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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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群里起了阵骚动。

    有人转身跑掉,有人议论纷纷,更多人拼命挤向祭司想问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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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息伴随着惊惶和恐惧迅速传播,很快也传到了附近的几个小城赫库兰尼姆和埃尔科拉诺。到处陷入了慌乱,随处可以听到咒骂声和收拾家当预备离开的人,当然,也有半信半疑或者不愿意就这么走掉的人,毕竟,象小地震和火山口偶尔冒烟这样的事,对于居住在这片地方的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非同寻常的大事。他们担心自己一旦离开,家里剩下那些搬不走的财物就会被人洗劫一空——事实上,在城中的不少地方,已经开始有不法之徒开始趁乱生事了,阿佳妮和图拉真努斯就是最直接的受害者——当他们回到昨夜落脚的小旅店想要离开时,发现拴在牲口棚里的马已经不翼而飞了,店主坚决不承认是自己的责任,诅咒着害他全部客人都跑光的“该死的预言”,与此同时,他的妻子正忙着要将财产搬上马车,身后跟着两个哇哇大哭的孩子,因为店主阻拦,夫妇在院子里开始激烈的争吵。

    阿佳妮和图拉真努斯只好离开旅店,想到附近的牲口市场碰碰运气,看能否弄到马匹。走在街上的时候,身边挤满了携家带口、赶着牛羊出城的人流。人流方向都往北门而去。

    这个季节,来自拿坡里湾的东南季风吹得正劲。根据后世对庞贝和赫库兰尼姆的考古挖掘显示,丧命于这次灾难的人,绝大多数其实并非直接死于火山熔岩,夺走他们性命的,是比熔岩更加可怕的火山灰。即便已经逃离以火山口为中心辐射出去的火山圈,但浓密炙热的火山灰随着季风,大面积继续吹向庞贝东南方向方圆数百里的地方,造成了往这个方向逃生的人的大面积窒息死亡。

    所以弗拉门祭司在宣告“预兆”时,也非常“专业”地提醒人们,一定要往拿坡里湾的方向走,逃生的机会才更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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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牲口市场里虽然不复平日的热闹,但还有人在做生意,和垂头丧气的旅店老板不同,这里的马主正大声地和急着要买马的顾客讨价还价,精神头十足。马主把这场前所未有的混乱看成赚钱的大好机会。一匹平时最多只能卖二十个银币的马,现在价格已经飙升至一百,并且还有继续往上涨的趋势。

    阿佳妮和图拉真努斯口袋里剩下的钱只够买一条马腿,马主自然不会卖给他们。

    讨价还价这种事,图拉真努斯不屑于去干,交给了阿佳妮。就在阿佳妮和卖主因为价格发生争执,对方大声嘲笑的时候,忽然,市场大门里涌进来一群全副武装的兵卒,带头的是神殿里的一个副祭司,看到阿佳妮和图拉真努斯,曾在神殿与他们打过照面的副祭司立刻大声嚷道:“就是他们!就是他们和弗拉门祭司勾结,搅乱了全城的秩序!快抓住他们!”

    “快跑!”

    阿佳妮把还死死咬住价钱不放的马主一把推开,抢过他手中的马,缰绳一把丢给了图拉真努斯,图拉真努斯接过,匆忙翻身上马,立刻往另一个出口飞快冲去。

    剩余的几匹马都还关在圈里。阿佳妮跳进马圈,解开一头拴在马桩上的马,正要上马,马主从地上爬了起来,气急败坏地抡了一根棍子,朝着阿佳妮冲了过来。

    “臭女人!竟敢抢我的马!”

    阿佳妮夺过他手里的棍子,把钱袋里剩下的钱洒到了他脚下,喝道:“快让开!否则对你不客气了!”

