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中文网 > 鉴花烟月 > 第42章 悠悠我心

第42章 悠悠我心

推荐阅读:风起龙城主神崛起全职法师异界直播间诛天战帝末世浮生闲妻不淑点满力量的我绝不会无用武之地最强男神(网游)精灵王的王妃

一秒记住【奋斗中文网 www.fddz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去矣将何如,少年留不住。

    我坐在书房里,拿出书来看。

    秋凉渐深,窗外的竹子却依然浓翠欲滴。

    风吹过,沙沙沙地响。

    这些沙沙的轻响仿佛也是绿色的,慢慢地漫进书窗,慢慢地流进心底。

    我埋首书中,竹子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听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敲响,我抬头看,笑起来。

    明于远。

    他倚在门口静静地看着我,并不说话。

    我颇觉奇怪地看看他:“怎么了?看我做什么?是不是怪我没有站起来恭迎?”

    他笑了,走进来,仍然坐在他从前教我读书的位置。

    顺手拿起我的书,翻翻:“真的准备参考了?”

    “是的,”我答道,“而且,还要考个状元回来,让我父亲高兴高兴。”

    明于远笑起来:“傻小子想考状元,就是为了博简相一笑?”

    我笑道:“当然当然,也是为了我师。对了,要是考中了,你准备什么礼物给我?”

    他微笑着看我,笑容渐深渐浓,如同春风沉醉的夜。

    我的心咚地一跳,胡乱看他两眼,拿起书重新看,看不进,又抬眼看他。

    他低笑自语:“平生不解是风情——”

    我不服气地反问:“怎么?对得不好?”

    “不,好好好,很好,”他斜睨我一眼,“人说言为心声,这四个字用在傻小子身上,真是再贴切不过。平生不解是风情——”

    他又看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仿佛这七个字中不知藏了多少乐趣般。

    我看他笑得那样,不由也笑起来:“什么时候我问宋言之去,他肯定会说我这一联工稳。”

    他慢慢敛了笑,前后翻翻手中的书,随意问:“你在青江喝过酒?”

    我嗯地一声,算作回答。

    突然想起那天早晨醒来,宋言之橘柚树下清朗出尘的风姿,又想起他那相敬如宾的妻子,不禁叹息一声。

    他看我一眼,眼微眯,又继续埋头翻书。

    我想起来:“可惜昨夜走得突然,也不知柳巨伯住哪儿,我想去看看他,这人爽直,很得我眼。”

    他看看我,笑道:“这人,不出意外,肯定能考中,你以后要见他有的是机会。”

    我问他这次的主考是谁。

    他微笑:“我与简相。不过,所有世家子弟的卷子全由老太傅宇文极批,且是糊名。这是左恂德他们的意思。皇上已经同意了。这次科考的出题人,也是宇文极。”

    我对他说:“那我得认真准备准备,这几天,我要闭门读书了,谁也不见,你来也不见。”

    他看着我,一副落寞的样子。

    我脱口而出:“看到你,我无法静心……算了,你来,也不要紧……”

    他笑起来,笑得满眼星星:“来,非非,让我抱抱吧,一想到有很多天见不到你,我就受不了。”

    说着,走过来,将我拉站起来,大力抱住。

    淡淡的檀香,温暖的气息。

    我抬眼间,看见他脖子上的瘀痕,不由闷笑。

    他低头看我一眼,眼神一浓,低笑道:“反正你这几天谁也不见,……”

    说罢,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已吻向我的颈侧。

    热烈而缠绵。

    酥麻如同涟漪,自我内心深处漾开去。

    最后我整个人湖波般颤颤颤。

    实在受不了,我使劲挣脱他的怀抱,跑完一千米似的直喘气、眼前阵阵发黑。

    他微笑,眼神浓酽,又上前抱住我,低声说:“傻小子这几天就待在家,别乱跑。至于礼物嘛……”

    他又闷笑起来:“这礼物到时候只怕你更受不了……”

    什么?

    我直觉这话不问为佳。

    他笑着,眼底光芒闪烁,最后,在我唇上轻轻一吻,慢慢松开怀抱,离开。

    考试。

    三场,每场三天。九天来,坐在号房里答题,饿了吃,累了睡,真考得头昏眼花。

    想不到这场考试如此严格,世家子半丝优遇也没有,天天关在四方的小空间里,没有些勇气与耐力只怕坚持不住。

    事实上,天天有人退出;有人晕倒;到考完时,走出来的比刚进来时的少了怕有五分之三。

    居然遇到了澡雪,他脸色比平时更为苍白,我想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彼此看看,皆一笑。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浸泡进大木桶。

    然后蒙头大睡。

    醒来,已近中午。

    犹自怔忡,只坐在床上发呆。

    环儿许是听到动静,进来看我,笑道:“小公子终于醒了?这一睡居然睡了两天半。”

    什么?

