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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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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夜色已深。

    服用过镇痛安神的药物,月娘早早的睡过去。

    赵世番从太夫人处出来,望见雁卿自月娘房里出来,脚步不由迟疑了一瞬。

    ——月娘投水自尽一事令他震惊。白日里虽安抚过月娘,可月娘就只是哭。他也不敢再问月娘的打算,生怕刺激了她。便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可这件事势必要有个处置,天下之口悠悠,并不是月娘寻死过,旁人就如他一般疼惜,不忍再责难了的。

    雁卿上前向他行礼,赵世番便轻声问,“月娘睡了?”

    雁卿便道,“是。”

    赵世番见雁卿脸上、脖颈上露出的擦伤,抬手轻轻触了触。雁卿不由吸了吸凉气,抬手去遮,道,“不要紧,过两日便好了。”

    赵世番心里便很难受,“今日……辛苦你了。”

    雁卿摇摇头,踟躇了一会儿,终还是问道,“阿爹真的要把月娘嫁给太子吗?”

    赵世番不知该怎么答,便反问她,“月娘怎么说?”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雁卿的声音闷闷的——她其实不大明白月娘纠结什么。不过月娘从很小的时候就想着做宜室宜家的淑媛,遇到这件事必然很受打击。她虽不明白,却也能理解月娘的不知所措,“阿爹……我不大会说道理,不过,我觉着将月娘嫁给太子不好。”

    赵世番当然知道不好,“你有什么想法?”

    雁卿就道,“就带月娘出去散散心,让她多关注些好玩、有趣的事,渐渐心伤痊愈了……不就又和以前一样了吗?”

    赵世番便知道,她其实还是没明白这件事严重在哪里,“没这般简单。”

    雁卿把玩了一会儿手指,“三婶和李姐姐同阿爹说过了吧?这件事里月娘原本也没做错什么……”

    “世事也不是件件都讲道理的。”赵世番便叹了口气,他其实也十分厌烦这规矩,却不得不说给雁卿听,“譬如泥中莲子,固然纯洁无染,可人也都不愿移入家园。要女孩家谨守闺誉,其实就是这么个道理。”

    雁卿便小声道,“可月娘不是莲子啊……她也不曾落入污泥。那些嫌弃她的人家,也不过将她当莲子一样的物件罢了。我们又何必将他们当一回事?”何况纵然是莲子,也不必将移入旁人家园做为归宿啊。

    赵世番便觉着,她这到底还是小孩子的说法——天真直白,你心知这才是对的,却又明白那行不通。他就揉了揉雁卿的头发,道,“让阿爹想一想。”

    雁卿点头,又忍不住拽住赵世番衣袖,道,“阿爹……”她顿了顿——那话是十分粗鲁且诛心的,可她依旧鼓足了勇气,将它说出口,“——譬如包子被狗咬了,便将包子投之于狗,可若孩子被狗咬了呢?”

    赵世番先惊恐于她胆敢将太子比作乱咬的犬,可随之也就明白了她话中含义。

    他心情复杂的望着雁卿,明知该严厉呵斥,却又说不出话。

    雁卿便也规规矩矩的向他行礼,告退了。

    也就第二日的上午,东宫传来消息。

    果然如林夫人所料,谢嘉琳并没有同太子闹起来。她主动将太子同月娘私会的消息压了下来,又十分贤惠容人的向太子提议,将月娘纳入东宫。自东宫差遣人来,便是向赵家提亲的——若赵世番答应了,其后便要向皇帝请旨册封了。

    赵世番决定拒绝。

    月娘投水自尽一事与雁卿的话令他清醒过来。

    将月娘嫁给太子,固然能化解她闺誉受损的危机,免除她可能会嫁不出去的厄运,可也牺牲了月娘的幸福——太子能对月娘做出这种事来,又如何指望他能真心疼爱月娘?谢嘉琳也不可能真心宽容的接纳她。

    送月娘入东宫,便譬如包子被狗咬了于是就投之于狗,压根不是真为月娘做打算。他若这么做,也就不配为人父了。

    赵世番不想哪一日醒来,从东宫听闻女儿郁郁而终的消息。

    月娘依旧是浑浑噩噩的。

    她知道自己的处境也知道自己的意愿,就只是恐惧未来,寻不到出路罢了。

    她无法想象女人一辈子不出嫁的生活是怎样的,对雁卿来说这很不可思议,可对月娘而言出嫁确实就是她这么久以来唯一的人生目标。她是真觉着哪怕就这么嫁给太子,争宠、缠斗,也比没人肯娶来得好些。

    雁卿依旧陪在她身旁,异想天开的替她规划着。甚至邀请她日后一道去开书院。

    月娘并不觉着雁卿的书院当真能开起来——哪有女孩家会去开书院的啊,女人就该守女人的本分。

    自然没有应承。

    过了一会儿月娘又有些发怔。她想,雁卿似乎从来都不会迷失似的。明明想做的是这么不可理喻的事,可她认定了就能心无旁骛的坚持下去。也不在意旁人怎么看。早些年人人都嘲笑她“痴性”,可也许是她坚持了这么多年的缘故,旁人已渐渐能明白她的思路。固然不相信她能成功,甚至希望她赶紧受些挫折好明白这念头的荒谬,可实际上已是正视起来,相信她迟早会真的去尝试——甚至一遍遍的尝试。

