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中文网 > 清和 > 第187章

第187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

一秒记住【奋斗中文网 www.fddz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兴宁伯骄纵跋扈,纵使部下当街行凶。应天府府尹刚正不阿,锁拿兴宁伯及其手下一干人等至府衙,坚决维护法律的公正,贯彻实行“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最高宗旨。

    一时之间,应天府成了正义的代名词,获得了京城百姓的交口称赞。

    被鲜花和掌声包围的应天府上下,本该意气风发,志气昂扬,握拳表示,一定同如兴宁伯一般的恶-势力斗争到底。

    事实却是,自府尹以下,包括府丞,治中,通判,推官,无不满心的苦水,脸皱得像吞了几斤黄连。

    兴宁伯指使亲兵当街行凶不假,可被行凶的都是谁?

    身份不明的探子和锦衣卫!

    锦衣卫扎手吧?那四个探子的身份更加扎手!

    在锦衣卫的大力帮助下,应天府下属经历司很快查明了这四个探子姓甚名谁,籍贯何处,工作和社会关系如何。

    经历司的报告摆在面前,应天府府尹倒吸一口凉气,“谷王护卫?!”

    闭眼,吸气,呼气,睁眼。

    四个大字赫然在目,从未消失。

    查清这四个人的身份,比蒙在鼓里更加闹心。

    府尹握拳,他就奇怪,锦衣卫怎么会这么好心,原来在这里等着他!

    靖难中,燕军攻打南京,是谷王联合李景隆开了金川门,助朱棣登上皇位。

    今上封赏有功之人,谷王每次都没落下。除了从北疆改封长沙,谷王得到的恩赏,与天子的同母兄弟不相上下。

    即使有长沙使告发谷王“夺民田,侵吞公税,滥杀无辜”,天子也只是象征性的下旨劝导,并未同齐王一般,申饬不改,马上贬为庶人。

    可见谷王地位是何等牢固。

    自永乐四年,各藩王或主动或被迫,陆续削减护卫。周王都未能搞特殊,谷王自然也不能例外。

    削减的王府护卫,或充当地各卫所或调入京师,编入京城守军。也有相当一部分官军因年老伤病,被许解甲归田,返还原籍。

    孟清和亲卫痛扁的四个探子,原籍福建,以战场旧疾解甲,却未回乡,而冒他人之名潜入京城,意图不明。如果所持路引没有问题,沿途经手的官衙连同城门守军,都要惹上麻烦!

    烫手山芋!

    这就是四个烫手山芋!

    府尹职责所在,不能像推官一样使巧劲把麻烦丢出去。只能叮嘱经历司经历,锦衣卫再登门,务必要询问清楚,北镇抚司对此事是什么态度。

    同在二堂的府丞深思其意,不免担忧,“如此恐遭清流非议。”

    和锦衣卫走得这么近,事情传出去,府衙上下都要被喷唾沫星子。

    府尹苦笑一声,事到如今,哪里还顾得这些。

    “若不如此,我等恐官位不保。”

    “这……”

    府丞脸色骤变,通判却不以为意,认为府尹是在危言耸听。

    “王通判莫要认为本官怕事方才如此。”府尹沉声道,“兴宁伯虽行事多为朝臣诟病,然触犯刑律之事,从不曾为之。为何此次当街行凶,连锦衣卫也牵扯在内?”

    “太守是说?”

    “近些时日,有京军自尽,死前言受朝官逼迫。京中流言甚嚣尘土,朝中言官清流却未就此事上疏,诸位不觉得奇怪?”

    这下,不只是府丞治中,通判的脸色也终于变了。

    “自尽小旗的父兄虽在两代魏国公麾下供职,他只是守城卫卒,却名声不显,为何死后立即传出流言,且范围如此之光?诸位都没有想过?”

    说到这里,府尹顿了顿,似乎觉得话题有些扯远了,可想起挟-持衙役进了应天府,赖着不走的兴宁伯,就算只是推测,该说的也得说。

    自兴宁伯走进应天府,府衙上下就被粘在了网子里,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谁也别想独善其身,连告病在家的推官也是一样。

    “诸位且听本官一言,此事非同小可,兴宁伯当街行凶已非要紧,谷王护卫为何会冒名留在京城,又为何会盯着兴宁伯府,以致引起锦衣卫注意,才是重点。”

    京中流言,魏国公府,兴宁伯府,谷王护卫,锦衣卫……

    既然被锦衣卫盯上了,是否意味着,天子也知晓此事?

    不知为何,府尹突然想起了先后重病的徐皇后和平王妃,神情一凛,猛的打了个哆嗦。

    “诸位,”府尹定下心神,提高了声音,“对兴宁伯一定要以礼相待。关押在府衙的四人身份必须保密,不得向外透露半句。未得天子敕令,这四人不能被提走,刑部大理寺都不行!”

    “如果是锦衣卫来提人?”

    府尹摇摇头,“依杨指挥使的行事,之前不提,便是要将这四人留在应天府。只吩咐衙役小心看管,不必提审,更不能让这四人死了。”

    众人不解其意,府尹却不愿多说。

    若他没有料错,这四人十有八--九是鱼饵。想钓出更大的鱼,应天府自然比北镇抚司更容易下手。

    兴宁伯硬是赖着不走,莫非也打着钓--鱼的主意?

