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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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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WXC`P``P`*WXC`P`  北平府,宛平县衙

    孟重九等里中老人,均一脸肃穆候在县衙二堂。

    每月的今日,大令都将亲召县中耆老,面讲朝廷宣谕,再由耆老到里中宣讲。

    刚过巳时,一身青色公服,袍上绣着鸂鶒的贺县令从堂后走出。

    耆老们起身见礼,贺县令回礼。随后,众人肃然而立,贺县令展开宣谕,开始诵读。

    “说于百姓每:春气发生,宜时载重农桑……”

    自洪武朝,朝廷逢朔旦请旨传宣谕一道,著为令,除正月和十二月之外,每月一行,诏令天下。

    宣谕的中心思想主要是劝说百姓勤务农桑,不要懒惰懈怠。生活要节俭,不要铺张浪费。要爱惜粮食,不要纵放牲畜毁坏粮亩。时常还会加上思想道德方面,例如不要赌博,要安守本分,遵守法律,不许逃税漏税,不许窝藏盗贼,告状可以,乱告状打板子等等。

    宣谕读完,孟重九等人谨声应诺,言称必行老人之责。

    贺县令收起宣谕,面色不再严肃,“自今日起,烦劳诸位耆老。皇帝慈爱,另有米肉絮帛赐予诸位年高老人。”

    “不敢,此为我等分内之事,大令言重。”

    孟重九等人再次见礼,贺县令忙上前搀扶,没扶住也侧身避让。

    “耆老不必如此。”

    洪武帝尊重老人,建文帝登基不久,朝廷法度大多延续前朝。

    朝廷劝诫百姓勤劳种田之外,对各地官员同样有令。养济院需收留鳏寡孤独废疾者,由官府出钱。各县各州各府需探访民间遗贤,旌节孝,瘗暴骨,免除荒田租税。

    诏令内容无不彰显皇帝仁爱,民间多有赞颂。

    只可惜,建文帝的这份宽厚给了天下百姓,同他的叔叔们没有丁点的关系。

    据可靠消息,继把代王发配蜀地之后,湘王就是建文帝的下一个目标。

    孟重九走出县衙,坐上牛车,与同里的老人商量着回去该如何行事。说话间聊起了大令口中的举贤德,旌节孝一事。

    “里中多有孝子,最可赞者当为孟十二郎。”一名老人说道,“此子为报父兄之仇,以身从军,当为大孝。”

    另一位老人接话道,“孟十二郎的母亲同两位寡嫂,自十二郎从军之后便严守门户,为夫守节,必为节妇。”

    “正是如此。”

    “十二郎临行前还赠书于族中,此举更是大善。”孟重九开口说道,“便是大令口中的举贤德,也是当得。”

    “对!”

    “当真是好儿郎。”

    牛车上,众老人对孟清和交口称赞,同车的里长却是面色发沉,一言不发。

    全怪他当初看走了眼,同孟广孝结了亲。本以为孟大郎会是出息的,没想到孟广孝却是个拎不清的。不过是几亩田,白白搭上了一家子的名声。别看孟大郎考中了秀才,进到县学里读书,他可是听说了,县学中的教谕和县中的大令,对他这个女婿的观感都很差。

    最直接的证据,朝廷选举贤才,县学中把孟清海的名字报上去,结果怎么样?硬生生的给划掉了。

    被举荐的四人,虽没全部选中,其中一个叫杜奇的却得了大令的赞赏,这个月的学中评考,只要不出大错,一等是板上钉钉的。

    至于孟清海,是不是能保住一等都是未知。

    想想,里长就不免叹气。

    亲都结了,他还能怎么样?退亲?除非他也不要名声了。

    孟重九瞅了一眼哀声叹气的里长,当初孟广孝联合孟广顺等人侵占十二郎家的田产,没少给这位送礼疏通。否则怎么让中人闭嘴?这么低的田价到县衙报备又岂会那么顺利?

