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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前账清算(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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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章

    韩笑再翻一个身,叹了口气。这个想法让她不开心,原来她也是个贪心的人,她对他的占用欲之强,着实是把她自己吓着了。所以他今日这般强取豪夺让她伤心,不是这行为本身,而是他似乎是为了证明些什么才这样做,这让韩笑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难过。

    她胡思乱想,一会怪自己,一会又怪他,一会又怪起谢景芸。正烦恼间,听得外头有些动静,她轻手轻脚下了床,赤着脚悄悄走到门后,听到外头贺子明正轻声道:“韩姑娘屋里很安静,想是睡了。”接着是聂承岩的声音:“那就好,你守好了。”韩笑皱眉头,又听他道:“我们走吧。”然后似乎是霍起阳的声音应了“是”,之后屋外很快安静下来。

    他要去哪里?

    韩笑担心了。她呆了半晌回到床上,这下更是睡不着。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第二日,韩笑见着了聂承岩,她不动声色,他也是一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模样,只对她说这几日会忙,没时间陪她,让她乖些,他也没提让她搬回他屋里的要求。

    忙什么?忙着要成亲吗?

    韩笑很不高兴,但却赌了气不问。这几日天气很是糟糕,难得一见的阴沉,聂承岩的脸也很阴沉。韩笑知是他脚上的伤在这样的天气里会发作,疼痛难忍,可他没像以往一般与她撒娇,也没跟她抱怨诉苦,这般不与她亲近,她也就生了闷气不理他,只当不知道。可她心里还是会心疼,于是暗地里交代霍起阳多照看。

    韩笑这夜躺床上又是无法入眠,这时再听得她门外有细碎动静,她在门后偷听,聂承岩问了外头守夜的暗卫她好不好,然后出门去了。韩笑咬咬牙,换上了衣裳,在屋里呆了好一会,然后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打开了房门。暗卫现了身,轻声问:“韩姑娘,有何事?”

    韩笑装成迷糊没睡醒的样子指了指茅厕的方向,那暗卫一见忙退下了。韩笑暗暗庆幸今晚不是贺子明轮班,他可是难打发多了。她朝着茅厕的方向走,转过了拐角,隐到暗处,避开了暗卫然后堂而皇之地朝大门去。到了门口,另一个暗卫出来:“韩姑娘?”

    韩笑佯装镇定:“主子让我送东西过去。”那暗卫“哦”了一声,没拦她。韩笑出了门,对着洒着月光的幽暗窄街发了愣,他会去了哪呢?

    这会已是半夜,韩笑不知该到哪里去找聂承岩,她孤伶伶地在街上晃着,感觉甚是孤独。这里温差大,夜里极冷,她没有方向的走着,想起从前她小小年纪时,也有许多这样寒冷的夜里,她背着韩乐赶路。

    那时候她很饿,很累,脚上磨出了水泡,踩在地上的每一步都疼。那时路上也是没有旁的人,只有韩乐睡着后的绵长呼吸声陪伴她,她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给弟弟治好病,也不知道这样艰苦的生活哪一天才会是尽头,可是就算那样她仍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现在,她吃好喝好有人尊敬,有仆有卫有宅有被,她却觉得累了。她这是怎么了?她长大了,有了爱人,有了本事,她却迷惑了。她不开心,不满足,不满意,她究竟怎么了?若是从前那个小小的她,知道自己日后能有这样的好日子,该是夜里睡着都会笑醒吧。可现在,她怎么就这么不知足,这么让人讨厌呢?

    韩笑想着想着,忽见前面一个小酒馆里透着光亮,居然这半夜里还有做买卖的?可惜里面只有一个客人,还是个姑娘家……韩笑呆了呆,正对上那客人的目光,居然是连翘。

    连翘也是一脸惊讶,没料到这个时候这种地方会看到她孤身一人。她冲她招招手,韩笑只犹豫了一下,便过去了。

    连翘把在柜台边打瞌睡的店小二叫了起来,让他烧碗热汤,然后转过头来,打量韩笑,问道:“你怎么了?”