    她卷着床帷,笑话我:“宁王爷、明国师、宋将军他们都来看过你,你只睡得一丝动静不生。我告诉丞相你向来就是这样,睡着了连呼吸也极静的,可丞相怕你有事,还是请来了何太医。”

    我笑起来:“何太医怎么说?”

    环儿道:“何太医说无碍,睡够了自然会醒的。丞相仍是不放心,这两天夜里都会来看看你,在你床头一坐半天。”

    我听着,想起他的温和以及无限的包容,只觉心头既酸且热。

    环儿用一支脂玉的簪子将我的头发细细地绾了,笑道:“小公子这次要是高中状元,京城里□□,只怕要伤了所有姑娘的心。”

    我笑道:“环儿,这些年你越来越大胆啦,现在居然连我也敢打趣了。”

    她脸红了红,笑着朝我微一福,出去了。

    倚在书房的窗前,正在听竹叶沙沙的轻响,简宁走了进来。

    还未开口,他已上前将我抱住,微微用力在我背上拍拍。

    我微笑着喊一声:“爹爹。”

    他松开我,温润如玉的眼睛里是掩不住的爱意和欢欣。

    极清秀而书卷气的脸上,是浅浅的明亮的笑,如同午后的阳光,在一池春水中,暖暖地静静地摇漾。

    这样的简宁,我是如此熟悉,却又有些陌生。

    “非儿,爹爹今天真高兴,”他微笑着看我,“刚才朝堂上,宇文极对你的文章赞不绝口,说是风云满纸,直是生平所未见,还建议皇上将文章刊印出来,让所有的学子好好学习揣摩;又夸说你的一笔楷书清绝天下。”

    我看着简宁,只觉得前几天的辛劳完全值了。

    他说:“明天殿试,皇上会到的。非儿,你……”

    我问:“一共有多少人参加殿试?”

    简宁说:“九十五人。有几个的文章很不错,其中一个叫柳巨伯的,我印象较深。”

    我微笑:“爹爹,明天我就去把那状元之名拿到手。”

    简非看着我,笑道:“不,非儿,考不中状元也不要紧,爹爹已经很高兴。”

    我看着他白玉般莹润而极书卷气的脸庞,看着他眼中满溢的爱意,竟然说不出话来。

    殿试。

    曦和殿外。

    我来到时,诸生已站在廊下静侯,九十多人,竟半丝痰喘不闻。

    只有清晨的风吹过曦和殿外广大的空地,发出极细微的回响。

    他们的目光注视着我的身影,慢慢地有压得极低的议论声起。

    我突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柳巨伯。

    此时,他正静静地看我,一双眼,仍是湛然有神。

    我一笑上前,揖手道:“巨伯兄,又见面了。”

    他笑起来:“觉非,简非,巨伯称你哪个名好?”

    我笑道:“巨伯喜欢哪个名就喊哪个名,高兴喊声小弟也行,我肯定应着。”

    他大笑起来,在肃静的殿廓下,竟是毫不拘束,黝黑而阳刚的脸,显得生动而英爽。

    这人洒脱。

    我在心中一声赞。

    于是笑对他说:“殿试后,小弟作东,请巨伯兄兰轩喝茶论文,你把你的朋友也喊上,行不?”

    他笑起来:“行,那夜未能尽兴,今天我们重去把盏论文,不醉不归。”

    “简非,我竟是越看你越觉得可亲,只可惜你不能饮酒。这样好了,你以后跟着我学喝酒,如何?”说着哈哈一笑,伸手一拍我的肩。

    “好。”我笑着接口。

    “好——?”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

    我转头一看,明于远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我们身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嘿嘿一笑,改口:“不好不好,当然不好。”

    “进去吧,皇上就出来了。”他笑睨我一眼,又朝柳巨伯微一颔首,转身上前。

    “这位是?”柳巨伯看着他的背影,问我。

    我生怕明于远听见般,压低了声音:“就是你我都很痛恨的昊昂国最大的坏人。”

    他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明国师?”

    他也有傻眼的时候。

    我不由哈哈大笑。

    进殿。

    高大深广的殿堂,自有一股沉静肃穆的味道。

    进去后不久,阿玉自东侧进殿。

    一身黑色的镶金丝袍服,高高的冠冕,沉静清峻的面容,他一步步走向最前面的那张紫檀高背的坐椅,步履雍容优雅,环佩不惊。

    坐定。

    诸生施礼。

    他清冷的声音响起:“诸位贡士,今天由朕主持昂昊国廷试,望诸生用心作答。”

