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中文网 > 鉴花烟月 > 第41章 满室风云

第41章 满室风云

推荐阅读:风起龙城主神崛起全职法师异界直播间诛天战帝末世浮生闲妻不淑点满力量的我绝不会无用武之地最强男神(网游)精灵王的王妃

一秒记住【奋斗中文网 www.fddz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雅燕飞觞,清谈挥座,一夕高会群贤。

    我站在台阶上,正自惊疑。

    宋言之微笑道:“进去吧,不会有事的。”

    许是预先让留下的,最里面靠窗处,那张闲置的桌子,在灯火通明、座无虚席的止善楼中,显得有些突兀、显眼。

    所以我们一群人进去时,堂内突然一静。

    等我们坐定,就听到一声“世家子无能而居高位的时代一去不复返喽——”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我们听得见。

    我玩心顿起,转头对宋言之大声说:“大哥,为什么一定要到这儿来?诗文歌赋有什么意思?哪有□□招好玩?我已约了灵儿姑娘……”

    堂内又是一静。

    我背对大堂而坐。不知那些举子们的表情,但我们这桌人,听了我这一声,全都好笑地看着我。

    我继续:“对不对,阿敏?我一听见那些诗啊歌的就烦,啊,对了,你不也是嘛?”

    就有人“哈”地一声笑了:“原来是个傻子,可惜了这么好听的声音……”

    这声音,却正是刚才我在门口听到的声音。

    我大声:“这话谁说的?!哼,要不是临出来时我爹爹反复吩咐不许生事,我定叫我大哥……”

    阿敏坐不住,直往我这边倾侧。

    那人大声道:“还是个乳臭未干的……来来来,各位,喝酒喝酒,我们接着说……”

    堂中笑声四起。

    有人附合:“巨伯兄说得对,莫坏了兴致,来,我们继续。”

    那边杯盏声、话语声响起。

    我与阿敏笑作一堆。

    阿玉眼中笑意隐隐,却轻轻一咳。

    阿敏慢慢坐正了。

    明于远笑着看我,说:“灵儿姑娘,嗯?”

    我看着他,随即明白过来,朝他嘿嘿一笑,算作回答。

    他低笑出声。

    那巨伯的声音:“云厚兄,刚才小弟我的提醒可记得了?”

    云厚说:“多谢巨伯兄。若云厚今番能够高中,一定为昊昂除了这坏人。云厚身处僻壤,这几年又只知闭门读书,竟不曾听说过明于远……”

    这声音嗫嗫嚅嚅,温温吞吞,一听就知是个书呆子。

    我大声道:“嗯,阿敏,我也觉得那明国师是个大恶人。”

    我身边诸人俱微愣。

    堂内也渐渐没有声音。

    阿敏笑看一眼明于远,大声答道:“嗯,我也很有同感。”

    我大声说:“是啊,要不是他提出废除世袭制,我最起码也是个中郎将。现在全完了。我爹爹一边骂着明国师,一边整天逼着我读书、读书,我现在一听到书字就头疼,这不全是他害的?”

    明于远笑看我,不说话。

    阿玉看着我,墨黑的眼睛里光芒微动。

    大堂里开始议论纷纷。

    巨伯哈哈长笑,大声说:“云厚兄,刚才是小弟我不对,与你开这玩笑。原只是想提醒你不能只读书,也要关心这天下时局。明国师,与我昊昂的发展壮大,功不可没。”

    堂中诸子赞同附和声起。

    巨伯又大声说:“今天在座的各位能有机会参考、有机会一展平生抱负,全是靠了朝廷新政,这新政的核心人物正是简相、明国师、宋将军几人。只有那些只会坐享前人恩荫的无能之辈、别有用心之人,才会诋毁干扰新政、诟病中伤明国师诸人。”

    那云厚温声笑道:“原来是巨伯兄与我开玩笑了。云厚惭愧,以后一定不再死读书。”

    诸子纷纷开赞,而我自然成了无能之辈、别有用心的当仁不二之人选,身中无数冷嘲热讽之箭,堪比豪猪。

    宋言之看着我,微微一笑。

    阿玉静静看我半晌,看得我心惊肉跳。

    阿敏在我耳边说:“简非,原来你小子抬扛半天,全为了这个结果啊。”

    我笑道:“哪里哪里。”

    那边已经开始斗文。

    有一粗豪的声音响起:“来,今天我们且对联决胜负。对得慢的、不好的,罚酒三杯;胜出之人,为下一轮擂主,负责出句。若能连胜三局,则可指使座中任意一人为其做一件事。”

    众人杂然赞同。

    第一轮出句,抽签为七号的人出。

    云厚憨笑道:“那小弟就先出了:自与琴书近——”

    这边话音刚落,那巨伯已接口:自与琴书近,每忘风雨乖。

    后面诸子纷纷对出。

    众人评说,皆认为巨伯的这个流水对,对得最工、又切合自身常情实际。

    胜出。

    那些输了的,或主动认罚、或被捏了鼻子强灌,一时堂内又热闹无比。

    巨伯出句:犬吠知村近——

    众人思考半晌,有对:鸡鸣见日升的;有对蝉鸣因夏来的;更有对猫藏待鼠来的。

    阿玉他们也在思考。

    结果,这一轮对完,竟没个中意的。诸子纷纷认输,于是满座自罚三杯。

    又是那巨伯胜出。

    再出:蝶飞何处无须问——

    众人又想,有对鸟叫枝头不思飞的;有对鸭戏江心每叫欢的;……

    闹哄哄一阵互相指责、取笑,也有笑骂巨伯出句刁钻的。

    最后仍是对句无法压得住出句,还是巨伯胜出。

    那巨伯笑道:“看来是巨伯我赢了,有谁不服的?”