    韩笑看看周围,没见有旁的人,又见桌上酒壶酒杯,道:“我不知道你还会饮酒。”

    连翘对韩笑不答她的问题也不在意,只点点头:“是不太会喝,不过有时候喝喝酒也是好的,心里舒服些。”

    韩笑想了一会,拿了个杯子倒了酒仰头一口干了,酒很辣,呛得她咳了好一会,眼泪都出了来。她擦擦眼睛,吸吸鼻子,又倒了一杯。

    连翘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喝着。两个人相对无语,各喝各的闷酒,过了一会,小二把热汤端了上来,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僵局。连翘终于说话了,她道:“我师父把身边的弟子全遣走了。”

    韩笑一愣,连翘又说:“他对我们只有一个要求,不得用他教的本事害人。以后每逢初一、十五,必须为人义诊。”

    韩笑想了想,点头道:“那很好啊,这是患病者的福气。”

    “笑笑……”连翘顿了顿,声音有些涩涩的:“对不起。”

    韩笑低了头,捏着小酒杯:“如若不是你,我和乐乐在山上的日子,或许没那么好过。我知道依神医先生的性子,不会要求你做那许多,你把乐乐照顾得很好,对我也很好……”

    “在师父救我之前,我是个被遗弃的孩子,小时候因为生病治不好,我家人把我丢在了路边,我做梦都会想,会不会哪天他们能把我接回去……你对乐乐,就象我梦里的家人一般。”

    韩笑心里一软:“如今他们在何处?”

    “不知道。”连翘苦笑:“梦只是梦,我再没见过他们。”

    韩笑咬咬唇,不知该说什么好。连翘道:“师父整理出自己的两箱子书,让我给你送过去。可你们不在原来的地方住了,我找不到你,便打算送到百桥城去,明日就出发。没想到今夜里还能遇上你,这也叫缘分吧,我们居然还有机会能面对面好好说说话。”

    “书?给我做什么?”

    “师父说他毕生所学都在那些书里,你极有天赋,该继续研习下去。”

    韩笑皱眉头。连翘知她不想收,便劝道:“医术本事可与你没仇,别拒绝。你会是个了不起的大夫的。”

    韩笑默然了一会,轻声道:“其实我不想成为了不起的人。”

    “你以前可不是这般没生气的。”

    连翘这话让韩笑飞快地抬头:“你也这般认为?我变了,是不是?”

    “人哪有不变的道理。”连翘道:“我也变了,师父也变了,神医先生也变了,公子也变了,我还没见过没变化的人呢。”

    “我变得贪心了。”韩笑闷闷的。

    “你对公子定是用情很深。”连翘是知道他们的事的,可她一直不明白:“究竟公子有什么好的?他一直对你挺凶的。”

    “他……”韩笑话一出口就顿住了,她真是不知该如何解释聂承岩的好,“他也不是那么凶的。他很了不起,对我也挺好的。从前,我都没敢想有人会对我这般好。”

    “笑笑……”连翘欲言又止,最后却只道:“对不起。”

    韩笑知道这次她说的对不起是指她偷药换药一事,但其实药偷出来与聂承岩被害并无直接关系,如果偷不到绿雪,那迟砚兴恐怕会下绿霜,结果也是一样的。韩笑忽然想到,迟砚兴并不想聂承岩死,他要的是让他垂死挣扎和残疾,要的是云雾老人痛苦。可当初她上山之时,聂承岩却是差点救不活了。迟砚兴怎会犯这样的错?下毒的分量不该这般狠才是。

    “连翘,当初是谁动手向主子下的毒?”

