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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嫂两个到了太夫人房里,太夫人对叶昔昭温和一笑,对虞绍筠却报以冷眼。

    “娘,我有话与您说。”虞绍筠说着话,扯住了叶昔昭的衣袖,“让大嫂也在一旁听着,好么?”

    太夫人知道虞绍筠要说什么,也本就没隐瞒叶昔昭,闻言点头,之后却又斥道:“扯着你大嫂做什么,她还会跑了不成?坐下说!”

    叶昔昭暗自失笑,看得出,太夫人今日看到虞绍筠就气不打一处来。

    两个人落座之后,虞绍筠理了理思绪,把与叶昔昭说过的一番话复述了七七八八,有些太夫人不爱听的,自然就只字不提。

    太夫人沉吟多时,问道:“安置了那一家人,你就能安分守己了?”

    虞绍筠听出太夫人口风有所松动,面上一喜,“自然。这次我去涿郡,也没与他们见面,只是躲在暗中看了看他们今时情形。”

    太夫人又看向叶昔昭,“这事你怎么看?”

    叶昔昭回道:“依儿媳看,这是绍筠的一块心病,她总觉得亏欠了那名小厮。若能略作弥补,她心结也就慢慢打开了。”

    虞绍筠点头附和,“是啊。说到底,他若是对我存了一点别的心思,我都会觉得他是自食其果,症结在于他没有。我离家前什么性子娘也不是不知道,总是我又骗又威胁地让他陪着我打发时间。”

    太夫人叹息道:“你也不要怪我小题大做,你觉得无足轻重之事,往往就是祸事源头。女儿家的名誉,容不得一丝污点,稍有差错,便会一生为人嗤笑。尤其你或你大嫂这种名门女,很多时候是为家门活着,而不是为了自己。你若是有了瑕疵,那就是整个侯门的耻辱。”

    虞绍筠低头小声嘀咕:“我们怎么就那么倒霉?欠了你们多少?”

    太夫人沉了声:“你再说一遍?!”

    虞绍筠报以无辜的笑,“不。”

    太夫人忍不住蹙眉,“闲时多与你大嫂二嫂说说话,也看看她们是如何为人处事的。”

    “娘只管放心,我今日一大早就去了大嫂房里,不信你可以问问。”

    太夫人剜了虞绍筠一眼,“是缠着你大嫂帮你做绣活去了吧?你那点儿鬼心思,谁看不出?”

    “哪有。”虞绍筠心说我倒是想,“大嫂忙忙碌碌的,哪里有时间帮我。”

    太夫人也懒得和她较真,说回小厮之事,“那家人,我就遂了你心愿,命人给他们找个长长久久的营生——如你那般,给银两不妥当,穷人暴富反而会让人忘乎所以。而你也要说到做到,将这事淡忘,日后更不可再有类似行径。”

    虞绍筠连连点头保证:“嗯,我一定说到做到!”

    “这件事有了着落,我命管家及时告知于你便是。”太夫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回去吧,别在我眼前晃,看着你就烦!我与你大嫂说说话。”

    虞绍筠做了个鬼脸,轻盈起身,离开时对叶昔昭一笑,无声道:“谢了。”

    “昔昭,”太夫人笑着拍拍身侧,“过来说话。”

    叶昔昭笑着坐过去。

    “手还疼不疼?”太夫人今日是生平第一次动手打人,却误伤了儿媳,心里是真的过意不去。

    “不疼了。”叶昔昭抬手让太夫人看,“您看,不碍的。”

    太夫人却道:“绍衡窝了一肚子火气吧?”当时长子的神色别人兴许没留意,她却是看得清清楚楚,那可真真是心疼得厉害。

    “怎么会呢?侯爷没说什么。”

    太夫人便笑起来,“不外乎是碍于我的情面,换个旁人,怕是早就发火了。”随即拿过账册,“你要问的,是不是绸缎庄进项之事?”

