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中文网 > 清和 > 第161章

第161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

一秒记住【奋斗中文网 www.fddz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永乐三年十二月戊辰,是孟重九出殡的日子。

    孟清和提前一日赶回了孟家屯,不及还家,先随孟广顺到孟重九停灵处祭拜。

    北风呼啸,大雪漫天。

    灵堂的门大敞,孟重九的儿孙均跪在堂中,一身麻衣,声音已哭得沙哑。

    堂中燃着火盆,仍是冷得彻骨。

    孟清和一身素服,走到堂中,看着黑色的灵牌,不顾地面冰冷,深深的跪了下去。

    “十二郎……”

    孟重九的长子孟成转过头,敦实的庄稼汉子,竟瘦得双颊凹陷,说话时喉咙里像带着风箱。

    “成叔,节哀。”

    孟清和咬着嘴唇,到嘴边的安慰之语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最终化成低哑的两个字,道尽了一切。

    “十二郎,爹走之前还念着你,”孟成说两句就要停一停,不停的咳嗽,仍是坚持着把话说完,“爹说,咱们一族能有今日,全因十二郎。十二郎是孟氏一族的子孙,也是孟氏一族的恩人。做人当知恩图报,做事要对得起良心。他在时,有谁起了不好的心思,族中的老人能一力压了,也是个保全。他走了,怕是有人要再起心思,他是顾不到了,可凡是有良心还是个人的,就该知道怎么做。真要丧良心的,也该对着祖宗的牌位想想,他日里到了阴曹地府,有没有脸到孟氏先人跟前磕个头!”

    一番话,挟着北风,清楚的传进每个人的耳朵。孟清和没有接言,老人临走前仍想着他,这份厚情,恐怕今生都还不完了。只能跪在灵前,对着孟重九的灵位,重重磕了个响头。

    孟清和本想为孟重九守灵,无奈两家已出了五服,这么做不合规矩,他身带爵位,更是从一品的武将,更不可一意擅行。

    “十二郎有这份心足够了,爹泉下有知也能瞑目。”孟成被弟弟和儿子搀扶着,送孟清和出了灵堂,麻衣被风吹得贴在身上,精神却似好了许多。

    孟清和站在灵堂外,当着族人的面,向孟成等行晚辈礼。

    “成叔放心,九叔公不在了,十二郎还在。”

    他要让族人知道,九叔公去了,他这一支不会就这么倒下。九叔公视他为晚辈,他一样视九叔公为亲。人不在了,亲情仍在。

    几位族老的表情有些不愉,他们还在,这些话怎么也不该轮到一个晚辈说。有族老想出言,却被另一个族老拉住,到底记起孟重九临走之前的话,将不愉之色压了下去。

    族老之外,一些族人的脸色也瞬间变了,十二郎不在族中日久,他们忘记了,他行事有多狠。

    对旁人狠,对自己更狠。

    当初一家孤儿寡母险些被孟广孝父子逼上了绝路,如今怎么样?十二封官拜爵,孟广孝和孟清海又在哪里?

    十二郎容不得族中慢待孟重九一家,岂容旁人算计他的家人?!

    想到这里,心中已是打起了鼓。

    孟王氏和气,两个儿媳是好性,家底又十分殷实,随着孟三姐和孟五姐年长,上门的冰人越来越多。待传出孟家要招赘的消息之后,不只是附近的村屯,连一些远房族人都动起了心思。

    因十二郎有从龙之功,孟广智被追赠伯爵,孟王氏成了伯夫人,孟八郎和孟九郎却是白身。他们的女儿,即使靠着孟清和,也嫁不到太高的门第。

    依十二郎对寡母的孝心,对两位寡嫂的照顾,成了孟家的上门女婿,好处绝对不少。赘婿不能科举,没有财产,可有了兴宁伯这个金字招牌,还怕日子过不好?

