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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吃点。”

    身边带起丝风,李兆廷在她旁边坐下,淡淡说了声,随之一箸子鸡肉夹到她碗中。素珍没有丝毫心理准备,这一下没避开,她抿着唇,把东西挑出来,扔到桌上。

    李兆廷眉头皱了皱,但没说什么,但他倒似想到什么事情,道:“这菜是让御膳那边做的,已撤了两回,为的是让你醒来第一时间能吃上口热饭,虽是夏日,但到底还是热的好。若你觉凉,我让他们再做一桌过来。窠”

    素珍没有作声,继续扒饭旆。

    李兆廷看了她一眼,顿了又顿,又道:“我知你心里在想什么,素……”

    他说到此处,窒了一窒,突然想起,这些年来,他竟似乎没有怎么正式唤过她的名字。他和她平日多是以“你”称呼,你怎样你如何,而她倒是常常笑嘻嘻地唤他李公子,或是兆廷。

    其他人也大多称呼他为李公子,但她那声李公子倒和他人有些不同,不觉疏离。

    而她进京后易名成李怀素,其实是因为他吧。

    她希望他想着她。

    他想到这里,不觉有些好笑,心忖方才他委实不该打她,只是对于如何称呼她……他轻咳一声,还是略过,只道:“你的吃食并非我让人所断。”

    “是……”他眸光一深,并没有说出他心知肚明的事实,而是道:“是宫人将我当日气话以讹传讹,司膳房误会了意思。”

    素珍这时倒是微微一顿。自非感激涕零,更不认为他对自己有甚往日情谊,想到的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不管他当日如何忌惮她父亲,他对她父亲恩情还是有丝重视的。

    是以,他用阿萝来威胁他,他最终没有弄死他。

    只是,他是如何对待她的孩子的,她却是丝毫都不会忘记!

    李兆廷见她依旧不声不响,眸色有些暗了下去。

    “我派了尚宫局的女官来给你打点,日后你这边也是有人。”他说。

    素珍依然没有应对,只是大口吃菜。

    李兆廷抿了抿唇,却又想,她伤得不轻,倒也不喊不矫揉。他晚膳也没用,途中也是传人在这边沐浴更衣,一直在此等着,此时也觉得有些饿了,于是拿了碗筷,舀了半碗饭,也低头吃了起来。

    素珍冷眼看着,见他吃得斯文,但约莫是饭菜有些凉了,他微微皱了皱眉——连玉也是身份高贵,比他更甚许多,但从不这般,甚至能拣她用剩的,有菜没菜也是满满两三碗饭。

    这人倒更似个名门贵公子。

    她想起连玉,于这荒凉中竟不觉微微温暖起来,她从前问他,为何是她,他说因为那年遇到的不是别人,是她。

    她从前不懂,如今是有些明白了。

    因为对她来说,在最重要的岁月里,遇到的不是别人,也是他。

    可是,如今能领会再多,却已是太晚。

    她想着,微微笑着。

    李兆廷握着箸子的手,也微微定住。她也想起从前的时光?

    “珍儿,”他轻唤一声,她家中的人好似都是这般唤她,她却似根本不曾注意,缓缓站起道:“我吃好了,你且慢用。”

    她终于开口,却是离席,她从不像个闺阁小姐,说着顺手便往嘴上擦去。

    他站起来拿下她手,从怀中掏出新放进的干净帕子,递了过去。

    有次,她在晨光中在书斋给他磨墨,弄得一手脏,他那天取得了权非同的赞同,打算参加来年科举,心情颇为不错,掏出帕子替她擦了擦手,她高兴得整个人都傻了,还悄悄藏起了他的帕子,说洗干净再还他,后来,她一直没把东西还回来。

    素珍没有接。

    李兆廷手伸在那儿,两颊绷了绷,半晌,他也没收回,缓缓把绢子放到桌上。

    “连捷他们在哪,将人提过来,我们这就出宫。”她冷漠地道。

    李兆廷心头陡沉。

    “我方才的话你没有听清——”

    她打断了他,“我说我要出宫,我把阿萝放了,请你也恪守承诺。世子大人,你不会出尔反尔吧?”

