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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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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卿却没有发现元徵心境的变化。

    她只是乍然意识到,她阿娘说的是对的,她并不真正明白元徵是个怎样的人——元徵也会有瞒着她的事,会有她不了解乃至不认同的想法。

    不过话又说回来,人谁不如此?她笃定了元徵就是她想的那样,也是傲慢的迟钝着。她在淡淡的失望里也有自责。

    无论如何,如今既然意识到了,便该好好的重新了解元徵。

    毕竟他们自记时起便认得对方了,说喜欢很难,可要说不喜欢也没那么简单。她总是理所当然便觉得,自己会和元徵在一起,不论日后去游学,还是归来成家立业。

    她不可能逼着元徵坦白,也唯有尽可能的让元徵明白她的心意。

    她便又说,“我不可能不见七哥了……说句不该说的话,在我心里除了自家长辈兄弟,便是林家、李家表亲,也远不及七哥亲近。这回是我错了。我保证,日后若有心事,再不瞒着七哥胡思乱想。可七哥若有事,也一定要让我知道——”

    元徵一时只是定定的望着雁卿。他想,原来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她已经不喜欢他了……也或许从一开始她便没意识到她喜欢过他?她只以为他们之间就是寻常的青梅竹马,随即她会毫无负担的再喜欢上旁人,也许还会以为他该为她高兴……

    他想告诉雁卿,他宁肯绝交,宁肯让她厌恶了自己,也不愿不温不火的当一个无关紧要的青梅竹马。比她的表亲们更重要又如何,如果最终不能成为那个得到她的人,毋宁从此刻便同她反目成仇。

    可他做不到。

    他忍不住设想,也许是他看错了。谁能纯然从表情就读懂旁人的心境?也许雁卿就只是一时生气,待过一阵子就好了。就算是真的——她毕竟还年少,他总还能再让她喜欢上。

    他的骄傲在雁卿跟前从来都不做数。他可以一遍、两遍……无数遍的上门,哪怕被拒之门外也依旧徘徊不去。就只有在看出雁卿有求和之意时,才会将那点孤傲呈现给她看,仿佛雁卿有所追悔他真不屑挽留一般。

    就算雁卿真的不喜欢他,他也还是想同她在一起。想将她绑在身边,直到将她那颗心捂暖了。

    ……自始至终他都在害怕失去。

    他终于点了点头,说,“我不会故意隐瞒你——可有些事你不问,我也不可能事事俱陈。”

    雁卿见他听了,才舒缓下来。她望向元徵的目光重又明亮起来,“七哥能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便好了。”

    她自始至终都相信,元徵同太子不一样。不论他究竟做过什么,隐瞒过什么,他都是她的七哥。

    这一耽搁,天色便已向晚。崔嬷嬷同墨竹觉着兄妹二人单独待的时间足够长了,便又来寻她。

    她们果然备足了御寒的东西,因怕雁卿急着去闹房,不能好好吃东西,又给她带了热热的米团子来。雁卿便同元徵分着吃了,又一人灌下一杯热茶去。

    此刻她多少也算了结了一桩心事,便又同元徵说笑起来,一面一起往外院儿里去。

    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候,外头酒席将散,青庐内外人声却依旧鼎沸。原本到此处,两人便该分开了——雁卿是能进到青庐里头看新娘的,元徵却只能在外头观花烛。谁知却挤不近前去……也不知里头有些什么题目,只听闻喝彩声、起哄声此起彼伏的传来。看热闹的围了里三圈、外三圈。

    真的贵宾,譬如族里有威望的长辈、朝中的达官显贵,这时辰都已退席。如今还留在席上的大都是同赵文渊一道扛过枪的狐朋狗友。这些军营里的大老粗喝醉了真是百无禁忌,又怕不热闹,狠招、怪招迭出。

    雁卿心里好奇,偏偏又穿得干净娴雅,不能和昨日那边同他们厮混到一处闹腾,简直都要抓耳挠腮。

    正考虑着是不是让墨竹上前去打探打探他们玩什么,便见人墙一阵骚动,片刻后就如河蚌吐沙般勉强挤开条缝儿,噗的吐出几个人来——正是鹏哥儿、鹤哥儿、谢景言同杜煦四个。

    雁卿同谢景言四目相对,短暂的怔愣之后,谢景言飞快的抬手对她比了个“容后再叙”的姿势,随即四个人簇拥飞奔而去。短暂的嘈杂之后,里头就有个汉子杀猪般吼道,“有本事别跑!”