    退一万步,赘婿的地位极底,赘婿的儿孙却不受限制。

    孟家屯有先例摆着,前朝也有赘婿的儿子当官,也被恩赐改回本姓。只要儿子有出息,借着亲戚关系,兴宁伯还能不帮一把?怀着这样的心思,上门求娶三姐和五姐的人更多,其中竟有童生和秀才。

    孟王氏托人打听后才得知,这些人家要么是穷得揭不开锅,惦记着两个孙女的嫁妆,要么就是人品有问题,根本无法再走科举。孟许氏和孟张氏的心,当下里就冷了一半。再有冰人上门,提起类似的人家,直接就撵了出去。遇上敦厚的庄户人家,才会再仔细看看。

    一年下来,却也没能遇上合心的。

    婆婆想给女儿招赘,孟许氏和孟张氏并没太过反对。丈夫不在了,自己没有儿子,女儿女婿在身边,多少是个寄托。看过求亲的这些人家,两人不得不重新考虑这件事。即便是违背了婆婆的意思,也不能误了女儿一生。

    在给孟清和的信中,孟王氏始终未曾提起这件事,直到孟清和此次归家,才提了起来。

    儿子不能同女子成亲,孙女招赘也不是好办法,孟王氏想从族里过继。

    “不是过给你爹,是给八郎九郎。”孟王氏抿了抿鬓边的白发,“只说让你两个哥哥有个继承香火的,旁人也说不出什么。”

    “娘,是儿子不孝。”

    “不怪你。”孟王氏抚过孟清和的发顶,神色间带着欣慰,也有几许酸楚,“你爹没了,两个兄长也不在了,咱家能过上安生日子,是我儿用命搏出来的。”

    说着,孟王氏的声音变得哽咽,手也隐隐发颤。

    “你九叔公临走前,见了娘一面,当时,你九叔公和娘说,十二郎过得不易,就一点念想,好歹成全了。只要有姓孟的在,咱一家的祭祀供奉就断不了。便是族中不成,还有你成叔和根叔。”

    孟清和猛的抬起头,他万没想到,九叔公会同娘说出这番话来。

    “儿啊,你和娘说实话,真的就认准了?你定下了,人家呢?”

    “娘,儿今生,已是定下了。”孟清和跪在了孟王氏跟前,“沈瑄同儿一样。这件事,天子也知晓。”

    孟王氏眼角的泪直接被吓了回去,“什么?”

    “定国公是天子的义子。”孟清和尽量放缓声音,“儿已被赐国姓。”

    孟王氏看着孟清和,呆愣愣的半天没反应。

    “娘?”

    孟清和小心叫了一声,孟王氏还是没反应。

    后堂厢房里,孟许氏和孟张氏都是瞪大了眼睛,照小叔的话,就算他有了儿子,也姓朱,不姓孟。除非皇帝下旨,许他改回本姓。

    妯娌俩互相对望,心里都像塞了团棉花,不知该如何才好。

    堂屋里,孟王氏终于回过神来,不顾孟清和年已过弱冠,一把将儿子揉进怀里,哭着道:“我的儿啊!”

    怎么连个天地都没拜就“嫁”出去了啊!这叫娘如何是好啊!

    孟清和一头黑线。

    关心的重点该是这个吗?

    无论如何,今日哭了一场,他和沈瑄的事在家中是过了明路。至于族里,他也不会特意说明,毕竟自己和沈瑄都做着官,又和文官不太对付,再有人抓着这件事三天两头参上一本,碍不到他什么,也着实闹心。

    晚膳后,孟清和将随身的两个荷包交给孟王氏,说道:“这是给两个侄女的,娘给嫂子吧。”

    荷包里装着打成花样的两锭金子,是丁千户下东洋时,从日本带回来的。

    洪武帝规定民间不许使金银,庶人不许用金饰,这两锭金子暂时只能给侄女压箱底。

    孟王氏叫来两个儿媳妇,孟许氏和孟张氏接过荷包,一起道:“多谢小叔。”