    她目光更冷几分。李兆廷很少看到她如此冰冷待人,但想起方才那一下,他尽量抑制着心中

    怒火,淡淡出声,“我说过的话自然作数。”

    “人,我会放,但不包括你。”

    素珍闻言一窒,半晌,怒意遽起,“你明明答应把我们平安送出上京,如今竟要将我扣下来?李兆廷,你是当着你部属面前许下的承诺,你更是即将登基的人,这大周的新君,君无戏言,你还能再无.耻一点!”

    李兆廷眯眸看着她,看她张牙舞爪,不怒反笑。

    “冯姑娘,无耻的并非我,是你没听仔细而已。我当时说了两遍,说的是‘他们’,而不是‘你们’!你我相识多年,我记得,你记性不差,何不回想一下当时?”

    素珍顿时一身冷汗,她当时头昏目眩,已是随时欲倒之态,哪还能认真分辨清楚他话中真意。她已记不真切,但他如此一提醒,她却隐隐想起,他当时似乎确不曾提过“你们”二字。

    论城府,她怎么比得过他!

    他是怒她以阿萝要挟,他压根没打算放她出去。

    “你是我向你心爱的姑娘赔罪还是如何?可以,我去,让我走,让我离开这里!”她气急攻心,隔着饭桌,冲他厉声喊。

    李兆廷却是十分从容,冷静地看着她急她怒,似乎要将她锋芒都磨掉了再说。

    素珍心中一阵悲哀,这就是她曾经爱了十多年的男人。她不觉举起了手,朝他打去——

    只到半空,她的手便被他紧紧扣进掌中!

    他握在她虎口之上,她全身消软。

    这是会武的人的特征,认穴其准。

    是,他不是连玉,怎能任她宣泄。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李公子,骗她去摘花,骗她会娶他,骗她……她从前甚至不知道他会武,也是那天,他一箭射来,救下她一条狗命的时候才恍然察觉。还记得那年他病了,李大娘不喜欢她,她便翻墙爬进他家,守着他,给他端汤喂药……她怕他是因为用功过度,便想尽办法把他带到山谷,她给他编花冠儿戴,给他表演从戏台上看到的曲目,告诉他,她从不求夫婿功名显达,只要他健康快活。

    因不会烧菜,她央红绡儿给她做了很多菜肴,打成一个大包裹,自己背着过去。

    回程路上,遇上盗匪,她想也不想,就挡到他身前……

    他当时一定觉得很可笑吧,她那么傻。

    她常说,爱情从不需生死相证,她在花开花落、漫漫流年中为他倾尽所有,没有太多流血,没有太多眼泪,但每一点,都是一颗心。

    哪怕,当她再不爱他,地窖之中,她也绝不能看他死在她面前。没有了爱,总是还有记忆。

    哪怕,是后来对连玉,她以身相许,生死相付,却已没有契机再付出那么多心思和功夫了。

    “兆廷,你到底有没有心?”终于,她声音也一点点低下来,再无一丝激烈。

    她视线落到地上尘埃之中。对他,她也曾低到尘埃里去,只是如今是再也开不出花来了。

    她眉眼之中是一大片灰败,仿佛比白天所见,又老去几分。李兆廷的心仿佛被人探手抓住,一点一点掐住,好似是疼,又好似是酸,那种感觉,很不好。

    他吸了口气,手一用力,把她带入怀中。

    “你不必难过,我把你留下,和阿萝并无关系。你……你父亲虽背叛了我,但我母子是他救的,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事实,你哥哥也是我的朋友,我把你留下来,是你一旦出宫,魏成辉绝不会放过你,一月之后,没有了我承诺的约束,他若暗中把你擒住,我又不知道的话,你会死。冯素珍,我不想你死。”

    “在这宫中,有我的庇护,你不会有事,我……我们的婚约,我会把它恢复过来,我会跟你成亲,给你一个名份,虽非嫡妻中宫,但日后你……所出子嗣,若是足够优秀,我也会把他和嫡妻还有其他妃位比你高的妃子的孩子一起考虑,作为储君之选。”

    她本来又开始激烈挣扎,闻言竟完全安静下来!李兆廷把她揽住,不知她心思,四周出奇的安静,他略一略又道:“算是……彻底还了当年你爹的活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