    难道他就不怕风太大翻了船,自己也栽进水里?

    府尹的担忧不是无的放矢,被请到应天府三堂,好吃好喝好睡中的孟清和,早想到了这点。

    不过,风险越大收获越大。

    有伯府亲卫,还有沈瑄留给他的护卫,只要对方不打算在京城举旗造反,他被“关押”在应天府衙里,比在伯府更安全。

    吃完了一盘点心,擦擦手,示意同他一起被关进来的亲卫不必担忧。

    “在这里有吃有喝,还有衙役陪聊,有什么不好?”

    “卑下担心伯爷安危。”

    “担心容易老。”

    “……”

    “开心点,生活多美好。”

    “……”他好像能明白,为何朝堂上的文官遇到伯爷,都会三秒变脸。

    打发了亲卫,孟清和甩掉靴子,斜靠在榻上,懒洋洋的打了哈欠。

    有亲卫,有护卫,府衙内外定然还埋伏着锦衣卫。

    等到汉王赵王抵达京师,他的安全更有保障。

    再者言,他主动被关押,继续往他身上泼脏水,效果定要大打折扣。

    捕风捉影上嘴皮碰下嘴匹,随便怎么说。

    衙门讲究的却是实证。

    说他逼死了城门小旗,嚣张跋扈到不把魏国公府放在眼里,有证据吗?

    他的确是嚣张了,可他嚣张的对象是锦衣卫,是身份不明的探子。按照朝中言官清流的判断标准,该算作“同恶势力斗争”的标准典范。

    拼着名声不要,做实嚣张的恶名,就为打乱幕--后-黑手的节奏,幸运的话,还能引蛇出洞。

    杨铎应该不会计较说下被揍几拳踹几脚。毕竟,他的恶名能传遍整个京城,连下辖州县都有耳闻,没有锦衣卫动手脚,打死他也不信。

    当然,不会是杨铎。可保不准是他手下的人。

    摸摸下巴,又打了个哈欠,找几个盯梢的揍一顿,也算是讨回点利息。

    从军数年,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拼杀过,又和定国公朝夕相对,孟清和所信奉的,是有仇报仇有怨抱怨。有机会就要找回场子,不然的话,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宫里应该得到消息了吧。”孟清和眯眼,有道衍这个便宜师父在,他相信,自己绝不会吃亏。至于躲在背后策划这一切的人,敢把他当软柿子,就要有胆子承担后果!

    正想着,窗外突然想起几声轻响。

    孟清和立刻起身,几大步走过去,一支拇指粗细的竹筒,突然从窗缝之间掷了进来,落在地上,骨碌碌的滚了两圈。

    竹筒上没有任何能表明身份的记号,只在靠近木塞的顶端,刻有一个哨子的图样。

    捡起竹筒,孟清和先是蹙眉,随即大喜过望。

    拔-开木塞,一个寸长的纸卷落入掌心。

    展开纸卷,寥寥的几个字,却是触目惊心。

    “平王府,谷王,曹国公,余孽。”

    孟清和捏着纸卷,一瞬不瞬的盯着,几乎要将纸上的十个字刻进脑子里。

    片刻,听到门外传来响动,立刻将纸移到烛火旁。

    白纸黑墨在橘黄的火焰中化为灰烬,孟清和攥紧竹筒,看来,汉王和赵王回京仍不保险,他得继续在应天府住一段时间,最好等到定国公班师回朝。

    打定主意,碾过落在地上的几点灰烬,孟伯爷关好窗,躺到榻上,继续在梦里同周公相会。

    悬了几天的心平了一半,多少能做个好梦。

    皇宫,奉天殿西暖阁

    杨铎跪在地上,将北镇抚司辑录的口供和查明的线索上呈天子。

    “都在这里了?”

    “回陛下,据平王府长史及中官口供,此事确系平王妃所为。然参与密谋的宫人,是谷王安排。”

    朱棣翻开口供,冷哼一声,“朕倒是小看了他。这几个探子是怎么回事?和关在应天府里的有无关系 ?”

    “回陛下,北镇抚司所抓之人,同在应天府衙关押四人,均为前谷王护卫。应天府中关押四人,是在闹事被抓,此二人则是在曹国公府外抓获。”

    “曹国公?”

    “是。”

    杨铎有取出一本册子,是这两名探子的口供。看清上面所载,朱棣连连冷笑,“好,当真是好!朕的好臣子,朕的好弟弟!”

    坤宁宫的首领太监,早年间曾受郭惠妃恩惠,甘心成为谷王内应,

    得谷王拥护平王登位的承诺,平王妃串通宫内,在皇后的汤药上动了手脚。

    李景隆利用京中关系,暗中收纳谷王秘遣进京之人,并派人为平王府和谷王府传递消息。

    谷王主动削减护卫,貌似对朱棣忠心不二,却在暗中招兵买马,并效仿当年朱棣靖难,在王府中秘密铸造弓弩,刀枪。

    供词上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巴掌扇在朱棣的脸上。

    魏国公的麾下竟有建文余孽,自尽的守城小旗和被徐辉祖所杀的张成都在此列,朱棣更是怒不可遏。

    “都瞒着朕,当朕眼睛瞎了,耳朵聋了!”

