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 细沙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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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绯缡拎着裙角,和长袍怪女巫等人一起向全场欠身。

    欢快的试步音乐又起。

    “我们还要再等两位试步王出来。”越谦尘小声道。

    说实话,他音色不错,尤其是方才跳舞中压低声音娓娓而谈,很有种浓厚微醺的意味。

    “好的。”绯缡轻蠕唇瓣,语气极干练。

    “下一支不知道是什么舞?”脑袋旁的那道声音好像不会停,以一种全场的人都听不见但就只有她能听见的音量,絮絮地在她天顶盖上绕圈,再沿着额头降下来,好像坐到了她鼻尖上,让她必须得近距离地正视着,不得不回应。

    “……我都能跳。”她仰起鼻尖,目光专注地盯向试步台。

    “是吗?”脑袋旁的声音里带起笑,用一种气音的方式不致响亮,却明显夸张有加,“那太好了。”

    当然好,东临舞会的规矩,不会跳又不打死人,允许大家随意发挥的。可能会给大家制造一些乐子,但别人已先卖力给了这么多笑料,实在不行让别人乐一乐,没什么不应该的。

    只过一会儿默静时间,绯缡都还没有往试步台上观赏片刻,气音再度喏喏着绕天顶盖从额头攀爬过来:“哦……我平时跳舞不多,形体训练课不算的话,就几乎……”他似乎又笑了一下,带着点谦虚,“如果下两个舞曲没在形体训练课上出现过的话,我不一定会跳得很好。到时候万一闹了笑话,还请不要见怪。”

    试步台上的新试者正在慢吞吞下腰,慢出天际。

    “不会。”她淡声道。

    “哦,说不准呢……”

    “那你随意,我能配合,给你掩饰。”

    “哦,谢谢,谢谢。”脑袋旁的气音像被掐了一下,谢谢说得匆忙而纷乱,一会儿气道捋顺了,低笑道,“我尽量跳好,把试步王的任务好好完成。”

    可能他觉得这是一句很好的自侃的话,说完还在笑。绯缡寻思着,人类对语言的感觉是精微而完全个体化的,她一点儿都没觉得对方的话有丁点令人情不自禁跟着笑的地方。

    她听出来,越谦尘修了形体训练课,并且成绩不错。她还能十分肯定,几乎不会有他说的这种情形出现。就上一曲他展现的舞技而言,起初指尖传递过来一丝微抖,跳了几步活动开,就没有了,跳得是很好的,看得出下过功夫训练。

    总有些人实力还行,每每就爱刻意说自己不行,说出来的方式又像在委婉地提示,其实他可行了。

    试步台上的跳舞机器人完美地下腰,脸贴上地面,停顿三秒,咚咚咚,对着地面连吻三下。试步者反向绷弯的身体一软,打了一个滚,无辜地坐在地面上,哀怨的眼神笑翻全场。

    绯缡的嘴角翘起来。这才叫令人情不自禁跟着笑的笑话。

    这一位过后,第四位试步王很顺利通过。

    拖步、顿步、旋身……舞乐再起,场上有了四对舞伴,双双精妙配合。

    商檀安再赞一回,越谦尘和晏大小姐的组合,在怪人堆中是最悦目的。癸四师兄大概是想快速出尽试步王,以便全场同欢。很快,上去一位新试者,就以令人诧异的简单测试通过了。

    他笑着看五对试步王的舞伴跳起了最欢快最闹腾的邀客舞,围着试步台下的队伍穿梭摇摆,全场都开始兴奋催促,便向同学知会一声,悄然起身,离座去查看下一个游戏的设施。

    “小姐,下一曲能有幸再请您共舞吗?”越谦尘停在舞池中央,热烈奔放的音乐戛然而止,他微喘着,努力憋住胸腔,眼睛发亮地盯住绯缡,问得尽力优雅平稳。

    “不好意思,我有些累。”

    “既是这样,小姐,请允许我送你回座。”

    绯缡走到休息区,随意一站。

    越谦尘不忙走开,绅士般地问道:“小姐,请问有什么我可以为你服务的吗?我去帮你拿杯饮料好吗?”

    “谢谢,我暂时不需要。”绯缡摇摇头,客客气气地说道,“先生,你请自便,我在这里等我的同学即可。”

    越谦尘笑着一躬身:“小姐,谢谢你与我共舞。”

    绯缡等他走远,才不易察觉地舒了一口气。这三支舞跳得着实累,全程越谦尘守着假面舞会的规则,装认不出她,她也就势装陌生,所以对答也累。

    绯缡固然很是不解越谦尘通过试步后会找上她跳舞,不过,对于别人的心理,尤其是这个人只比陌生人熟悉一点点,她向来没兴趣去费神揣摩。

    她老爹兴趣广泛随性,有阵子迷上了研究缘法之道,家中无人,她就被老爹抓着当听众。老爹的心得体会颇多,譬如一个人一生之中会碰到很多人,大部分人都如细沙,从指缝间漏走了,没必要细究,也没机会细究。但有些因着手上的皮脂恰好粘着,没有漏下去,自然就会给你机会体察一番。

    当然,这番话是老爹在她半大姑娘时说的,那会子处得不错的邻家妹妹突然搬走,她心情很低落,本就是家中独女,一下子失了玩伴,她郁郁寡欢很长一段时间,她老爹就用这个细沙理论来安慰她,意思是那卷发娇俏的妹妹从她指缝间漏下去了,缘分就这么浅,不必可惜了,以后自有其他朋友会粘在她指缝间。

    那时她懵懂,老是怀疑邻家妹妹搬走是因为她手上的皮脂分泌不够的缘故,为这,也为了防止以后没朋友,她偷偷摸摸不洗手,坚持了好几天。

    稍大些,她才懂得老爹讲的这些话其实和顺其自然一个道理。绯缡性子淡,当真对外人不过心,只要和她没有太切身的关碍,别人长什么样,说什么话,反正见过算过,说过也算过,别人很难在她心里刷存在值。那些人吶,要是时不时在她面前露个脸,那就是仍该和她有一层粘连,天意如此,她就根据身份关系场合,拿合适的态度应对着。要是哪天再也不出现,那就是在她指缝间漏下去了,她不怎么强求,人的缘分归根结底就是落花流水自去也的惬意走一程。

    可她老爹不干了,见闺女越大越冷,绯缡这个性,说好听点是洒脱求自在,说不好听点是淡漠无欲求。老爹急了,那时候闺女不能随口哄了,老爹只能和闺女对面而坐谆谆教诲。他推出了拳头理论,说的是人这辈子,老摊开手掌是不行的,总要握几次拳头,把自己看中的那些细沙攥在手心,免得一个失误,漏出了指缝,回头找起来费劲。攥着不放,让它们留在她的生活中,予她宝贵的喜怒哀乐的人生体验,终将有一些细沙会伴她一生,使她圆满,这就是缘分中的争取和经营。

    可惜,绯缡至今为止,尚未看到非攥住不可的细沙,所以她对别人仍然是见过算过,凡事不过心。她老惦念着还商檀安的人情,说穿了,也是不想欠别人,还清了就不必挂心,人情往来总放在心上,挺让人烦的。

    越谦尘费了老大劲,通过试步台,利用舞会的规矩,伸手邀请她跳三支不得拒绝的舞,绯缡压根没有去琢磨跳舞之外的意义,对她来说,按着规矩跳过,然后就没有了。

    她的念头已经转向后院中摆着的样品石头,有点担忧,这两周她停了石锅项目,搬回去后就要复工,她怕自己的臂力又退回初始状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