    连翘咬咬唇:“我也不知,我一直在山里,没在那。我只管把毒换了,把师父的信放在那药盒子里。”

    韩笑盯着她瞧,厉声道:“说谎。你换了药,总得送出去,山中奴仆不得下山,你在山里肯定有帮手。你们布局这许久,不可能不互通消息的。”

    “笑笑,我确实不知。药到手我便交给了混在山中做医仆的师兄,是他负责把药送走的。我在山里只需观察等着看神医先生的动静,但师兄成功送药之后没多久便失踪了,我一直以为是师父将他召走,他走得急没与我招呼。而有关绿霜一事,一直没消息,反而是传言说神医先生的弟子里有人偷了绿雪毒害公子,这事与师父料想的有出入,我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差错。本来公子中了毒,神医先生该会去看那个药盒子,他看了信,自然什么都明白了,可是事情并未如此。直到后来你们在崖下发现林大夫的尸首,我才明白过来。想是林大夫打开了药盒子,发现一切,察觉了师兄的问题,便拿着药与信找师兄对质,两个人动了手,翻下了山崖。”

    “那你师兄在百桥城也一定有内应,他送药不可能离开山中太久,有人在百桥城接应他,你不可能不知道。”

    “笑笑,师父遣散我们时曾说,此事由他而起,责任全在他,他嘱咐我们不得再寻思再追究,他说他会一肩承担。”

    “所以还有真相被隐瞒了,是不是?”

    “笑笑……”

    “连翘,若你心里还有我们的往日情分,就告诉我。”

    连翘咬唇,挣扎了半天,最后道:“笑笑,细节我真的是不太清楚,但我也有些猜测。我听师兄说过,当年师父遭难,那个救他的老大夫,姓谢。”

    韩笑一下愣住了:“不可能是……”

    连翘接着说:“我没见过那老大夫,只听说师父当初助他治好了皇上,他拿了大笔赏金,举家迁到了萧国做买卖。”

    韩笑手有些抖:“这不可能……”

    “前些年我回到师父身边后,听说在公子出事之后不久,那老大夫一大家子,又回了夏国。”

    “这不可能。”韩笑猛地站了起来,“如若那谢景芸是老大夫的孙女,她生病了,该送来给迟大夫医治,再如何也不会送到百桥城,没理由送到仇人……”她倏地闭了嘴,腿一软又坐回椅子上,生病是真的,却是正好送过来做个内应,如若掳获了聂承岩的心,那要下手机会就大得多。

    韩笑摇摇头,又想到了:“还是不对,如若这般,那为何要把谢景芸也毒死了?”她心里越想越怕,聂承岩曾说过谢景芸有双胞胎姐妹,可万一不是呢?她若是诈死了,事情还简单些,可如若她是真的死了,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迟砚兴还会把救命恩人的孙儿也杀了?

    “事情究竟如何,我是真不清楚。但我知道师父不会对恩人的家人下手的。”

    韩笑脑中空白,呆呆坐着,而后她忽地跳了起来就往外跑。她一口气奔回暂住的宅子,此时天蒙蒙亮了,她心里着急,想着快叫人去把聂承岩找回来,可一进院子,她呆住了。

    院子站的全是人,霍起阳、贺子明都在其中,大家神情紧张,那几个暗卫跪了一地,聂承岩铁青着脸坐着。看到她回来了,众人无不脸色一松,聂承岩却丝毫没有高兴的样子,他一拍椅子扶手,喝道:“你去了何处?”

    韩笑咽下了原本要说的话,小心翼翼答:“出去走走。”

    “大半夜的?”聂承岩怒火中烧,他回来发现她不在了,吓得半死,遣了人到处去找,又怕惊动了旁人反而让她遭险,他紧张又惶然,结果她却象个没事人一样跑回来了。

    韩笑不想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顶他的嘴,便低了头不说话,这下却更让他恼了。她半夜里无半点防范,到处乱跑,还敢这般忤逆不听话,居然还给他脸色看。

    他厉声喝她:“说话!这是怎么回事?”

    韩笑被吓得一抖,不知该怎么说。众人噤若寒蝉,没一个敢帮腔的。聂承岩见她不答,咬着牙瞪她好一会,似是满肚子火发不得,他终是一指她:“你在这好好呆着,等我办完事回来再收拾你。”

    又要出去?韩笑心里一惊:“你要去找谢景芸吗?”

    聂承岩正气头上,答都不答,只跟霍起阳道:“走。”

    “是要去哪里?”韩笑站在他椅子前拦他,惹得聂承岩大为光火:“让开!”