    现在十二郎出息了,孟广孝一家的名声毁了,就算没直接牵连到他,怕是也多少有些麻烦。

    里中的几个甲首都是眼巴巴的瞅着,这个里长,他怕是也做不长了。

    想起孟虎之前带回家的消息,孟重九忍不住的高兴。十二郎升了百户,实打实的朝廷六品官,他这个外孙子也没让他失望,虽说脑袋愚了点,到底是开窍了。

    家里的几个儿子,连他那个上门女婿都在埋怨孟虎做事轻率,怎么就突然投了军!话说得重了,孟重九当着全家人的面发了火。

    “军户又怎么样?军户照样能出人头地!看看十二郎现在如何?再看看大郎!”孟重九瞪了儿子和女婿一眼,“真有本事的,到哪里都能混出个人样!”

    孟重九一发威,家里人再不敢多言。就算再埋怨孟清和与孟虎,也不敢摆到明面上来说。

    “明天割上两斤肉,捡十个鸡蛋,一斗粮食,给十二郎家送去。”

    “正月里不是刚送了高粱面,这又送?”

    “怎么,不乐意?”

    “……”

    “十二郎现在可是百户,六品的官!这才从孟家屯出去多久?一年都不到!”孟重九就不明白了,自己也不是笨人,怎么儿子就没一个聪明的?

    “可是,爹,族长那里……”

    “孟广孝?”孟重九眼睛一眯,“正月里,他给十二郎家送了什么,没瞧见?”

    地下站着的儿子女婿嗓子一哏,不说话了。

    “四郎也投了军,孟广孝转不过来弯,他大儿子不是个笨的,知道怎么做。”

    对孟清海,孟重九起初也是看好的,但从洪武三十一年之后,他对孟清海的观感就是一路直下。

    不怕有心思,就怕心思用不到正处。同孟清和相比,孟清海的心性人品何止差了一截。

    当初让孟虎跟着十二郎,当真是作对了。

    孟重九发话,做儿子女婿的就算不情愿,该送的也得送。

    推着独轮车朝孟清和家中去的时候,孟重九的大儿子恰好遇上了孟广孝。打过招呼才知道,一样是去十二郎家。

    看看孟广孝车上堆着的东西,孟重九的大儿子心下暗道,看来还是爹说的对!

    事实上,孟广孝也不想走这一趟。

    年前,孟清江来信报平安,信上寥寥几行字,惹得孟刘氏哭了一场。没过两个月,又托人带回口信,说是他从了军,就在十二郎手底下做事。

    孟广孝当时就懵了。

    孟清江和孟清和不一样,孟清和死了,勾补贴户还有可转圜的余地,要是孟清江有个万一,孟清海十成十的要被勾补成军户。

    一是气,二是急。想起整件事的“罪魁祸首”,要是孟清和当面,孟广孝恨不能生撕了他。

    “小畜生!当初就不该心软!”

    孟清海从学中归来,闻听此事,倒是没像孟广孝一样着急,反倒是笑了,还让家里准备上东西,送去孟清和家里。

    孟广孝终于跳脚了,好不容易养好病,又差点咳嗽出血来。

    那小畜生害得他一家至此,不打上门去,还要送东西?

    “爹,生气也没用。”孟清海整了整身上的儒衫,“就当是为了四郎。四郎不是说了,十二郎如今可是百户。”

    “百户又怎样!”

    “县中大令才是七品。”孟清海正了脸色,“虽然文武不同,但十二郎能有今天,也是他的本事。”

    “大郎,你先前不是说?”

    “爹,今时不同往日。”孟清海说道,“学中马上又要评等,几月后就是秋闱,儿子现在虽是一等,却不能给人留下话柄,失了这个名额。”

    “那……”

    “爹请放心,儿子说过的话,一句也没忘。”孟清海笑着说道,“今后的事情,今后再说。现下,爹还是照儿子说的做吧。”

    最终,孟广孝还是被孟清海说服了。

    孟王氏看着送到家中的粮食,也没推却,向孟广孝两人道过谢,重新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

    孟许氏有些不安,犹豫了片刻,开口说道:“娘,这东西真收下?”