    叶昔昭点头,“是啊。绸缎庄管事分明是每年都扣下了一些进项,比之总数,倒也不算什么。儿媳不解的是,没人理会过他这行径。”

    太夫人笑眯眯地道:“你刚上手,不懂这些也在情理之中。”随即点拨道,“看账面就能知道,这间铺子的生意做得算是兴隆,一般人怕是都没这个掌柜的那份能力。”

    叶昔昭目光微闪,笑了,“儿媳明白了。就如有的人踏实耿直,每年分毫不贪,却只能赚到一百两银子;而有的人善于经营,每年能赚取二百两银子,那么他扣下十两八两的银子,也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正是如此。”太夫人满意地笑起来,“明白这个理就好,多少人不都是无利不起早么?你一点油水都不给,别人怎么会尽心竭力?自然,若是人心不足,就要另当别论。”

    叶昔昭不好意思地抚了抚额,“儿媳以往对这些总是不肯上心,日后怕是少不得来烦太夫人。”

    太夫人笑嗔道:“这叫什么话,我不也是多少年才摸索出了经验?你不时过来,只当是与我闲话家常了。”

    叶昔昭这才踏实下来,“太夫人不嫌烦就好了。”

    之后,婆媳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叶昔昭告辞回房。

    虞绍筠乖巧地坐在绣架前,神色专注。这样猛一看的话,还真有个文静的样子。再看绣活,针脚均匀工整,当真是用心学过的,她不肯承认这一点,不外乎是懒得动手。

    叶昔昭坐到虞绍筠对面的绣架前,又打量几眼。粉色衫裙,秀眉明眸,唇色娇滟,皓腕纤细,眉心那颗美人痣将容颜衬得妩媚,平添一丝风情。真是想不通,这样一个小美人儿,怎么会生就顽劣的性子?动辄被训斥打骂,却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只能说是人各有命了。

    虞绍筠抬起头来,俏皮一笑,“好看么?”

    叶昔昭坦然点头,“自然好看。”

    虞绍筠煞有其事地感叹:“唉,可惜我晚生了两年,否则也能与你争一争第一美人的头衔了。”

    叶昔昭忍俊不禁,“闲人无中生有罢了。”

    “你自然不介意,反正在大哥眼里,你怎么样都是最美的。”

    “……”叶昔昭无言以对。

    “对了,大哥回来之前,你可要记得提醒我早些走。上午他就一肚子火气,不是当着娘的面,早就打我了。”虞绍筠说着话,揉了揉肩头,“在涿郡给我一鞭子的伤还没好呢。”

    “什么?”叶昔昭惊讶不已。兄妹久别重逢,见面礼就是这个么?

    虞绍筠沮丧地垂了眼睑,“千真万确,当时你大哥也在场呢。我大哥有多混账,你自己想吧。”

    叶昔昭只是不懂,“侯爷为什么那么大火气?”

    “我也想知道啊,按说是不应该,却不敢问。”虞绍筠谈及虞绍衡就浑身不自在,片刻后就坐不住了,“不行,我现在就回房。你等那活阎王回来帮我美言几句,好不好?”说着话不等叶昔昭回答,已经快步走了。

    叶昔昭失笑不已。

    之后,尧妈妈来了,带来了叶昔锦的消息:

    今日相府找了说媒之人,去了那秀才韩成的家中说合亲事。之于韩成双亲,这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当即爽快地答应下来。

    韩成却是个不识数的,说什么读书人有读书人的节气,绝不会做攀附权贵的事,到最后,被他父亲连抽几记耳光才不敢吱声了。

    若是把叶昔锦换成旁人,叶昔昭真会担心她嫁过去的日子举步维艰——有这么个不可理喻的夫君,任谁也会被气个半死。可惜,这个人是叶昔锦,叶昔锦又是贪图钱财帮衬唐鸿笑,落到她眼里,便是不可原谅了。

    有些事,她会一再付出并换取真情实意,例如对侯府众人;有些事,她不会允许自己有丝毫的犹豫同情,例如对她心怀歹意之人。

    晚间,虞绍衡没能回来用饭。因着叶昔昭每日晨昏定省已成习,他也就不再如往日一般不论多忙也记挂着此事。

    太夫人告诉几个人,说明日要带着虞绍筠去上香祈福,因着路途遥远,要赶早动身,是以,明日的晨昏定省就免了。

    虞绍筠听了,恨不得去买炮仗庆贺一番——能有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出府,不再做绣活,之于她便是天大的好事。

    叶昔昭歇下之后,虞绍衡才回来了,躺在她身侧,还是询问午间的事。

    叶昔昭觉得已没必要提及,便说道:“没事了。”

    虞绍衡却猝不及防来一句:“是不是为了涿郡那名小厮的事?”