    堂中笑声一片,却无人道不服。

    我笑问阿玉他们:“玩不玩?”

    “当然要玩,”阿玉说:“你如果输了,今天就跟我回咸安宫去闭门读书吧。”

    我问:“赢了呢?”

    他清清冷冷一句:“赢了再说。”

    我想了想,说:“那不玩了。”

    阿玉说:“那现在你就给我待咸安宫里,不考中个状元不许出来。”

    我指责他这是不平等条约。

    他雍容笃定而坐,来一句:“过得去。”

    尹文平笑看着我。

    巨伯已在问最后一遍:“如果没有不服的,那小弟我就指派……”

    无可奈何,我大声道:“不服!不服!”

    唉,这会儿怕是无人知道我这声不服为的是什么。

    堂下又开始静下来。

    巨伯笑问:“哦?哪位不服?”

    说着已迈步走过来,转眼就到了我们这桌面前。

    后面跟着一大群。

    他微笑而立:“云城柳巨伯见过诸位,不知刚才是哪位称不服?但请赐教一二。”

    这巨伯身材高挑瘦挺,五官阳刚,黝黑肤色,一双眼生得最好,顾盼间,极是有神。

    我笑着站起来,朝他一揖手:“小弟觉非见过巨伯兄。”

    他一愣,眉微皱,很快恢复常态,笑道:“兄台生得好相貌。”

    我笑道:“惭愧,不及巨伯兄才思敏捷。”

    他身后诸人看着我,默立。

    他笑道:“刚才是觉非兄喊不服?”

    我说:“是我的兄长及朋友想玩,不知可否?”

    他静静打量我们,微笑道:“觉非兄的朋友们竟是如此器宇不凡。行,我们就玩上一玩。”

    说罢,不请自坐,坐在了明于远的右侧,与我做了斜对面。

    我们的桌子很快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笑问:“怎么开始?”

    巨伯说:“何不请诸位先对了刚才那几联?”

    说着,站起来,执了酒壶,替我们一一满上。

    我说:“一人一人的对太慢,我们这边每联派个代表,与巨伯兄对,如何?”

    巨伯大笑道:“有何不可?犬吠知村近,请了——”

    明于远微笑道:“犬吠知村近,鸦飞觉月来。”

    巨伯一愣,大声道:“对得好!既是知村近,可见不是看见,之所以看不见,可推测是夜晚;低头赶路,直到宿鸦惊飞,方才知晓月已上来。好!”

    诸生也一致称赞。

    于是第二联:蝶飞何处无须问——

    我笑对:蝶飞何处无须问;春到吾家不欲回。

    他一愣,哈哈大笑,说:“这联对得巧!”

    说着,拿了酒杯,连喝三杯。

    他看着我说:“刚才觉非兄说什么一看书就头疼的话,莫不是有意与我们开玩笑了?”

    我还未回答,阿玉已沉静开口:“小徒向来顽劣,今天但请柳兄代为教导教导。我们几个,就暂不参加了。”

    过分。

    我暗自朝他一瞪眼,不想他正看着我,眼中笑意一隐,雍容悠闲而坐。

    巨伯看看我们,说:“教导不敢。觉非兄,我们一人一句,轮流对、出,你先请——”

    我开始:何物能同天地久?

    他思考,对:何物能同天地久?江山自与古今同。

    对罢,问我:觉非兄如何对的?

    我自对:何物能同天地久,繁华都逐浪潮空。

    明于远微微一笑,轻轻点头。

    巨伯微一沉吟,说:“想想这世上荣枯得失,确实皆似浪花明灭、过眼成空,只有这江山风月才是天地间常主。嗯,这联,我们算作平手,觉非兄意下如何?”

    我笑道:自然。

    身旁站着的众举子皆小声议论。

    柳巨伯继续出:书读会心忙索酒——

    我接口而对:书读会心忙索酒,山居脱迹懒称名。

    那巨伯哈哈大笑道:“好一个脱迹懒称名!想不到觉非兄如此萧疏、散淡心性。”

    宋言之看着我,微笑。

    身旁围观者亦称好。

    轮到我:世间何物能拘我?