    策论四题:昊昂新政论;有治人,无治法论;屯兵及百业推进论;昊昂政治经济发展之对策。

    纸墨笔砚发下来,答题。

    这些题目,在我并没有多少难度,文不加点间,竟是第一个交了卷。

    阿玉接过我的试卷,眼中笑意一隐,我微笑着朝他一躬身,退出。

    夜晚与柳巨伯他们玩到二更时分,第二天醒来又已近正午。

    赶去南书房,他们可能朝殿未散,里面只我一人。

    那只净水瓶中,换了一大蓬淡白的花,却一样是极清逸的香。

    过不多久,说话声渐近,他们陆续来了。

    当先一人,是阿玉。

    我还未及施礼,他已微笑起来:“简非,你不简单啊,八名读卷大臣一致推荐你的殿试策论为第一。嗯,这个策论确实做得漂亮。”

    明于远微笑道:“我已吩咐把它刊印出来,发给昊昂士林,也好给天下读书人做个归引,不能关在书斋里把脑袋读傻了,出来居然诸事不知,这会大大违背我昊昂科举简选人才的初衷。”

    我笑道:“嗯,尤其是居然不知道明大国师,还说他是昊昂最大的坏人。”

    他们笑起来。

    我问他:“柳巨伯第几名?”

    明于远笑看我:“一甲,二名,榜眼。”

    我笑起来:“太好了。这人英爽洒脱,文才飞扬,我很喜欢。”

    南书房中一静。

    明于远咳一声,微笑道:“嗯,这人是不错。”

    脑海中又显出一张苍白的脸,我问道:“汪澡雪呢?”

    明于远说:“三甲中,赐同进士出身。”

    恩荣宴。

    曦和殿东侧的一间暖格内,我在礼部的人帮助下穿上那十分繁复隆重的状元服。

    他们说这是依柳总管拿来的样式新制的,去年的绯红色状元服弃置了没用。

    缂丝宽袍,行动时,光亮中是一种深红,如窖藏百年的葡萄酒,极醇厚而又极清澈的味道;背光处,是端庄宁静的沉红,是月光流成的深潭,是无数光阴的沉淀。

    大袖;云锦织成的束带,上面是同色丝线织成的莲枝、莲朵,随着动作,摇摇曳曳。

    厚重的颜色,垂感十足的柔软质地。羊脂玉佩,高高的进贤冠。

    穿戴齐整,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不禁一怔,随即又微笑起来。

    简宁看到我现在这样子,一定会感到欣慰的吧。

    这一刻,且让我做令他骄傲的儿子。

    传胪唱名。

    我迈进曦和殿。

    通向殿堂最高处的长长的路,我走得端庄从容、波澜不惊。

    只有我的衣带,袍角,卷上凉风,在恢弘肃穆的殿堂内,向后,轻扬。

    经过处,变得极静。

    到达。

    我恭敬施礼。

    静。

    最高处,没有任何回答。

    所在,瞬间变得廖廓,空茫。

    前面有光影,在静默广大的殿堂中,如水波轻漾,一长一短,一长一短,缓慢而端凝地向我这边,邅递。

    终于停住。

    一只手雍容优雅地伸到我的面前。

    白晳修长,指节分明。

    我一愣,抬头。

    玄袍峨冠,清峻沉静,冷洌如水。

    阿玉。

    此刻他背部笔直,身子微倾,右手斜伸,漆黑如夜的眼,深深深深地凝视着我。

    在我抬头的瞬间,他眼中的光华,如海潮怒卷,雪浪花,于极静极深处轰然炸开。

    清寂中,无限繁华。

    我在要伸出手的瞬间,突然明白他此番伸手等待的含义。

    看着他的双眼,我朝他歉然一笑。

    下一刻,我恭谨一拜,笔直站起。

    他亦已站得挺拔,看我。

    我微仰着头,同样看着他,不肯回避他的双眼。

    终于,他轻轻开口:“简非,你好。”

    声音无限温柔,嘴角含笑;浓黑的眼中,是极亮的光芒。

    然后,他转身,一步一步,从容端庄,走向最高处。

    汗,浸湿我的中衣。

    我走向那张只属于状元的席位上,坐下。

    慢慢地,有声音响起:“得皇上如此礼遇,无上的荣耀啊哈哈”“恭喜简相,生子若此,我等艳羡万分啊……”“我昊昂吉祥,国运昌盛,得此少年状元……”“简状元风华绝代,实昊昂之福、吾皇之福哈哈哈哈……”

    我看向简宁,他在另一端微笑着看我,极清秀的脸上,是明净的喜悦;温润柔和的双眼中,忧郁如纤云,淡抹。

    心中一叹,仍是无法令他全然开怀。

    我暗吸一口气,朝他展开最灿烂的笑容。

    他身边的明于远,突然头一偏,一掩双眼,不胜强光刺激状。

    这一次,我由衷笑出。

    明于远放下手,微笑着看我,狭长的双目中,是了然,是宽慰,是如酒的温柔。

    我在这一刻成长,下一刻,我将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