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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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七章

    “血妖内部出现了被它们共尊为王的统一者。”沉默半晌之后,清虚甫一开口便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这样的重磅消息砸得顾长离一时间也有些恍惚。

    其实若是硬要推算实力的话,在没有符箓法宝等外力的协助下,人族修士的单兵作战能力远不及血妖,更加关键的是,后者还有一项人族远远比不上的优势——数量。天元大陆虽说人口众多,但真正拥有修真资质的天选之人万中无一。而对于大部分继承先辈血脉的血妖而言,它们出生之时就拥有普通修士锻体甚至筑基期的力量。即使因为血脉的原因,同样遏制了他们后天的成长空间,却也依旧算是一股可怕的力量。

    两界之战,之所以一直是纸面实力略处下风的人族占据优势,无往不利,除了人族运用自己的天赋智慧发明了诸如阵法符箓丹药等有利于提高他们自身战力的外物,还有一点至关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血妖种族繁多,素有仇怨,从古至今都没有出现过真正能够统御它们的王者。是以它们永远不可能拧成一截长绳来共同对抗人类,甚至在之前的两界大战中发生过内讧的闹剧。

    即使是最最愚钝不堪,不理外务的蠢货,也应该清楚地了解,原本战力便极为可怖的血妖一族,有了明面上的统治者,能够真正做到令行禁止的话,对天元大陆会是怎样的灭顶之灾。

    “师傅就是被那个血妖给……”

    不由自主地捏紧拳头,顾长离的双眼发红,目光凶狠地问道。

    闻言,清虚原本垂在身侧的手轻轻颤了颤,脸色变得更加凝重,“你真的想知道所有的真相?”他的声音里带着莫可名状的压迫之意,周身元气鼓荡,威势赫赫。

    “望师祖成全!”面对这样可怕强大的气场,顾长离不闪不避,只是再一次深深行礼。

    长叹了一口气,清虚既无可奈何又煞是欣慰地摸了摸顾长离的头顶,“好孩子……好孩子啊,可是师祖这时候宁愿你能自私一点。”

    “……那个忽然出现血妖之主并不是血妖,甚至连妖族都不是,他是彻头彻尾的人类。”

    “怎么可能!!”

    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顾长离满是诧异地高声说道,“血妖不是向来都是把人族视为食物牲畜一流,他们怎么会忍受被人族驱使的耻辱?”

    “最初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反应同你一模一样……可这是玄清那孩子耗了大半条命算出来的,没有半点作伪。”话到最后,清虚的表情再度黯然了几分。

    “这次出现在两界渊的血妖与往常差异极大,他们懂得扎营结阵,知道埋伏伤人,虽然行事还有些稚嫩散乱,但已经有了令行禁止军队的雏形——这是数次两界大战中前所未闻的情形。与此同时,独秀城那方耗费无数心血埋入血妖一方的钉子传来了“妖王现”的消息………身为玄清弟子,钦天堂的一员,你当知其使命。”

    “推演天机,堪定前路。”顾长离咬着自己的嘴唇,用力之大,口腔之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息。“可是师傅并不曾教过我这个术法。”

    “师祖当初也不愿意教他,《大衍求一术》,听起来很威风很厉害的功法不是?可白玉京建立万年以来,选择它为进修奠基的修士寥寥无几。”清虚稍稍抬起头,像是作势观察屋顶的模样,掩盖自己此时的表情,“天道无情,天地的进程又岂是修士之身能够随意揣度的?每每泄露一次天机,对于修士自身的福缘,命数便是一次削薄。他一开始选择的就是最痛苦也最艰难的道路……只因为我在收他入门之时曾经无意间提及,钦天堂堂主的职位已经闲置多年。”

    “然后那孩子在筑基后期,要决定灵台基石功法的时候,不声不响地就从藏经楼里取了那册《大衍》。白玉京消失百年,照亮前路的明灯再度点燃,身为一门之主,我本该欢喜不尽,然而百年之前,我却重重地罚了那个臭小子一场——以他的天资,原本比老头子我还早些飞升都有可能,何至于如今仍在分神期上蹉跎。”

    “妖界之主出现,那可是捅破天的大事,以玄清的性子,怎么可能不算,即使是燃烧寿元妄动根基,也要将他的来历计较得分明——他的信息每清楚一分,也许将来死于战乱的百姓和修士便能少上一成。”

    “纵然如此,他还是没有料到那个来历神秘,像是莫名从石头缝中蹦出来的血妖之主身上屏蔽的天机如此之多之重……多到哪怕他把自己整条命搭进去,也只得到其是为人身,并且一直在找寻一件事物的零散讯息。”

    “血妖之主既然统领一界,又有何物遍寻不得?”顾长离心中一动,隐隐有了些许猜测。

    “他想找的……就是你啊。”

    清虚痛苦地阖上双目,不愿意见到那个还未加冠,只是个孩子的少年骤然苍白的脸色,“聚灵体……老头我已经有数千年没有听到这个禁忌之词了。”

    怔愣地站在原地,顾长离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背朝周身扩散蔓延,让他仿佛被冻僵定住般,连一丝一毫的表情都做不出来。

    事情至此已经展露了大致的轮廓,每个节点都清清楚楚。

    妖界出现统领之人,得知消息的玄清不惜一切地推算其人的身份来历,得知他身为人类的身份,也因此得知,自己唯一的弟子竟然也被牵扯其中,甚至是他的目标之一。自知强行推算天机之后必然元气大伤,濒临死亡的自己很可能无法在即将到来的乱世护住徒弟的他干脆放弃仅存一线生机,将毕生功力作为最后的馈赠……亦是最后的庇护。