    “收下。”孟王氏将两个孙女拉到身边,“粮食收好,肉和鸡蛋收到灶下。”

    “可是,娘,”孟张氏也开口说道,“九叔公的心意,咱们留下。大堂伯那里,妥当吗?”

    “甭管妥当不妥当,送来了,咱就收下。”自收到孟清和的来信,孟王氏心中就有了底气,“要是不收,那家人不会安心。只是他家送来的东西,都要仔细记着,有人问起,多说几句好话。再问十二郎如何,别多言就是了。”

    孟许氏和孟张氏心中揣度,应该是小叔信中写了,娘才这么有主意。不过小叔是有大才的,按照他说的做,应该不会有错。

    自孟重九和孟广孝往孟清和家中送过东西后,族中人陆续得知孟清和在军中升了百户。

    羡慕的有,嫉妒的也有。说好话的多,语气发酸的也不少。

    孟王氏婆媳三个,不管什么样的话,听过就算。

    倒是孟清海,如他之前所料,在学中考评中降到了二等。若非在族中摆足姿态,没让人抓住把柄,怕是连二等保不住。

    离秋闱还有不到六个月,在这期间,他必须想办法不被评为三等以下。为此,他什么都能忍!什么都可以做!

    端坐于案后,翻开书本,听着儒师在前方宣讲,孟清海的双眼中闪过一抹坚定。

    孟清和,十二郎。

    总有,再见面的一天。

    开平卫,西城千户所中,养伤中的孟百户突然打了个喷嚏。

    受凉感冒了?不像。

    那是有人惦记他?揉揉鼻子,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带着燕王口谕的三保一行,在路上被大雪耽搁了两日,终于抵达了开平卫。

    在城门前验过腰牌,说明来意。守城门的边军立即派人禀报卫指挥使司。

    燕王有话带给沈瑄,还有口谕是带给宋忠的。三保在燕王身边伺候多年,自然能分辨其中的轻重缓急。

    报信的人先后到了西城千户所和卫指挥使司。沈瑄先一步迎到了城门前。

    见到一身青色武官服,面色略有些苍白的沈千户,三保不敢怠慢,上前一步,“咱家有礼,千户一向可好?王爷有话要带给千户,待杂家见过宋都督,再告于千户。”

    “多谢马听事。”

    “不敢。”

    两人说话时,到卫指挥使司送信的边军折返。见只有一名指挥佥事前来,三保嘴边的弧度未变,眼中却没了笑意。

    “宋都督要-抽-调卫所半数精壮,为防边塞有失,徐指挥正前往开平左屯卫调派兵卒。”短短一句话,赵佥事就解释了徐忠不在开平卫的原因,顺带告了宋忠一记黑状。

    别看三保只是个宦官,能被燕王派来传达口谕,证明他是在燕王身边说得上话的。

    赵佥事想得很明白,既然选了燕王这条路,干脆一条道走黑。宋忠的黑状,不告白不告,完全无压力。

    在燕王的地盘上,抽-调边塞的精壮,一次就是几千人,连个招呼都不打,这绝对是一巴掌扇在了燕王的脸上。

    燕山护卫被调走,那是朝廷有令,调走开平卫的边军算是怎么回事?

    比起现在还很低调的燕王,宋都督此举才更有造反的嫌疑。

    说是皇帝命令的?旨意呢?空口白话,红口白牙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徐忠借口到屯卫调遣兵卒,未尝没有拖延的意思。宋忠调走沈瑄麾下的一千骑兵,已经让卫指挥使司上下警觉。看这架势,说朝廷不想办了他们这些同燕王走得近的,谁信?

    一记黑状告完,赵佥事眼珠子转了转,又加上了一句,“宋都督还说,燕王不过是藩王,传达口谕何须亲迎,让马听事自去见他。”

    宋忠的原话不是这样,意思却是一样。

    按理也找不出错来。但有之前那记黑状打底,这就不是遵守朝廷法度,而是藐视燕王!

    华夏的语言艺术,当真是博大精深。

    三保冷笑,宋忠其人被狠狠打上了一个大叉,想要擦掉?基本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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