    “陛下息怒。”

    “息怒?”朱棣攥紧了供词,声音冷似数九寒冬,“不,朕不生气,朕该高兴。”

    杨铎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侍立在一旁的侯显再也站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

    “起来,都起来。”

    “陛下息怒,陛下保重龙体!”

    “朕说了,朕不生气,朕高兴。”

    他的好弟弟,好儿子,好儿媳,好臣子!

    先害皇后,再令魏国公府和兴宁伯产生龃龉,哪怕是为了安抚徐辉祖,安抚外戚,也定要处置了兴宁伯。

    兴宁伯之后,就是定国公。

    两人都被打成奸佞狂悖之徒,高煦高燧也定然要受牵连,便是连朱棣都要被史书记下重重几笔。

    宠幸奸佞,识人不清,昏君!

    谷王会动这样的心思,朱棣不意外。他的皇位是从侄子手里抢的,他的兄弟们,也不是能乐天知命的。

    李景隆会卷入其中也不稀奇。建文旧臣,靖难功臣,都不屑同他为伍。永乐二年被参豢养凶徒,永乐三年被夺官,只留下国公的爵位,在家啃禄米。

    他会不甘心,会对朝廷有怨言,甚至生出二心,在朱棣预料之中。

    唯一没想到的,他竟有胆子和孤王联手,帮着孤王一同算计他的儿子,谋害宫中!

    还有平王府。

    “这次是皇后,下一次,会不会就是朕?”

    朱棣在战火中出生,他的一切,都是从战场上得来。

    明刀明枪的对抗,他毫不畏惧。

    背后的阴谋,他一样不怕。

    让他心凉的是,背叛他的人中,还有他的儿子!

    平王妃所为,平王当真不知?

    纵然不是那么喜欢朱高炽这个长子,更想立次子为皇太子,朱棣也从没想过将朱高炽打落尘埃。将平王留京,看似对他不放心,何尝不是在用另一种方式保存他?

    可是,朱高炽让他失望了,又一次失望了。

    翻开最后一页供词,朱棣久久未动。

    “杨铎。”

    “臣在。”

    “翰林院也有人牵涉其中?”

    “是。”杨铎表情无波,声音极稳,“据查,翰林学士解缙,曾秘密向平王府传递消息,平王长史手中,有解缙亲笔书信可以为政。另,翰林侍读黄淮,杨荣,也有牵涉其中,然无实证,臣不敢断言。”

    “解缙。”朱棣负在背后的手,缓缓攥紧,松开,再攥紧,“魏国公,可涉入此事?”

    “回陛下,据顺天回报,魏国公与此事无干。只是其麾下百户张成实为前朝余孽,并暗中投靠谷王。”

    “这么说,此事都是谷王一手策划?”

    “回陛下,臣不敢断言。”

    杨铎垂首,即使心中有六成把握,答案也不能出口。

    建文帝,朱允炆。

    在永乐帝面前,这是忌讳。

    无论死了还是活着,都一样。

    又过了许久,朱棣才开口道:“传朕旨意,曹国公李景隆罔顾法令,朕屡次宽宥,仍不思悔改,收留凶徒,行非法之事,夺其爵,下诏狱。”

    “谷王穗贪-虐-残-暴,横征暴敛,不听直言,无视朝廷,朕顾念亲亲之情,多次劝谏,仍屡教不改,收回封地,削其王位, 贬为庶人,下宗人狱。王府官属不能劝谏,且助纣为虐,交刑部大理寺问责。”

    “平王……”说到这里,朱棣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平王改封西南普安州,令下,即可启程就藩。给两百校尉,食禄八千石。无诏不得进京。平王妃有疾,赐侧妃二人随同就藩。平王世子聪颖好学,留京就学。”

    “兴宁伯虽有不妥之行,然事出有因,其情可免,罚奉三月。”

    比起对谷王,曹国公和平王的处理,孟清和只被罚俸三月,简直比毛毛雨还要毛毛雨。

    朱高炽都在老爹一怒之下,被发配贵州当人猿泰山,孟十二郎当街行凶,流言缠身,却是轻拿轻放,不说杨铎,侯显都是吸了一口凉气。

    兴宁伯恩宠之深,绝非一般人可比。

    “还有,”朱棣话锋一转,“朕闻近有事佛先于事祖,简于祭祀而严于佛祭,此盖教化不明之故。朕于奉先殿旦夕祇谒,纵有微恙,亦未尝敢轻慢。世人事佛竭力而疏于事先,是昧其本,当诏令天下,以太--祖高皇帝御制大诰为本,率正其行。”

    话音落下,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锦衣卫指挥使,终于身体石化,表情龟裂了。

    比汉子还要汉子的侯公公,也瞪圆了眼睛,连“遵命”两个字都忘记说了。

    天子这还是护短吗?

    分明是自己孩子欺负人,也要挥起鞭子帮忙抽两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