    他的表情让她知道自己猜对了,于是急得喊:“主子,不要去。”

    聂承岩不理她,转着椅子打算绕过她走。韩笑一下扑了过去,压在他膝上:“主子,求你,不要再见她。”

    “笑笑,你何时变得这般不明事理。”聂承岩冷道:“我对你说过的话全是真心,但芸儿之事,我绝不能不管不问,她已经过世,我能为她做的事只此一件,若你这般都不能容,我过去岂非看错你了?”

    这个指责象利刃一样刺进韩笑心口,她痛得倒吸一口冷气,整个人怔怔不知所措,聂承岩又道:“你不许再出门,等我回来。”

    韩笑这次没有再拦他,她甚至有些不清楚他怎么走的,她傻傻地站在原地发愣,聂承岩的那句看错了她将她伤得颇深。她一直站着,想着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她真的变得惹人生厌,还是她从来就不是自己以为的那般。

    旁边跪了一地的暗卫在聂承岩走后都起了来,回到各自的位置守卫,没人敢去劝韩笑,只知道这次一定要把门看严了。

    聂承岩心里堵得厉害,他确是要去谢家。他去找过了迟砚兴,他追问了谢景芸的死,他只有一个问题,为什么要连谢景芸也杀死。

    迟砚兴没有正面回答,只强调所有的事都由他承担,他让聂承岩不要再找别人,不要再接触谢家。

    聂承岩摇头,他已经猜到了大概。事情到了这一步,为何谢家还要诱他上勾?这已经不是迟砚兴的安排了。谢家另有阴谋。是当初错毒死了谢景芸吗?还是因为他,使得他们不得不狠下心来把自己女儿给毒害了,而他聂承岩未死,他们不甘心?

    聂承岩努力回想,当初到了留宿的那个客栈,谢景芸说觉得累,想多呆两日。那天她神情不安,欲言又止。他一直以为是因为前两日被云雾老人阻挠斥责所致,他还安慰她说老头不能阻止他们在一起,如今想来,该是她知道她家里的计划了,于是便想对他示警,她想救他,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谢家要连她一起杀了,因为她是整个报复计划中的叛徒。

    聂承岩心中恨极,虎毒不食子,谢家如此狠毒,他要让他们血债血偿。谢景芸温柔善良,遭到亲人这般对待,她在九泉之下又怎能安心,他要为她报仇,他不能让她这样枉死。

    马车行至谢家门口,聂承岩下了车,那个假谢景芸正站在大门处等他。她看到聂承岩,忙迎了上来:“你迟了,吉时都快到了呢。”

    聂承岩笑笑:“慌什么,不会错过的。”

    谢景芸微笑:“你脸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这两日天气很反常,今日怕是会下雨,这里是极少下雨的,你的脚会不会痛?”

    “还好,只是杂事多了一些,有些累。”

    “那我们快些进去,你喝些热乎的,舒服一些。我爷爷和爹爹今日起很早,事情都准备好了。”聂承岩笑着点点头,谢景芸推着他往里走,霍起阳跟在后面也一同进去了。

    身后的门关上了,聂承岩柔声问:“你是姐姐还是妹妹?”

    谢景芸一愣,但很快恢复了冷静:“我是妹妹。”

    她明白过来聂承岩是知道了她的身份,他们一家子骗他过来成亲,却恐怕他是早有准备了。她淡淡道:“我叫谢景华。”

    “我和芸儿相处的那些事,你如何得知的?”

    “我们很亲近,她给我写了许多信。”

    聂承岩不说话了。谢景华问:“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我想直接问你爹爹和爷爷。”聂承岩已经看到了堂屋里坐着的中年男子和白发老人。这堂屋里的布置,居然真是要办喜事的模样。

    谢景华把聂承岩推进屋子里,自己走到了谢青、谢江的身边,唤了句:“爷爷、爹。”她使了个眼色,又道:“姐夫来了。”

    谢青明白谢景华的身份被识破,他虽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有些诧异。他认真打量聂承岩许久,不知心里在想什么。聂承岩坦然迎着他的目光,说道:“我来这,是想把我们之间的事了结。”

    谢青点点头:“是该了啦,芸儿与你的婚事,一直没办成,芸儿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的。”

    聂承岩笑笑:“你们这般辛苦让妹妹扮姐姐,就是想骗我成婚吗?”

