好称呼、好分辨而已,只要你愿意,随便姓什么都无所谓的,是么?”

    萧十一郎不说话了。

    素素笑得更甜,又道:“譬如说,我若问两位贵姓大名,两位也未必肯将真实的姓名告诉我,是么?”

    萧十一郎也笑了,道:“却不知这位天公子是否愿意见我们一面?”

    素素道:“当然愿意,只不过……”

    萧十一郎道:“只不过怎样?”

    素素嫣然道:“只不过现在已是深夜,他已经睡了。”

    萧十一郎这才发觉了两件事。

    屋里根本没有窗子。

    有光是因为壁上嵌着铜灯。

    素素道:“公子知道两位都不是普通人,而且武功一定很高,是以再三吩咐我们,千万不可怠慢了两位。”

    萧十一郎淡淡笑道:“若是武功很高,就不会如此狼狈了。”

    素素徐徐地说道:“你受了四处内伤,两处外伤,外伤虽不致命,但那四处内伤,却仿佛是被‘摔碑手’‘金刚掌’这一类的功夫击伤的,普通人只要挨上一掌,就活不成了,你却还能支持得住,若不是武功极高,就是运气太好了。”

    萧十一郎笑道:“姑娘非但目光如炬,而且也是位高人,否则又怎会知道我是被哪一种掌力所伤?”

    素素巧笑道:“其实我什么都不懂,全都是听别人说的。”

    她似乎在逃避着什么,话未说完,已转身走了出去。

    萧十一郎既没有阻止,也没有追问。

    沈璧君这才偷偷瞟了他一眼,悄声道:“你看这位姑娘怎样?”

    萧十一郎道:“还不难看,也不太笨。”

    沈璧君笑道:“非但不难看,而且美极了,只看她,就可想见她的主人是个怎么样的人物了。”

    萧十一郎沉吟着。

    沈璧君又道:“我看这地方的人好像都有点神秘,却不知他对我们是好意,还是坏意?”

    只听素素娇笑道:“若是坏意,两位只怕已活不到现在了。”

    地毡又软又厚,走在上面,根本一点声音也没有。

    沈璧君不禁又红着脸,垂下了头。

    素素已捧着两盏茶走进来,带着笑道:“据我们家公子说,这茶叶是仙种,不但益气补身,而且喝下去后,还会有种意想不到的好处。”

    她瞟了沈璧君一眼,又笑道:“这本是我们家公子的好意,但两位若不愿接受,也没关系。”

    萧十一郎笑了笑,淡淡道:“我们的性命本为天公子所救,这碗茶里就算下毒,我也一样喝下去。”

    他果然端起茶,一饮而尽。

    素素叹了口气,道:“难怪公子对两位如此看重,就凭这份豪气,已是人所难及的了。”

    她看着沈璧君慢慢地喝下那碗茶。

    她看着萧十一郎先倒下去,沈璧君也跟着倒了下去。

    她笑得仍是那么甜,柔声道:“我方才说过,这碗茶有种意想不到的效力,你们很快就会知道,我并不是骗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