    “两界渊的战局已至拉锯阶段,人族修士一方暂时屈居下风,只要没有强大外力干涉,这样的僵持时间还会持续很久。你有足够的时间成长……”

    “没有了。”

    “师祖,我不是三岁小孩,您不必骗我。”

    “几位师叔和师傅感情甚笃,但凡有脱身离开的机会,他们总不至于至今都没有丝毫音讯传来……想来此时的战势已经危险到连半点的松懈走神都不容许的地步。两界渊告破,血妖踏足天元大陆怕是仅剩下寥寥十数年的时间,长离已经来不及慢慢成长了。”

    “徒孙那没用的师傅,照亮宗门前数百年的道路,总不能传到我手上时,便让这灯盏灭了。”

    将身上代表白玉京真传弟子的滚蓝边绣竹白色外衣脱下,珍重万分仔仔细细地叠好放在身侧。顾长离向面色阴晴难定的清虚郑重地叩首行礼之后,蓦地绽开一抹浅淡又真挚的笑意,“徒孙不肖,今日自请离开白玉京。”

    “对外,师祖最好称是徒孙弑师叛门,杀人无数,天理难容……怎么大逆不道怎么来,好叫他们知晓这是彻彻底底恩断义绝,反目成仇。”

    “但凡血妖一患不除,长离此生再不归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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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娘!!”

    年幼的孩子眼睁睁地看着挡在他身前护住自己的母亲被一个蛇头人身的怪物啃掉了半截身子,口中发出了凄厉无比的尖叫,拿起身侧的一块青石不管不顾地就要扑上去拼命。

    “不自量力。”

    那蛇头人身的怪物冷哼一声,仅仅是抬起一只脚便把孩子踢飞到两三米开外,直到他重重地撞上一堵倒塌半边的墙壁,这才狼狈地摔落在地。

    剧烈的疼痛和痉挛几乎将孩子活活疼晕过去,可是他还是紧咬牙关,将一双本来就大的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死死盯着那个愈走愈近的身影,恨不得生生将他撕成碎片。

    “呸——”怪物的唇角还沾着他娘亲的殷红血液,此时正骂骂咧咧地朝外吐着唾沫,露出又长又细的分岔舌头,“所以说生了孩子的女人/肉就是难吃,又干又柴,还是像这种年纪的小孩,细皮嫩肉,一掐就能捏出水的,最是美味。”

    说着,他已经弯下腰朝着孩子伸出手去,像是要把他提起来好下口一般。

    “说来也是,像你这种没本事,只能拿凡人村民来逞凶的蛇妖,肉质又臭又酸,我也是懒得吃的,拿去喂狗都是狗不理,只能用来肥田了。”

    一道慵懒又随性的声音倏忽从一妖一人的背后响起,原本已经绝望地闭上眼睛等死的孩子悄悄睁开眼,循声望去。

    一个黑衣黑发,偏偏肤色极白,长得比村里最漂亮的阿花还要好看许多的年轻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不足数尺的位置,正饶有兴致,像是盯着食物般上上下下地打量那只蛇头妖怪。

    被那年轻人绿油油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的蛇头怪物怒从心头来,张口就骂,“该死的小白脸,你………”

    话还没说完,他便觉得自己的世界仿佛剧烈摇晃了一下,天旋地转之间,居然看见一个和自己打扮得一模一样的躯体站在地上……只是,它怎么没有脑袋呢?

    这是他在坠入永恒黑暗之前最后的念头。

    嫌弃地把那颗面目狰狞的斗大蛇头踢皮球般咕噜噜地踢到一旁,年轻人走近表情呆滞的小孩,蹲下身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吓傻了?”

    眨巴眨巴眼睛,猛地回过神来的孩子一把拽住年轻人的袖口,激动地问道,“您是仙人对不对?您一定是仙人!”

    “仙人个/屁,”年轻人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然后一把抓着孩子的后领将他提溜起来,“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小鬼,你听好了,这片区域已经沦陷于血妖,方圆几里都见不到几个活人,看在你和我有缘的份上,我先送你去个安全的地方。”

    “不!”

    在半空中晃悠着身体没处着力的孩子闻言,死死抱住年轻人的手腕不肯撒手,“我不要去安全的地方!仙人!让我跟着你,我可以拜您为师,学习仙法!那些血妖,他们都该死!!”

    他的目光落在断气许久,连遗体都不完整的娘亲身上,双眼赤红,无比坚定地说道。

    “你想学仙法?”

    年轻人原本想把这个聒噪的小孩从手上撕下来的动作微微一顿,“学了法术之后,就要天天和这些怪物——”他指了指不远处那个死不瞑目的头颅,“和他们厮杀哦,指不定哪天就要丢掉小命。”

    “那我临时前只会恨自己杀得不够多。”孩子斩钉截铁地回答。

    “啧——”年轻人砸吧砸吧嘴,沉吟半晌后将孩子放在地上,跟着便拿出一块雪白润泽的玉牌糊到孩子脸上,“希望你小子以后不会后悔。”

    “???”

    他没有用多大力气,捂着鼻子忍了会疼的孩子很快转移了注意力,抓着那块险些掉到地上精致漂亮的玉牌翻来覆去地看个不停,“这个是用来拜师的信物吗?”

    年轻人嗤笑一声,他和孩子身体渐渐升高,脱离了地面。头一次体验这种“飞天”感觉的后者吓得死死抓着他的衣角,眯着眼睛,头都不敢抬。在周围的呼啸风声中,他像是听见那个自出现后就一直十分神气的“仙人”用落寞又低沉的声音说了一句,“一件臭老头留下的遗物罢了。”

    那声音又细又轻,很快便被杂糅进周遭愈发喧嚣的风鸣中,没有留下半点痕迹,短暂得如同幻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