    叶昔昭吃了一吓,“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就不能知道?”虞绍衡道,“便是再忙,也有时间听身边人告知大事小情。何况绍筠那件事,闹得阵仗也不小。”

    “太夫人一直以为你不知道呢。”叶昔昭这才想通了一件事:怨不得他在涿郡见到虞绍筠抬手就打,只是没把话摆在明面上罢了。

    虞绍衡解释道:“娘出手惩戒了,我没必要多事。再者绍筠也太倔强,把她逼急了,不定会做出什么事。”

    “什么事都在心里藏着,你也不嫌累。”

    虞绍衡笑了笑,“说来听听,那件事怎么了的?”

    叶昔昭便把经过说了一遍,之后劝道:“你日后不要抬手就打,什么话好好说就是,绍筠的性子你不能呛着她。”

    虞绍衡有些无奈,他又何尝愿意如此,“你是不知道她闯过多少祸,闯祸之后又是死活不肯认错,连话都不说。不打她打谁?”

    “反正你得改。看着你动不动就摔东西打人,我可受不了。”

    虞绍衡逸出轻笑,“听你的。”指尖滑过她颈部细小的伤疤,略带责备地道,“怎么也不小心些?越活越像个孩子了。”

    “这是在怪我没心没肺?”

    “这分明是心疼。”他说着,双唇吻了吻她耳垂,“今日亦甚是欣喜,你已是名副其实的虞家人。”为他、为他的至亲分忧,尽力照顾着每个人的感受。

    叶昔昭由衷地道:“因为你们对我也很好啊。”

    “还可以更好一些。”虞绍衡的手不安分起来,以吻封唇,将她又气又笑的语声吞没。

    这边旖旎蔓延时,虞绍筠坐在灯下,把玩着一枚玉璧。玉璧玉质上乘,极为精致。她看得出是出自显赫之家,是在涿郡遇到的一名年轻男子所赠,可惜的是,她连那人姓甚名谁都不知晓,只听随从唤他七爷。

    这是她一个秘密,且不确定,这件事会不会成为自己又一祸源。没办法,闯祸成习的后果就是让她怀疑自己做过经历过的任何事情。

    不可否认的是,见过一次之后,那男子就让她无从忘却。

    那一日,她在当地人指引下,雇了辆马车,去往那名小厮所在的村落。正午时,车夫将车停在路边喂马,她见周遭景致不错,便戴上帷帽,下车观景。

    片刻后,男子与随从出现在眼界。

    男子凤目薄唇,透着尊贵优雅,神色无从参透。意态悠然,却已给人无形的压力。

    她知道在外要处处收敛言行,避到了路边。

    男子如常策马,经过她身边时,却忽然探手,取下了她的帷帽,随即落在她面前。

    她被气得不轻,却终究害怕遇到地头蛇,强忍着火气转身要走。

    男子却被她气呼呼的模样引得心情大好,笑容似明月清风一般悦目舒朗。

    “生气了?”男子问她,语声清醇。

    她不理会,顾自前行。

    男子却忽然唤她名字:“虞绍筠。”

    她讶然不已,需要极力克制好奇心才没回眸发问。

    男子得寸进尺,“离京一年,成了哑巴?虞绍衡给你找的是什么师傅?”

    这样对她知根知底的人反倒让她心头警铃大作,怀疑是大哥的冤家对头,由此全身心戒备起来。

    男子闲闲到了她近前,将帷帽送还,又将随身佩戴的玉璧递给她,“早些回府,我去寻你。”

    她没接。

    “一对二,你有胜算?”

    她迅速算清了这笔账,当即接过玉璧,匆匆忙忙上了马车,唤车夫加紧赶路。

    此时回想起来,若非手里的玉璧切实存在,真要疑心那是一场梦了。

    听得厅堂门被人轻轻推开又关拢,虞绍筠只当是值夜的丫鬟进来看她睡没睡。之后,来人极轻微的脚步声让她神色一凛,这可不是丫鬟惯有的步调。再细听,与三位兄长脚步声相似,却不属于任何一个。

    男人?

    大男人跑到她房里来了?

    这认知让虞绍筠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