    孟清和连忙摆手,都是一家人,给两个侄女准备嫁妆是他应该做的。

    孟许氏和孟张氏再道谢,孟清和没辙,只能去看孟王氏。

    最后是孟王氏发话,两儿媳妇才不再道谢,退出了堂屋。

    孟清和捏了捏耳朵,有些烫,定然是红了。被家人这么客气,着实是有些不习惯。

    翌日,孟重九出殡。

    孟清和在腰间系上了麻带,早早出了家门,跟在了送殡的队伍中。

    孟重九的长子摔盆,次子和孙子打着白幡,族人抬馆。

    白色的纸钱撒了一路,北风夹杂着哭声,似一同在为老人送行。

    阴阳生堪过了风水,孟重九的两个孙子打头,在下棺处铺了厚厚一层金纸和冥钱。

    送殡的队伍之后,两个穿着麻衣的身影一路跟着,始终不敢上前。

    孟清和认出,是孟虎和他的父亲。

    三个月前,孟虎的母亲病逝,陈氏赘婿以命相胁,闹到了祠堂,孟虎改回了陈姓。非但如此,从军这些年得来的恩赏,分来的田地,也被陈氏赘婿要了回去。

    “我儿已复陈姓,供奉的是陈氏的祖宗,自当取回陈氏田产财物。”

    孟虎,如今该叫陈虎,并不同意父亲这样做,但陈氏赘婿屡次以命相胁,且道有个赘婿之子的身份,不利于他今后的官途,陈虎妥协了。

    自那之后,孟重九就病倒了。心中气闷,到底也是上了年纪,一病之下,竟就这么去了。

    老人自认有识人之能,正是他看准了孟清和,才有了今天的孟氏。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竟在自己孙子身上看走了眼。

    “五郎,不该是这样的……”

    直到闭上双眼,孟重九仍是带着遗憾。

    孟成带着兄弟和儿子,将陈虎父子赶出了孟家屯,既然不是孟家的人了,还留在这里作甚!

    没有一个族人帮父子俩说话,哪怕陈虎升到了千户,也是一样。

    “忘恩负义,丧良心的东西!狼心狗肺,畜-生都不如!”

    难听的话劈头盖脸砸下来,陈氏赘婿气得脸色铁青,陈虎却跪在地上,给自己的大伯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硬是搀扶起父亲,转身离去。

    孟清和还清楚记得在开平卫日子,那时的孟虎性子耿直,为人憨厚,连-偷-渡-些皮毛换粮都要犹豫半天。

    到底是什么时候变了?

    停下脚步,看向身后的两个人,想必陈虎也看到了他,低下了头,停在了原地,没有再跟上来。

    有些错可以原谅,也能够弥补。

    有些错,一旦犯了,就不能回头。

    七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也可以改变一个人。

    孟清和知道,陈虎有他的无奈,在孝义大过天的时代,陈氏赘婿真上吊死了,或是继续闹下去,连累的不是他一个。

    即便如此,就没有更好的办法吗?

    可以同九叔公商量,也可以来找自己。陈虎头上有孝义压着,他头上可没有!况且,以他父亲的言行,真舍得死吗?

    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想再多又有何用。

    队伍中的不少人也看到陈虎父子,没人理会他们,也没人驱赶他们。

    这份无视,比唾骂更加让人难受。

    送殡回来,孟清和没有再见到陈虎父子,却在归家时意外见到了沈瑄。

    “国公爷?”

    看着坐在堂屋里,同样是一身素服的定国公,孟伯爷像是被猫咬去了舌头,除了国公爷三个字,再说不出其他。

    孟王氏坐在上首,从石化程度来看,沈瑄到的时间并不长。

    听到孟清和的声音,沈瑄点点头,“回来了?”

    “恩。”

    “那好。”

    尾音落下,沈瑄突然起身,站到孟王氏跟前,行晚辈礼,道:“瑄同十二郎结发,伯太夫人为十二郎娘亲,即为瑄之母。母亲在上,受儿一拜。”

    有了心理准备,孟王氏还是手脚发软,一阵头晕。

    儿子说,眼前这位是国公,皇帝的义子,太--祖高皇帝的义孙,却行大礼,叫自己娘亲?