    马主瞥了眼地上的钱,愤怒地说道:“加上刚才你抢的那匹,这么点钱怎么够!那个小子跑了,你别想走!”一边说着,朝正往这边来的总督府兵丁大声嚷道:“快来呀,这女人抢了我的马!快抓住她——”

    阿佳妮心中焦躁起来。眼见总督府的兵丁转眼就至,不再和这马主多费口舌,一棒下去将他打趴后,纵马越过围栏,朝刚才图拉真努斯逃走的集市西门冲去,快要冲出去时,对面街道上忽然间跟着跑过来十几个兵丁,张开捕网,朝阿佳妮围了过来。

    前后路都已被断,马匹恐惧捕网上悬结着的刀锥,任凭怎样加鞭都不肯前行,只在原地打转,转眼间,阿佳妮就被几十个士兵给围合了起来。

    ————

    总督府里,昆杜斯正暴跳如雷。市民不断离开、庞贝乱成了一团,甚至有人光天化日跑到市政厅里偷窃,各种坏消息接踵而至,让他感到既愤怒无比。

    “弗拉门祭司呢,他还没找到?”

    总管进来了,昆杜斯大声地质问。

    “有人看到他换上普通人的衣服,坐着一辆装了金器和钱财的马车逃走了。”

    昆杜斯气得抓起手边一件瓷器,狠狠摔到了地上。

    “这个该死的老臭虫!贪得无厌的毒蛇!他到底想干什么?难道是被我的敌人重金收买,想要让我在元老院那帮人面前丢尽颜面不成?”

    黛西玛心里隐约明白,这件事极有可能与昨天突然到来的图拉真努斯以及那个女奴隶有关。但出于一种微妙的心态,她并不打算把自己的怀疑说出来,所以只在边上劝了两句。

    “我亲爱的丈夫,如果你允许,我想暂时离开这里,到拿坡里湾的别墅小住些日子……”

    “黛西玛,难道连你也相信了弗拉门祭司的鬼话?他干过什么,你和我一样清楚!”

    黛西玛笑了笑,没有说话。

    昨夜她想了一夜,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不管那个女奴隶的断言是否真的可信,她决定稍后就动身离开庞贝,至于她的丈夫去不去,随他自己好了。

    总管接着向昆杜斯通报抓到了阿佳妮的消息。昆杜斯立刻下令带她上来。

    “根据副祭司的指认,就是这个女人和另个少年挟持弗拉门祭司到市政广场宣称火山要爆发的消息。那个少年没抓住,让他跑掉了。”

    “他们是什么人?”昆杜斯盯着阿佳妮。

    总管看了眼黛西玛,欲言又止时,总督夫人露出仿佛刚刚认出阿佳妮的表情,惊讶地说道:“这不是昨天自称是被汉尼拔派来的人吗?”她看向自己的丈夫,“他们只说来接走从前汉尼拔寄养在这里的那个女孩,为什么又要做出这样的事?”

    昆杜斯的脸色阴沉无比,“是汉尼拔派你们来捣乱的?”

    “和他无关,”阿佳妮说道,“事实上,我们也不是他派到这里来的。”

    “那么那个预言怎么回事!”昆杜斯吼道,“有人指认,就是你和你的同行者挟持了弗拉门祭司,他才会向公众发布那个荒唐透顶的谎言!现在我要你立刻和副祭司一道去市政广场,公开承认你的罪行,让这场骚乱尽快平息下来!”

    “非常抱歉,总督大人,我不能这么做。火山很快就会爆发,这不是谎言,是真正的预言,”阿佳妮平静地说道,“预言也不是我挟持弗拉门祭司而发的,而是祭司收到了来自天神的启示。”

    “很好,很好,”总督脸色铁青,“既然你说你不是汉尼拔派来的,又公然胆敢与我对抗,等我平息了流言之后,我想我养的几头狮子应该很乐意和你作伴……”

    ————

    阿佳妮被关进囚笼,送到市政广场的一个高台上。在那里,总督府的人和神庙的副祭司向路人大声宣布弗拉门祭司企图令庞贝陷入无秩序混乱的可怕阴谋,而这个关在囚笼中的异族女人,就是他被敌人收买的证明。