    阿玉眼神微一闪烁,开口道:“这联,我想听觉非自对的。”

    声音沉凝、端严。

    巨伯微惊,重新打量阿玉。

    明于远微一皱眉,刚想说话,我已开口:“世间何物能拘我,时下风尘难到心。”

    阿玉眉宇间渐渐放松,微笑道:“嗯,不错。”

    巨伯笑道:“觉非兄竟是这般,实出人意料。”

    我一笑,继续出:我与青山相对坐;

    巨伯思考良久,笑道:这句,实在对不出满意的。觉非兄如何自对的?

    我微笑道:我与青山相对坐;青山与我两无言。

    巨伯轻声重复一遍,大叫一声:好!巨伯输得口服心服。

    说罢,拿起酒杯连喝三杯,一抹嘴角笑道:“此联真堪佐酒!”

    他笑看我,说:“刚才巨伯言语间多有得罪,觉非兄莫怪,巨伯现在看觉非,只觉得可喜可亲,不知觉非可愿与巨伯交个朋友?”

    我笑道:“有何不可?”

    他长声大笑:斯世论交凭意气——

    我脱口而出:平生不解是风情。

    这联刚出,阿敏已哈哈一笑。

    阿玉浓黑的眼中笑意隐隐。

    宋言之亦是笑着抿了一口酒。

    明于远微侧了身子,笑对我说:“不错,确实像是傻小子对的。”

    我一听,笑道:“我自是傻小子,那你这聪明人对给我听听?”

    不想他身子这般微侧,露出脖颈一部分肌肤,巨伯眼利,已是哈哈笑道:“兄台脖子上竟是暗藏了如此绮丽之色。”

    阿玉一看,眼中冷冽之色闪过,却只雍容端坐。

    宋言之与阿敏皆微笑着举杯喝酒。

    我只觉汗流浃背,脸上直冒青烟。

    明于远坦然一笑,问:“怎么?不可以吗?”

    巨伯笑道:“是真名士自风流。有何不可?完全可以。”

    明于远听着,笑看我一眼,转对巨伯说:“它还有个名字,不知柳兄愿不愿听?”

    巨伯连同身旁诸人皆大声说:“哦?要听要听。”

    明于远附在巨伯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我心里万分紧张羞恼,只怕他当众说出,如坐针毡间,胡乱拿了面前的杯子,一口喝下。

    宋言之站起来一声喊:“觉非!”

    我一惊,回神,只觉满口辛辣,方知刚才喝下去的是酒,顿时呛咳得满脸发烫、浑身冒汗。

    我僵坐,求助般看着明于远。

    那巨伯犹自大声追问:“什么?以后再说?”

    明于远已转了身子,眼睛一扫我面前酒杯,脸色大变,忙站起来要扶我走,阿玉已先上前一步抱了我,对着桌旁众人道:“借过。”

    声音端严,气势沉凝。

    众人立刻让出条道来。

    我挣扎着回头想找明于远,他低喝:“别动!”

    我噤住。

    只听见阿敏莫名其妙地问“怎么了”以及宋言之清朗沉稳的声音:“没事,只是小弟不能饮酒。诸位,我们是继续还是散了?”

    依稀还听到明于远的声音:“备马车——”

    眼前渐渐模糊。

    醒来。

    忙坐起,大约动作猛了,眼前一阵晕眩。

    一双清清凉凉的手抚上我的背:“你,还好吧?”

    “阿玉?”我转头。

    阿玉正端立床前,清峻的脸上,沉静如水。

    我抬眼四下一看,松口气。

    晴光下,绿意满眼,修竹猗猗。

    正是我自己的卧房。

    我低头看见自己素白的中衣,一怔,看看他,想问又怕知道答案。

    他淡淡看我一眼,说:“难不成你想带了一身的酒气、汗意就眠?”

    确实不想。

    可是……

    他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简非,你太糊涂。那是个什么场合,你竟然一点意识都没有,竟敢拿了酒就喝?”

    我分辩:“当时坐立难安,所以没注意……”

    “坐立难安?”他反问,随即清冷指出,“因为那句调笑的话吧。”

    我呆看着他。

    他眼神沉暗:“好一句万紫千红总是春。”

    声音说不出的清寂与冷冽。

    听入耳中,不由懊恼自己醉后胡说。

    只觉满心滋味难辨。

    “简非?”

    我抬眼看他。

    他清洌透澈的双眼凝视着我,说道:“以后,这样的话不要轻易再说。明于远总算还好,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要是他真当众说出,你待如何?”

    声音清冷。

    我的脸不禁一烫,脱口说:“他怎么会说出来?”

    他立刻反问:“那你当时紧张什么?紧张得连面前放的是什么也不看,就胡乱喝下?”

    他深深地看着我,沉静深黑的眼中决绝之色一闪,像是瞬时作出了什么决定般。

    我问:“你想做什么?”

    他不再回答,只是从容步至窗前,静静地向外凝望。

    良久,听他低吟:“我与青山相对坐,青山与我两无言……”

    竹的清影淡印上他修长挺拔的背影,萧萧疏疏地摇曳。

    清清冷冷的气息充满整个室内,如秋山寒涧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