    谢青点头,说道:“她们姐妹俩若是有心扮成对方,我们做长辈的都时常分不出,你又是如何辨明白的?”

    “一个女人对你是否有情,你自然是能分辨的。”

    谢青又点点头:“芸儿确实对你用情很深。”他说这话时,一旁的谢江、谢景华脸上均流露出悲意。

    聂承岩恨道:“就为这个你们要把她杀了?骨肉亲情,你们如何下得了手?”

    “是你害死她的。”一旁的谢江神情激动:“全是因为你。”

    “我与你们素无冤仇,你们良心被狗吃了,帮着那迟砚兴毒害无辜,却有脸血口喷人,是冲着我来的,我也无话可说,可芸儿单纯善良,你们不是她的亲人吗?你们为何要连她一起毒死?”聂承岩挺直着腰坐着,心中痛极,“我原本可以直接将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杀了,为她报仇,可我来这,就是想听听原因,芸儿死了,怎么也得死得清楚明白,否则她在九泉之下如何瞑目?”

    谢青站起来咬牙切齿地骂:“你这狗崽子莫在这说些漂亮话,芸儿是我们家中的宝贝,若不是因为你,她也不会遭此横祸。我当日把迟大夫从鬼门关救回来,他的惨状我是看得一清二楚,良心被狗吃了是你们聂家人,有那样丧心病狂的爷爷,你这小子也好不到哪儿去。迟大夫要复仇,我们正好在萧国,自然是要助他的,可是芸儿太傻,她居然真的爱上了你。”

    聂承岩闭了闭眼,谢景芸的温柔笑颜浮在眼前,所以她一开始其实是知道这复仇计划的吗?他撇开心中的不安,问道:“你只需要告诉我,究竟是谁下的毒?”

    “是你害死她的。”谢江再度指责。

    “是谁下的毒?”聂承岩紧咬着这问题不放。

    可谢家人全都抿紧嘴不答。

    聂承岩心里一紧,正待开口再逼问,一个声音从屋门外传来:“聂城主……”

    众人转头一看,竟然是迟砚兴。谢青似没料到他会来,露了惊讶,然后“哼”的一声转头坐下了。

    迟砚兴让随从将他的椅子推了进来,他这几日费尽功夫心思两边劝,却还是劝他们不住。谢家为免他坏事,还将婚期之日改了,所幸他仍得了消息,赶紧又赶了来。

    “此事由我而起,应由我一人承担。恩公、聂城主,逝者已矣,何不让芸儿安心去呢。”

    “他即刻与芸儿灵位拜堂,我再送他下去与芸儿相伴,芸儿便会安心了。”

    “真相不明,大仇未报,谈何安心?”

    谢江与聂承岩同时间回了迟砚兴的话。而聂承岩听得谢家的打算,倒是惊讶,转头看了那谢江一眼。婚礼居然不是愰子,是想让他冥婚?

    迟砚兴将椅子推到聂承岩身边,对谢家人道:“恩公、贤弟,当日是我做错,也累了你们,更害了芸儿。这些年我最愧对的便是你们谢家,但聂城主确是无辜,我被仇恨迷了心,如今实不想一错再错,请莫要……”

    “迟砚兴。”谢青再忍不住又站起来大喝一声:“当日是我救了你,我至今仍不后悔。我佩服你高明医术,敬重你顽强意志,你为我家取了荣华富贵,已算回报,助你复仇我心甘情愿。但我家芸儿与这个聂承岩却是另一码事,芸儿无辜枉死,我为她做不得别的,但定是要替她完成遗愿。”

    “恩公……”

    “都闭嘴。”聂承岩厉声打断他们的话,他不愿再听这些,他只问:“是谁下的毒?芸儿不愿害我,你们就连她一起毒死了?是谁做的决定?”