    迅速就有一群野猪一般的汉子从人群中撞出来,四下张望,“赵三哪儿去了!”“堵住青庐门口,他肯定想偷溜进去!”“回来把酒喝了!”不知谁先望见鹏哥儿他们四个,一招呼,“在那边儿呢!”人群轰隆隆就涌过去。

    雁卿无语扶额:三叔你……真是里外不讨好啊!

    当然这也是另一种层面上的人缘。

    这必然是桃代李僵、调虎离山之计啊。雁卿便从指缝里往青庐那边瞧,果然见赵文渊正躲在一旁见缝插针。恰人群在此刻反应过来,返回堵截,他便义无反顾的冲破最后两人的阻拦,撞了进去……随即头也不回的狂奔入室。

    雁卿忍不住就又笑出来。

    元徵便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他并不能从这样的嘈杂和混乱里看出乐趣来,却也知道雁卿很喜爱这热闹。

    每每她融入他无法真心喜爱的环境里,他心中焦躁便更胜一筹。可也许是一直以来心里所担忧的事成真的缘故,今日他却很麻木,只是想同他在一处她从未露出这样畅快到心底的笑容。就算不在今日,迟早她也会丢下他去追寻更广阔的天地吧。

    雁卿看宴席上这情形,也不忍心再进去闹房了——三叔他太不容易了!从昨日黄昏到今日黄昏,这么多人盯着他一个人折腾,自己人若还给他添乱,就太不体恤了。

    她又记挂着她的哥哥们,踮着脚四下去寻。片刻后便又抿唇一笑——那四个人早趁着赵文渊出现引起的那一小阵子骚乱,果断拆伙四逃,这会儿已都逃脱了。

    她便笑盈盈的回头对元徵说话,“看来是已经闹完了。我就不过去了。七哥呢?”

    元徵便道,“我也不去了。”

    雁卿见那些人里确实没有同他交好的小辈,便道,“那七哥同我一道去看望阿婆吧……她那边儿必然有人在说笑话。”

    她确实还待他如初。元徵便微笑道,“正合我意。”

    他们回身要进院儿里去时,却又听到人叫,“雁丫头。”随即鹤哥儿便和谢景言一道迎上前来。

    元徵的眉头便微不可查的皱了一皱。

    鹤哥儿同他寒暄时还是客套不失礼节的,但也绝对称不上亲近——鹤哥儿心里也有一杆秤,谢景言打他妹妹的主意,鹤哥儿要敲打妨碍他。元徵打他妹妹的主意,鹤哥儿便要严防死守了。

    寒暄之后,没几句话鹤哥儿便交代清楚,要拖着元徵去喝酒。抬眼瞧见杜煦同鹏哥儿在前头说笑,又要引荐杜煦给他。

    元徵待要拒绝,可想到雁卿说的——他不在意她的家人,便不觉看向雁卿,雁卿也带了征询的意味望着他,那目光里分明也隐含了期待。他便不着痕迹的错开了目光,点头默认了。

    他少有这么合群的时候,平素若这么遇上,必然如蚊蚋般叮着雁卿不放,全不将旁人放在眼里。就这么答应下来,鹤哥儿也略感意外——他其实也不是真想和元徵喝酒,谁愿意和这么高冷沉闷的王孙喝酒啊!他就是想将元徵从雁卿身边支开罢了。

    偏雁卿又高兴又不看眼色的从旁叮咛,“三叔那边的叔伯们都喝醉了,不知又要拿什么人取乐子。二哥哥你要尽地主之谊,千万别让七哥吃亏呀!”

    鹤哥儿:……这就把亲哥当保母了!

    虽别扭,却也不至于小气到这就变卦,“知道了!我的贵客,我自然会照顾好了!”

