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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七章 海豹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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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瓷的高身花瓶里,插了两支新摘的金梅。

    一朵朵仅指尖大的花,娇黄的颜色,如点点金箔。

    黄得晶莹朗澈,金得纯粹通透。

    乐琳就坐在旁边,目光呆愣,无心玩赏。

    手,无意识地敲打一朵梅花。

    “喂,喂喂!”

    柴珏趴在床上,朝她大声唤喊:“花儿被你敲光喽。”

    乐琳低头一看,如他所言,其中一支金梅仅剩下寥寥两三朵。

    她连忙缩开手,为了掩饰慌乱,岔开话题问:“这是哪里来的金梅?”

    据她观察,拂云殿的庭院并没有种金梅。

    “淑景宫的。”柴珏答她。

    淑景宫?

    乐琳好奇问:“吕昭仪?”

    宫里最得宠的妃嫔,只送得两支梅花来问候——是该说她雅致不俗,还是势利?

    柴珏摇头:“是柴瑶带来的。”

    乐琳更加感到意外:“欸?想不到她挺有新意呀。”

    “新意,哼。”柴珏不以为然,隐隐的不胜烦扰:“这些天,她每日一个香囊地送来,我昨天忍不住抱怨几句,叫她下次送些盆栽花草。”

    “她亲自来?”

    乐琳暗忖,他们兄妹俩的感情有这么好?

    更一时糊涂:“香囊不是阿璃送来的吗?”

    “第一个香囊是阿璃送的,次日柴瑶来探望,我不过就随口一提,说你夸那香囊有心思……”

    “然后,她便天天送香囊给你?”

    “是。”柴珏点头:“你足够走运,每次都错开她来的时间。”

    “与她碰面又如何?”乐琳以为他指上次的争吵,满不在乎:“我一巴掌还她的一巴掌,互不拖欠。再说,太后已经下旨不再追究,她还能把我怎么着?”

    柴珏叹气、低头,搅拨碗里的汤药。他不能起床,宦官把药碗连着托盘放在床头,用一个靠枕垫高他上身,趴着进食。

    苦涩的味道直入鼻腔,柴珏紧皱眉头。

    完全无法下咽。

    放下汤匙,他转向乐琳那边:“并非怕你们再生过节,我是怕你无聊。”

    “哦?”

    “你知道,我和她一贯不亲近,能有什么好聊的?待寒暄问候完,她便那么呆坐一个多时辰,真不嫌闷得慌。”

    乐琳想象一下,委实无比怪异。

    柴珏又道:“阿璃还略好一些,其实也是无聊,但无聊与无聊之间,尚且有不同程度的差别。”

    “阿璃来过?”

    “她也是每天都来探望,前日碰巧柴瑶在此,二人互不吭声,足足耗上一个时辰,真是半句话都不曾说……”柴珏说到此处,一时激动,撑起半边身子,右手用力敲床板,托盘上的汤药被震得泻开不少。他生气,更狐疑:“你说,会不会……是她们两姊妹在联手捉弄我?”

    乐琳莞尔:“在宫里长大的女孩子,或许不太擅长表达自己的关心吧。”

    “如此关心,本殿下无福消受。”柴珏不满地嘟着嘴巴。少间,他察觉乐琳又默然不语、满脸怅然,于是唤“他”道:“欸,乐琅!”

    乐琳心不在焉:“嗯?”

    “我记得你曾说过,肢体动作可以反映人的内心——不论是这个人想掩饰的事情,甚至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心事,都能通过细微的动作看出,对吗?”

    “对啊。”

    “脚指向门的话,暗示这个人想离开。”

    “嗬,你还记得啊。”乐琳侧首看着他:“我当时不过随口一说罢了,再说,这些推论只是大概而言,并不一定百发百中……”

    “文德殿那边,有什么令你担忧的?”柴珏打断她,微笑着问。

    乐琳一怔,下意识反问:“文德殿?”

    “自坐下来之后,你的脚便一前一后摆放,身体前倾,这是准备起身的姿势。而你的脚尖,一直朝着门口。”柴珏一副胸有成竹、不容反驳的表情:“而且,每隔片刻,你就会往文德殿的方向看。”

    乐琳朝他投去赞许的目光:“哈,三殿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呀。”

    “你忧心什么?”柴珏再次问道。

    “我,”乐琳张了张口,怎的也答不上来:“我不知道。”

    柴珏再次低下头,与他的苦药纠缠,一边道:“二皇兄对你说的话,也非毫无道理。”

    昨晚与柴琛的谈话,还有乐琳自己的猜想,她都一五一十与柴珏说了。

    “揣摩上意,不正是为臣者的职责吗?”乐琳不无讽刺地说道。

    柴珏百分百肯定:“被你们碰巧猜中,就能推测他的下一步,那他岂不是反被你们掌控了?”

    “……”乐琳若有所思。

    “我是他亲生的儿子,却连一星半点稍稍不如他心意的举止,他都容忍不来,怎还能容得了你们暗暗操纵他?”柴珏的语气里,带着消不去的怨怼与不屑,还有对好友的诚恳规劝:“所以,即便你真的和他想到了一块儿去,装作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嗯,”乐琳赞同:“毕竟,所有人的生死荣辱,都不过在官家的一念之间。”

    兴许是话题太过沉重,柴珏没有回答她,只专注玩弄汤药与匙羮。

    太过无趣,他将匙羮拿开,伸长脖子,用舌头舔那汤药喝。

    “乐琅,乐琅!”他忽地眼睛一亮,唤了一声,再做一次刚刚舔汤药喝的模样,问乐琳道:“你看,我像不像一条狗?”

    “哈哈哈哈!”

    乐琳被他逗笑得合不拢口:“哪有人说自己像一条狗的呀!亏你还是个皇子……”

    “像不像?”柴珏伸长舌头再舔了几口汤。

    “像海豹多一些。”乐琳摇头。

    柴珏的身子被靠枕垫高,脖子尽力伸长,乍一看,反而有几分似海豹。

    “海豹?”

    “嗯,海豹,你没见过?”

    乐琳学着海豹的模样,头朝上方,“呜呜”地叫了几声,又动作滑稽地撑掌拍了拍身体:“就是这样子的,是叫‘海豹’吗?”

    “你说的是辽国的沿海的一种海兽?”柴珏恍然:“我没见着活的,只在书里看到过。”

    他说完,低头舔喝汤药,间或说:“我觉得像狗。”

    “不不不,”乐琳继续装作海豹的样子,反驳道:“你看我,你现在就是这个模样了,十足十一头海豹。”

    “像狗!汪,汪汪!”

    “像海豹!呜—呜呜呜!”

    ……

    ——“吱—呀”

    吵闹嬉戏之际,有人轻轻推开门。

    “你、你们在做、做什么?”

    清脆的女子嗓音,颤颤地,自门口传来。

    二人循声看去,看见柴瑶紧紧蹙眉,满目圆瞪,一脸惊惶地盯着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