    屋里一下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谢景华轻声道:“是芸儿下的毒。”

    聂承岩一震,双目一瞪:“撒谎,她不会这般对我。”

    谢景华直视他双眼,声音轻轻的,眼中含着泪:“确是她下的毒,可她不是想害你,她想陪你一起去。”泪水划下了面颊,谢景华伸手抹掉,接着说:“那日原本该是我们一位扮作小二的仆卫在你杯中下毒,但芸儿说由她来。她来动手确实更不易察觉,仆卫便将药给了她,嘱她只需放一半便可,这样不易死,另一半只是备用,是防着若你没喝到那杯,可有药再放一次。没想到芸儿全放了,还与你一同饮下。”

    屋子里静得吓人,每个人脸色都很不好看。聂承岩只觉得额上青筋乱跳,耳朵里嗡嗡作响。

    谢景华用力再抹去脸上的泪,继续说:“等仆卫觉得时机到了,冲进去,发现你尚有一丝气息,而芸儿却是断了气。仆卫按原先交代的,把你砍伤,脚筋挑断。又在聂明辰赶到之前,将芸儿尸体抱走了。之后,我收到了芸儿生前写给我的最后一封信,她说她阻止不了这个复仇,她也没法开口与你说,她不能忍受你的看不起,她很爱你,她不忍心让你活着受这样的苦,所以,她决定陪你一起去,到阴间去做一对恩爱夫妻。”

    谢景华用那双与谢景芸一模一样的眼睛,含着泪看着聂承岩,她对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芸儿确实是为你而死的,她为了陪伴你,为了能与你在一起。她最后的愿望,便是在阴间与你做一对恩爱夫妻。”

    聂承岩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觉得嗓子里似堵了块烙铁,烧得生疼,说不出话来,眼睛很痛,可是没有泪。他听见谢江大声喊着:“你必须跟我女儿拜堂,她在下面很孤单,她定是在等你,你要去陪她。”

    聂承岩不知该如何反应,他有些犯傻,那个生病喝药都会皱着脸委屈得不行的芸儿,那个娇气柔弱胆子小的芸儿,她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她阻止不了父辈的复仇,于是就用自己舍身相伴来赎罪吗?她以为这样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杀了他,也杀死自己。

    居然是她,杀了自己。

    做一对恩爱夫妻……聂承岩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他甚至没去想她这样的做法是错是对。他只有一个念头,她想得如此美好,可惜他们已经阴阳相隔。

    谢江、谢青拔出了剑,众家丁仆卫拿着兵器冲了进来,迟砚兴大吃一惊,推着椅子上前张了双臂挡在聂承岩的面前。

    霍起阳一声长啸,提前埋伏在宅子四周的暗卫跳了进来。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迟砚兴急得直冒冷汗,眼看这双方都是有备而来,要是打起来,伤亡必是难免,可无论哪一边受了伤,都不是他想看到的。

    这危急关头,迟砚兴一边大喊着:“都住手,都住手。”一边扑向了谢青。他腿脚残疾,早已萎缩不成样子,这一扑是朝着谢青,头却是往地上撞了过去。

    谢青上前一步将他扶住,迟砚兴挣扎着跪在了地上,用力朝着谢青磕了三个响头:“恩公,当日你救我一命,我却累得你们如此。聂城主年纪轻轻,原是大有作为,也是被我害成了如今的模样。我身遭不幸,自以为是天下最可怜之人,可实则成了天下最可恨之人。我,我真的愧对你们,如今若是再为此事伤了任何一人,我实在无颜留在这世上……”

    谢青欲开口,迟砚兴却再用力磕了一个头:“请恩公不要再为难聂城主了,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到了阴间,再去与芸儿赔罪。”谢青只觉得手中扶着的迟砚兴身子一震,低头一看,大惊失色,他丢在一边的剑不知何时被迟砚兴握在手里,此时已经□□了迟砚兴自己的胸膛。