    雁卿抿着唇笑。鹤哥儿同元徵“套近乎”的时候,她也同谢景言说话儿。谢景言并不问她怎么同元徵碰上了,只笑道,“你来的不是时候,这会儿却不好去闹房了。”雁卿笑着说,“是,只好放过三叔了。”

    两天一夜没有睡了,谢景言、鹤哥儿他们却依旧精神奕奕,看不出半分疲态来。雁卿心生敬佩——不过她家中父亲叔叔都是好体质,越到危机艰难的时候,越比常人更能支撑局面,其超凡干练、举重若轻在长安也是有口皆碑的。因此她也并没有就将谢景言目为非常人。

    大庭广众之下,他们也不刻意显露出投契来,只节之以礼的泛泛谈笑。

    只在元徵默许随他们去饮酒,便要道别的时候,谢景言忽想起些什么,随手掏出一枚荷包来,笑道,“给你的。”

    雁卿接到手里,觉着沉甸甸的,打开一看,见里头有几枚金银钱币。她却不解谢三哥给她钱做什么。取出一瞧,见里头是私铸钱币,铸造得极精致巧妙,上有“如意安康”或“富贵长寿”字样,正面竟还有四合如意、吉祥五蝠的花纹,便十分喜欢。

    谢景言见她露出喜色,便笑道,“这是接亲的喜钱,你的份儿。”

    朝廷不准私铸钱币,实则是禁流通。似这般民间娶亲撒床用来讨吉祥的钱币,便无有禁制。雁卿也早知道,她三叔亲自设计的花样、试验了压花法,为撒床新造了别致的黄铜钱币,却没想到接亲的人也有份儿——铸造出来的东西少有这么精致美观的,她早就想要了。

    便又弯了眼睛笑起来,道,“谢谢三哥。”

    鹤哥儿防住了元徵,回头见谢景言竟趁机刷好感,忙拆台道,“我这里也有,回头给你送去。”

    雁卿却并不贪心,打眼一扫荷包里的数目,便笑道,“我这里已经够用了。”元徵、月娘和青雀每人一枚,她还有剩。

    鹤哥儿便好奇问道,“要怎么用?”

    雁卿便道,“做护身符,或是配上百结扣编起来做坠子。要的就是好彩头。”

    鹤哥儿从她身上搜刮东西从来都不客气,开口便讨,“别忘了给我做一个。”

    雁卿抱怨道,“你房里又不是没有会做活儿的,非找我要。”虽如此,还是应了下来,“那就给我送来吧。”

    “你不是够用了吗?”

    “又不够了~”雁卿便抿唇笑道。

    谢景言看着他们说笑,忍不住也添乱道,“有我一份儿吗?”

    雁卿笑道,“有。”说完又扭头去看元徵,元徵却只淡淡的别开头去。虽在人前掩饰了,可显然已是冷若冰霜。雁卿便一愣,原本要说的“见者有份”就这么堵在口里。她便略尴尬的一笑。

    元徵不喜欢人人有份儿的东西,可旁人都有独不给他做,却更加伤人。雁卿便想,还是要单独给他做最好的才成。

    却也不会当面说来讨好他,便笑道,“我要去找阿婆了,你们快玩耍去吧。”

    元徵一直留到散席。

    世交少年们结伴来拜见太夫人时,他就同谢景言站在一处。

    谢景言比他随和有人缘,被灌了些酒,面上已略带醉色。然而口齿思路却还比平素更清晰敏捷些,并没显露醉态,同太夫人说话时神采飞扬。而元徵就只清冷的立在一侧,显然人多热闹也并没有让他更合群些。

    送他们出去时,雁卿便很有些忐忑——她能觉出今日元徵是曲意迎合她的心愿,可若七哥不开心,那便没什么意义了。

    送元徵上马车时,她便取出用“如意安康”小金铢做成的坠子给元徵,“七哥带着玩。”

    元徵没有接,他就望着那坠子,问,“做了多少?”

    雁卿便道,“这是头一份。其余的要明日才做。”

    元徵才接到手里来,攥住了。已叙离别,他却迟迟不上马车。雁卿疑惑的仰头望着他,半晌,元徵才问道,“昨日去接亲,是同谢三一道吗?”

    雁卿脸上不知为何便又红烫,她就说,“是……三哥也去了。”

    她叫的是三哥。

    元徵便又垂眸。这一夜燕国公府张灯结彩,红灯笼彻夜通明。他眼里映着喜庆的柔光,却依旧平静而冷静。

    他就说,“若有那么一日……”雁卿等着他发问,可他说到一半却又不说了——许多年前,他们之间似乎也有过这么一场对话,那时雁卿说“凡事都有先来后到”,说“我同七哥感情最深”,说“若非要让我取舍,我选七哥”,可现在他却已不自信会得到同样的答案了。

    雁卿问,“什么?”元徵就摇了摇头,道,“无事。”

    作者有话要说:当然按照初始剧情,后面应该还会干掉他两次……

    开始怀疑40w字能不能写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