    城里的人已经走了一部分,剩下的也都行色匆匆,那是些舍不得家业,忙着想办法把自己最后一点可以带走的家当弄走的人。所以起先周围的人并不多,但渐渐地,围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当日头升到正午头顶的地方时,市政广场周围已经挤满了还没离开庞贝、此刻闻讯赶来的人群。

    副祭司在高台上嘶声力竭地一遍遍发布通告,揭露弗拉门祭司的可怕阴谋。人群的情绪渐渐激动了起来,——比起之前的那个可怕预言,人们更愿意相信现在听到的“真相”,他们深深感觉自己受到了愚弄,之前所承受的所有担惊受怕和恐惧,在这一刻变成了愤怒。而囚笼中这个被绳子捆住的女人,就成了他们宣泄愤怒的途径。

    人群开始朝囚笼里的阿佳妮吐唾沫,扔石子。

    ————

    头顶的阳光越来越猛烈,阿佳妮被炽日晒得皮肤仿佛在吱吱地往外冒油。

    囚笼只有不到七十公分的高度,即便像此刻这样坐着,她的头也必须低下去,这样头顶才不至于顶到囚笼的上方。

    总督府的人和副祭司已经躲到高台下方取荫凉,高台上只有她一个人。高台之下,广场上的人仿佛丝毫不畏惧烈日的炙烤,越聚越多。

    她的耳畔充斥着“把这个造谣者钉上十字架!”、“用火烧死!”类似的声音。时不时还会有石子从囚笼木头架子的空隙里投进来,砸落到她的身上。有点疼。

    阿佳妮靠在身后的木架上,表情漠然地看着高台下群情激奋的人。

    一张张挤得密密麻麻的陌生脸孔,是她之前从没见过的。

    ————

    一个小孩爬上了高台,用手中一个类似弹弓的玩具瞄准囚笼里的阿佳妮弹射石子。

    石子打在她的额前,血从破掉的皮肤里慢慢渗了出来。在大人的大笑和起哄声中,小孩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

    “他们会把你烧死的。我妈妈说,这就是造谣的坏女人的下场……”

    他抬起弹弓,继续瞄准阿佳妮,正预备再次发射的时候,突然,他的手抖了起来,人仿佛被一个法术定在了原地,眼睛越睁越大,露出恐惧的神色。

    仿佛有一股来自地狱深处的力量挣脱出了枷锁,脚下的大地传来一阵剧烈的颤抖。不过几秒钟的时间而已,市政广场上的几根巨大石柱毫无征兆地断裂,砸向片刻前还在大笑的人群,惨叫声不断传来。

    大地动摇得更加猛烈,市政厅用大理石砌的墙体和高高的穹顶跟着相继坍塌,终于反应过来的人群开始发出疯狂般的尖叫,喝醉酒般地摇晃着身体,无头苍蝇般地四处乱跑,想要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这场空前的剧烈地震持续了不到短短一分钟,破坏力却是习惯了微小地震的庞贝人所无法想象的。市政厅的瓦砾石梁下压了许多来不及逃跑的人,砸落在地的巨大石块激出数人高的黄泥烟尘,广场上到处是被震翻在地的人,充满恐惧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阿佳妮所在的高台也没有幸免,柱脚断裂,整个台子从中塌陷,连同囚笼跌落在地。她跟着囚笼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终于停了下来。

    等晕眩过去后,她看见刚才朝自己发射弹弓的男孩被一根断裂的柱子压在了距离她不过数米远的地上,他的眼睛里露出恐惧而痛苦的神色,他拼命地挣扎,喊着救命。

    一个额头淌着血的男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一脚踩在了男孩的手上,踢飞弹弓,头也不回地朝前跑去。

    没有人再去管阿佳妮,就像没有人留意到这个被压在柱子下求助的男孩一样。

    远在十几公里外的火山脚下,地面仿佛多米诺骨牌般地一块块迅速塌陷,湖泊不断冒着白色蒸汽,终于开始沸腾,无数的鱼类尸体漂浮上来,忽然,火山口的深处发出一阵沉闷而奇怪的嘭嘭响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下面剧烈扭摆,企图挣脱最后束缚住它的一个千年咒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