    血迅速染红了迟砚兴的衣裳。谢青大叫一声,伸手迅速点压了他几处穴位止血,可这又哪里有用?迟砚兴费力一笑:“恩公,当日我就是在你手里捡回的性命,今日如此,也是因果循环。”

    “阿兴……”谢青动容悲呼。

    迟砚兴手中染血,紧紧握住他的,那般用力,捏得他手掌发疼:“恩公,求恩公莫再怪罪……”话说一半再无气力,迟砚兴闭上了眼睛。

    一场恶斗终是没有发生,聂承岩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宅中的。半路里天空下起了雨,打在他的身上,他觉得很冷,脚疼得直抽抽,心是撕裂一般的痛,他没注意周围发生了什么事,他让霍起阳去给他买了很多酒。

    他这副模样神情,霍起阳不敢忤逆他的命令,快速遣人把酒买了回来。聂承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口接一口的喝着。

    韩笑原本是躲在房里伤心兼生气,听说这事后吓了一跳,她去敲聂承岩的房门,没人应,她跑到窗边,戳破了窗纸瞧,看聂承岩板着脸,跟自己有仇似的在灌酒,她着急地唤了几声,却听得聂承岩大吼:“滚!”

    霍起阳过来把她拉开,这种时候,还是让他自己呆着的好。韩笑想想也对,她不再扰他,只抱着膝坐在聂承岩的房门口守着,听着他在里头嗷嗷大哭,一边哭一边喊着:“芸儿……”韩笑瞪着雨滴打在院子地上溅起的水花,忍不住泪流满面。

    坐了好一会,她忽地跳了起来,拉了贺子明带她去找迟砚兴。迟砚兴此时奄奄一息,谢家父子把他送回了家,与他的几个徒弟一起静静守着。韩笑的到来让所有人感到意外。

    “我想与迟大夫说几句话。”韩笑说明来意,最后是连翘红着眼睛把她领了进去。

    “迟大夫。”听得韩笑唤,迟砚兴费劲睁开了双眼。

    “是你啊,孩子。”迟砚兴很高兴。

    “青山谷上我使的毒,迷住夏兵双眼之法,迟大夫是否仍想知道?”

    迟砚兴眼睛一亮,似是一下有了精神。

    韩笑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迟砚兴听完,喃喃自语道:“竟然饮水就是解药,难怪,难怪……果然是高明啊……”

    “迟大夫……”韩笑之前狠话说了不少,但迟砚兴这般走了,她竟又觉得不忍。

    迟砚兴微微一笑,吃力地伸手去拉韩笑。韩笑忙把他的手握着了。迟砚兴小小声道:“丫头,你是奇才,你天生就该是医者,教导你医术怕是聂明辰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了。我不能给你什么,我的书都给你……”他转眼看向连翘,连翘忙一边抹泪一边使劲点头:“师父放心,我一定把所有的书都送到笑笑家里去。”

    迟砚兴没气力点头,眨了眨眼算是回应,他再看了看韩笑,张了嘴,声音微弱:“你一定要做个好大夫,一定要做个好大夫……”话音消散,他张着嘴,眼睛睁着,手却从韩笑的手中滑落了。

    连翘和其他徒弟见状,跪了一地,嚎啕大哭起来。连翘探了他的颈脉,一边哭一边去抚他的双眼,竟然抚闭不上。韩笑落了泪,对迟砚兴道:“迟大夫,韩笑发誓,绝不辜负韩笑所学医术,定要好好治病救人,定要做个好大夫。”

    韩笑说完,迟砚兴的眼睛竟然能闭上了。韩笑泪如雨下,掩面不忍再看,跌跌撞撞地急奔离去。

    一整日,空气中满溢着沉重悲凄的味道,雨反常地一直在下,没完没了,打在地上,击在韩笑的心里。韩笑回了来,就坐在聂承岩的门口陪伴他,他在屋里喝酒,她在屋外看雨,只隔着一层门,可那一声声“芸儿”让韩笑觉得自己离他好远好远。

    她脑子里空空的,却又似乎被塞满了。她好像什么都不缺,又似乎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