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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擤鼻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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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久,过了许久。

    乐琳估摸着时间不多了,便转身往回走,忽而听得身后有人说道:“这么久了,你就没有发现我在这里么?”

    是柴珏的声音。

    她愕然转过头来,发现就在自己身后五、六丈远,柴珏一身素色地跪坐在地上,半埋在雪堆里,几乎要融入到背景的一片白茫茫之中了,难怪自己没有察觉到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

    “赏雪啊。”

    柴珏一边答,一边站了起来,抖落一身的积雪。

    这时乐琳才发现,他穿的其实是蓝灰色的衣衫,只不过披上厚厚的霜雪,看上去才似素色一般。

    他究竟是保持这个姿势多久了?

    “为何跪着赏雪?”

    “我乐意,你管得着?”

    乐琳听了这话,并不与他置气,反倒是望着他冻得发白的嘴唇,关心问道:“你还好吧?”

    说着,她把自己的狐裘披风解了下来,披搭在了柴珏的身上。

    “好极了,”柴珏侧首凝视乐琳,嘴角想要泛起笑意,可惜脸都冻僵了,只扯出一个尴尬的角度。

    他说:“我看到了这辈子最于心无愧的雪夜。”

    这是发自肺腑的话。

    昨晚,柴珏就这样跪在中庭里,看着漫天飘雪。

    本应是寂寥的心境,却不知为何,他竟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是不悔,不后悔。

    即便再多跪一天,多跪十天,多跪一百天,他也不后悔对父皇说了那些话。

    凝望夜空之时,有那么片刻,他感到腮边有些温热,瞬间变凉,又冻住了,

    是泪水。

    是感概与激动的泪。

    直面血淋淋的真实,原来这样痛快。

    他闭上眼,听着雪落的声音,忽而觉得自己这“含笑饮苦酒”的人生,尚算有些可以期盼的事儿。

    倘若,柴珏想的是倘若,只是倘若,只能稍稍作肖想的“倘若”——倘若此时,“乐琅”也在这里,与他静静品味这夜雪,该有多好?

    今早,雪依旧断断续续地下着。

    看到父皇的时候,积雪已然没过了他的腰。

    他看着他父皇披裹着那玄色蒙茸的貂裘,经过中庭的时候,故意停了下来,居高临下地望向跪着的自己。

    目光里,尽是嘲讽与冷漠。

    柴珏还他以一个挑衅的笑。

    官家愣了愣,皱着眉,眼神一时变得复杂——是愠怒?是意外?

    仿佛……还有一丝赞赏……?

    “你居然还能笑?”官家冷哼了一声,说道。

    柴珏亦学他冷哼一声:“为何不能?”

    “昨晚的雪好看么?”

    “好看极了,只可惜父皇没有看到。”

    “那你便再多看一会儿吧。”

    官家毫无情绪地转过身,就像和什么不相熟的人寒暄完了一样,背向他,偕同十数名侍卫与宦官,径自往大庆殿的方向漫步而去。

    ……

    “我看到了这辈子最于心无愧的雪夜。”

    “什么叫最于心无愧的雪夜?”

    这是什么形容词?

    柴珏只笑了笑,并不解释。

    “你要不要换件衣服?”

    “不必了,我们去淑景宫吧。”柴珏的话,说着说着,竟变得十分不清晰,带着浓重的鼻音。

    乐琳连忙摸了摸他的衣衫,发现全都湿透了,她又再问一次:“真的不换?这会感染风寒的。”

    正说着,柴珏立马打了个喷嚏,乐琳一时闪避不过,被他喷了半身。她叹了口气,掏出帕子擦了擦头发,有把那帕子递给柴珏,挖苦他道:“我说错了,你不是会感染风寒,你是已经感染了。”

    柴珏打了这个喷嚏之后,疲倦之感一下子涌了上来。他一整夜未睡,加之受了风霜,直觉得额头烫热得厉害,浑身骨头都酸软无力。

    “我……我没事……”他强撑着说道。

    可他连“事”字都没有说完,便晃了晃,几乎要跌倒在雪地里。

    乐琳眼明手快地扶住他。

    她看他难受得可怜,放柔声音说道:“还是先回你的宫里换件衣裳吧。”

    “嗯……”

    柴珏木木地眨了眨眼,不置可否地应答道。

    他的鼻子一点气也不通,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必须把嘴张开,否则就会至息。

    “啊……”乐琳轻声唤道。

    “怎么了?”柴珏说这话的鼻音愈发浓重。

    乐琳指着他的鼻子乐了:“你流鼻涕了。”

    “啊,这样啊……”

    柴珏头晕呼呼地,完全反应不过来。

    “还结冰了。”乐琳又加了一句。

    “哦。”

    “我刚刚给你的帕子呢?你先擦一擦吧。”

    柴珏掏出刚刚的帕子,迷迷糊糊地看了眼,是一方月白色的素罗纱。

    素罗纱这种布料十分考究,必须是用惊蛰往后,清明前的春蚕所吐的丝而制,还要在编织好的绸缎上,先将沿着横纹拆松,再沿四边用金倒刮得松松散散的,然后用针纫出两条界线,分出经纬,亦如界线之法,先界出地子后,依本衣之纹来回织补。

    成品看起来是一种介乎于丝绸与麻布之间质感的布料,但摸起来比一般的丝绸还要柔软舒适许多。

    这些门道,柴珏都不懂,他只觉得帕子上绣的那两只小鸭子可爱得紧要。

    他呆呆地问道:“怎么绣的是鸭子?”

    乐琳没好气地回道:“那是鸳鸯。”

    柴珏迷迷糊糊地恍然道:“啊,是鸳鸯……”

    “你快把鼻涕擤了啊,恶心死了。”乐琳催促他。

    “唔……我舍不得,”柴珏摇了摇头,兴许是太累、太虚弱了,他像个小孩儿那样扁着嘴巴,撒娇道:“这两只小鸭子我好喜欢,舍不得用。”

    乐琳一把夺过帕子,径自往柴珏鼻子前一盖,大声喊道:“用力擤!”

    “噗——”

    迷糊中的柴珏从善如流,大力地擤出了鼻涕。

    乐琳又替他抹了抹,然后十分嫌弃地,把揉成一团的帕子塞进柴珏的怀里。

    柴珏这才回过神来,反应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我,我……”

    他指着乐琳道:“你,你干嘛要替我……擤……擤……?”

    “擤鼻涕”这三字他实在说不出口。

    乐琳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难不成眼睁睁看你挂着两条冰柱四周走?”

    “啊!”柴珏举起双手盖脸,侧首呼喊道:“好丢人。”

    “够了,娘娘腔。”乐琳看他摇摇晃晃,一幅喝醉酒的样子,推搡着他问道:“你的宫殿在哪个方向?”

    柴珏晃悠悠地转了好几圈,定睛看了好久,才指着一个方向,说道:“那边,拂云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