    不想还好,一想更晕。

    孟清和愣了几秒,正式改口也好,当给了孟王氏一颗定心丸。

    不过,孟清和挠挠下巴,真该庆幸沈瑄自称是“儿子”,而不是“X婿”。

    媳妇?做什么春秋大梦呢,沈瑄敢出口,他也不敢应。

    在孟王氏发晕,孟清和发愣的情况下,定国公完成了行礼,改口,起身等一系列动作。

    孟家人唯一能做,就只有在沉默中接受现实。

    沈瑄军务繁忙,完成改口的任务,祭奠过孟重九之后,当日便离开了孟家屯,一顿饭也没留。

    他的出现,在孟家屯引起一场不小的风波。

    国公爷,皇帝的义子,手握兵权的一方镇守,寻常的官员见了都要下马,让路行礼,竟亲自祭奠一个布衣老人?

    不等沈瑄引起的风波平息,汉王朱高煦又派人送来了奠仪。

    “昔日天子靖难,逆贼围困北平,耆老领里中乡民,临叛逆不惧,资助守军粮秣,行大义,立有功。”内侍年纪不大,说话却甚是得体,对孟成等人还多了几分尊敬,“耆老为兴宁伯之亲,于兴宁伯未发迹时多有帮扶,殿下视兴宁伯为挚友,遣咱家前来是为全友人之情。”

    话落,内侍亲自将奠仪交到孟成手上,孟成等人立刻下拜,都红了眼眶。

    过了今日,便是老父不在了,也不会再有人以赘婿抛妻,五郎改姓之事讥笑自家。

    没有十二郎,定国公和汉王殿下知道自己是谁?

    十二郎会如此帮扶自家,全因念及因老父

    送走内侍,回到家中,看着家中老父的牌位,孟成兄弟扑倒在地,大声痛哭,似要把胸中的憋闷和郁气全都哭出来一般。

    孟重九与孟清和出了五服,回族奔丧,不能停留太久。

    出殡后两日,孟清和便动身返回大宁。离开前特意叮嘱孟王氏,为兄长过继嗣子一事,暂且不要对族中透出口风。

    “娘,这件事儿子自有计较。”

    “好,一切都听我儿的。”

    孟王氏仍未从沈瑄带来的“惊喜”中缓过劲来。

    改口之后,沈瑄还拉着孟清和,一同下跪,磕头。未送出的鸾凤玉佩,如今已分别戴在了沈瑄和孟清和的身上。至于正式的聘礼……国公爷的财产现在归孟伯爷管,加上孟清和攒下的家底,道出的数目,在寻常人看来,完全是个天文数字。

    孟王氏不纠结了,也没法纠结。与其钻牛角尖想不开,不如按照九叔说的,盼着儿子能过好。

    儿子认定的人,身家相貌,为人处事,都是上上之选,

    只除了一点……

    孟王氏咬咬牙,不就是个男的吗?

    为了儿子着想,日子长了,定然能够习惯。

    孟王氏的心思,孟清和不能完全猜透。不过,以两人的性格来看,孟清和会穿成孟王氏的儿子,不是没有理由。

    回到大宁后,不及休息,孟清和就被顶着一头乱草的迪亚士堵个正着。

    “尊贵的爵爷,我有了新的图纸!”

    孟清和很大方,每次迪亚士有新的贡献,都能领到一份丰厚的报酬。

    重赏之下,佛郎机人对研发火器愈发的着迷,连随身的马可波罗游记都扔到墙角落灰。

    “新的图纸?”

    “不只是图纸,还有样品!”

    迪亚士兴冲冲的挥舞着双手,兴奋得忘记了不能同孟清和做肢体接触。结果被孟清和身边的亲卫一脚踹了出去。

    在伯爷跟前放肆,找踹!

    没去关照趴在地上爬不起来的红毛,孟伯爷的目光完全被杂造局副使带来的东西吸引住了。

    一支火铳,从外形来看,十分类似于明中期之后,由欧洲流入,并加以改造的鸟铳。

    “铳身由铁管、火药池、铳机、准门、铳柄组成,以点燃火绳,扣动铳机发射。因形如鸟嘴,卑职等呼其为鸟铳。”

    经过杂造局副使的解说,由亲卫试射之后,孟清和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震惊。

    迪亚士由航海家变成了发明家,佛郎机炮出来了,鸟铳也提前诞生了,大明的能工巧匠们,这是要逆天的节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