    月娘想到那一枚阴差阳错的玉雁,不由就设想,若太子没有弄错人……雁卿会不会还是此刻的模样。

    可随即她就又记起元徵的事来——其实相似的事雁卿早已遇上了。然而不论雁卿自己还是谢景言,都未因此而动摇。

    同样的事发生在她和雁卿身上,结果也都是不一样的。

    月娘烦乱的抿紧了嘴唇。

    “杜郎君来了。”这时有丫鬟进来通禀。

    雁卿立刻便停住了话头,望向月娘。月娘也一怔,眼中泪水再度涌上来。

    杜煦来了又怎么样——月娘不可能将这些事向他倾诉,他们的感情尚未亲近到这一步。何况就算杜煦也喜欢她,一旦知道了这种事,只怕也要对她避之不及起来。月娘是不打算自取其辱的。

    雁卿等了一会儿,见月娘别开头去似有抗拒,便对外摇了摇头。

    东君已至,天暖景明。

    藏书楼外溪流潺湲,风过幽篁,筛落了一地斑驳日光。杜煦先还翻看这书案上摞叠着的经卷,不多时便被外头春光所诱,推门去外头竹台上吹风去了。

    竹台上藤椅依旧,却因无人,并不曾摆放出棋盘棋子来。杜煦一个人赏了会儿春水、翠竹、穿林而过的清风,不由就又回头——总觉着月娘已许多日子不来打谱了,也不知她的病好了没有。

    今日他来还书,也是想顺路探望月娘。只是赶得不巧,府上似乎有贵客前来,他不方便此刻去拜见太夫人,便先在藏书楼里读书等候——他也不算外客,是无需同旁人一般在外院儿等候门房通禀的。

    杜煦正感惋惜,外头便有人一先一后的推门进来,似乎并不知他在屋里,边更换熏香、笔墨,边继续先聊着,“我悄悄的告诉你,你可不许和旁人说……那日在灞河边儿,去传大姑娘和大少夫人的是宫娥,去传二姑娘的却是个阉人。三夫人都不放心,明明没传她,愣是跟着一道过去了。在那宅子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也没人知道,可二姑娘出来时眼圈儿都是红的,小脸儿惨白惨白的。几位夫人、姑娘就没有不心事重重的。结果回来当天,二姑娘就失足落水了……二姑娘由来心气儿高,说她失足?我可不信。还指不定是什么缘由呢。”

    “你是说……二姑娘是寻死的?”

    “嘘——”那丫鬟就推窗向外一望,才又道,“你可别出去乱说。”

    “晓得。”片刻后又忍不住凑上去问,“你说在灞河那儿,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啊……太子府巴巴的遣人过来,咱们老爷还不给好脸色看。哪有当臣子的给储君甩脸子的啊。”

    “我可不知道。”到底还是想说的,不一会儿就又道,“我看,东宫对咱们二姑娘可还没死心呢。”

    “不死心又如何?太子妃都娶了,难不成还想……”随即也就恍然大悟,“呀!难道今日东宫来人……”

    “嘘——”

    两个人各自噤声片刻,就又忍不住说起来,“要说东宫待咱们二姑娘也确实不同,早些年大姑娘没份儿的东西,也都不忘赏给二姑娘。回回到咱们府上,都巴着二姑娘说话……偏偏太子妃就选了旁家。”

    “二姑娘确实哪里都好,就只没托生在夫人肚子里。东宫又是那样的心性,爱计较这些。”

    “这就不怪老爷恼火了。又计较人家出身,又放不下。偏偏身份又极尊贵,指斥不得。二姑娘真是……你说老爷不会——”

    外头传来一声轻咳,两个丫鬟忙噤声。

    杜煦先是并未留心,待意识到她们在说私密话时,就已回避不及。偏偏他在外头竹台上,空间狭小,也无处可退。不得不悉数听下去。他生性聪敏,虽听得只言片语,却已将原委拼凑了出来,已是知晓二人在说些什么。

    ——太子对月娘有意,想要纳她为嫔。

    他先恼火,燕国公府上竟是连丫鬟都知道,太子待月娘与众不同。而他行将与月娘议亲,却是全无所知。恼火里他脑中又有一丝清明——太子娶妻之前,月娘尚还年幼,两人都还在两小无猜的年纪,有往来也并不奇怪。太子娶妻之后,大约就已泾渭分明了。要说赵家有意欺瞒他,那也不至于。只怕太子所思所为,也是彻底出乎赵家预料的。

    可知道归知道,他的心绪也已是被扰乱了。

    他是很喜欢月娘的,也隐隐期待同她定亲……可若要和太子争夺,他便全无心里准备了。

    外头又有人进屋来,两个丫鬟忙行礼道,“大姑娘,二姑娘。”

    雁卿同月娘都没有应声。她们只一扫视,目光便落在通往竹台的那扇门上——那门阖着,门闩看似是关着的,实则虚虚的搭着。

    月娘便轻轻的退了一步。这么久一来一直忐忑、烦恼、自厌着的心情,终于如风息尘落,再无半点起伏了。

    后头有丫鬟上前,问道,“你们进来时书房里没人?”

    那两个洒扫的丫鬟忙道,“不曾见有人。”

    “莫不是杜郎君等得久了,先行离开了?”

    雁卿沉默了片刻,道,“想来就是了。”便对月娘道,“我们回去吧。”

    月娘轻轻摇了摇头,道,“阿姊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