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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昔我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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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光景难寻,似晴丝偏脆,水烟终化。

    多希望一梦醒来,我还在自己的床上,窗台上仍摆放着大蓬雪白的香花。

    老好杨妈在门外笑着轻敲:“快起来啊,再不起来要迟到了。”

    晚睡的家明也还不曾起来,要不然他会上前凑趣:“算了杨妈,就让懒丫头睡懒觉好了。”

    厨房里杨妈替他煮的摩卡咖啡的气息,连着晨光一丝丝地钻进来。

    雪白的窗幔轻卷,如无垠的浪花。

    惆怅旧欢如梦,觉来无处追寻。

    我几不可察地叹息一声,喊来环儿。

    青春的、欢悦的环儿。

    她上前将我轻轻扶起,笑盈盈:“小公子长命百岁。”

    呵呵,长命百岁。

    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服装说:“今天小公子生辰,要穿红色。”

    这儿的衣服,至今不习惯的是它的袍带,层层叠叠,所以干脆交给环儿打理。

    整理好一切,环儿看着我,眼底的赞叹令我又不禁笑出来。

    拿出一包准备好的松子糖,“送你的,环儿姐姐。这些日子累你不少。”

    大半年来,环儿已渐渐适应我如今种种,她十分惊喜地接过,想说什么似乎又不知怎么说的样子。

    “什么话也不要说,环儿。如果一定要谢我,就帮我将城中最好的绣娘找来好了。”我微笑着对环儿。

    环儿早已习惯接受指令而不发问,真是训练有素啊。

    就像昨天,我的卧房书房改造,我让她到蚕室帮忙,只说回来后给她惊喜。

    晚上回来,她感受着房中的温暖,那震惊不可置信的神气,令我轻笑出声。

    她虽十分好奇,却也并不多思多问。

    简宁不一样,虽不问,但看神情,就知他在心中已问过无数遍,很多情绪都被他藏在了墨黑的眼睛深处。

    昨夜他坐窗前,静静含笑看我,并不言语。

    月已上来,竹影当窗;疏枝摇曳,暗香如流。

    他身上竟也淡染了松子的气息。

    室内温温如春,我心忐忑,不胜迷茫。

    很久,简宁说:“非儿,你竟沉默了许多。”

    话音低沉,如许惆怅。

    六岁的相府公子简非。骄纵活泼的简非。有亲人疼爱的简非。

    这一切,我都不曾有过。

    如何能像简非?

    我小心地走过去,依偎于简宁,说道:“那我以后一定还吵得爹爹头疼,好不好?”

    “呵呵,你看看,”简宁自失一笑,“你吵时觉得安分些好,现在又觉得这份静不像你。”

    将我抱坐膝头:“非儿,你这念头不错,屋里真暖和,松子糖也好吃。”

    他俯首在我耳边低语,薄荷的清凉与松子的微香,混在一起,奇妙地令人心安。

    我把玩着他的手指,白晳修长,如玉莹润。

    “爹爹写字一定好看。”我笑望着他。

    “将来非儿也一定会写得好的。为父想为你延请的老师是我们昊昂国最出色的,只是,”他语带迟疑,“还不知他答不答应。”

    哦?什么人这么难请?

    简宁轻抚我后背,“要是请下了老师,是待明春开始教,还是你生辰后好呢?”

    “但听爹爹安排,非儿没有意见。”

    反正要学,迟,不如早。

    家明说:“我们学点什么好不好?琴棋书画最是养性怡情,你选取一二有兴趣的试试?不感兴趣也不要紧。”

    我没有挑,每一样都学了十多年。

    有家的孩子从五六岁就开始了学习,而我已十岁,却什么也不知道。

    我只怕开始太晚,怕学得不好,怕家明后悔,挑半天挑了个傻孩子。

    “非儿,非儿?”简宁微笑的声音,“以后学习了,可不能老这样出神,老师要打手心的。”

    “放心吧爹爹,”我自信满满地抬起头,“我是谁啊?我可是爹爹的孩子,怎么会学不好?”

    简宁笑了,却又轻叹一声。

    他的这声轻叹,令我昨夜的梦加重了几分不宁。

    “小公子,小公子?”环儿轻声喊我,“钟管家来了,请小公子到前厅去。”

    大厅里,简宁端坐一边,正言笑晏晏。

    另一边,坐着位十□□岁的年轻人。

    这人衣衫都雅,目光深沉,正不动声色地打量我。

    果然,简宁笑着对我说:“来,非儿,见过明国师。”

    国师?

    我微笑,恭身施礼。

    明国师容长的凤眼微眯,坐在椅子上,双手虚抬,算是见过。

    “你就是简非?”他微前倾了身子,意味不明地问了一句。

    “是的,明国师。我姓简名非。”我笑得一脸天真。

    简宁也在微笑,只是他坐得略直了些。

    “嗯嗯,为师早就听说过简非大名啦。”明国师笑得那叫一个意味深长。

    “闻名不如见面,简非希望没令国师失望。”我微微一躬,抬起头笑望着他。

    他微笑:“好一个闻名不如见面。你认为这见面我会满意吗?”

    “简非希望能。”

    “哦——那你先告诉我,什么是能,什么是不能?”

    简宁略动了动身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环儿按吩咐将我折的一枝梅花拿了进来,正准备□□厅堂条案上那只古意盎然的瓶里。

    我心里一动,笑着上前,接过了梅花。

    “挟高山以越大海,说不能,那是真不能;为先生折肢,”我躬一躬腰,笑着把梅花送给明国师,“说不能,那不是不能,是不愿意去做。”

    明国师轻笑:“好好好,有意思有意思。”他凤眼溢彩流光,转头对简宁,“看来传言终是传言啊。行了,简相,这学生明某收了。”

    简宁笑得既谦虚又满意,他看我一眼:“惭愧,犬子顽劣,以后少不得劳烦国师了。”

    明国师笑着把玩手中的梅花,“嗯,这花清雅,枝却虬劲,不错不错。简非,你把这花送给为师,又是为哪般?”

    这么快就自称是老师了?

    不过看来今天他是打定主意要看我下不了台了。

    我嘻嘻一笑:“梅破知春近,学生无所有,只得聊赠一枝春了。还望老师以后多多教导。”

    明狐狸先是一怔,后又朗声大笑,他站了起来,“梅破知春近,聊赠一枝春。有意思有意思,此番诚不虚行。简兄,”他抬手一揖,“简兄有福啊。明某已经开始期待自己的教书任务了。”

    送走明狐狸,简宁牵着我的手缓缓回走。

    “非儿,你真令为父吃惊,”简宁紧一紧我的手,“刚才那番对答也是你那些纷乱、古怪的念头之一吗?”

    我脚步一滞,“非儿也糊涂,有些话就脱口而出了。是不是非儿又做错什么了?”

    我抬头紧张地看着简宁。

    简宁拍拍我的头,叹息一声,“不是做错了,是做得太好了啊!”

    他站在我院中的梅树下,低声重复着“梅破知春近、梅破知春近”,容色似悲似喜,不知在想什么。

    清冷的梅花,玉一样温润清秀的容颜,天青色长衫,如月皎皎,玉宇无尘。

    站在他的身边,看着这张我如此熟悉的脸庞,心底涌起沧沧凉凉的悲伤。

    他离我如此近,却又是这般远。

    我到底该如何做,才是对?

    飞云跑过来,将它毛茸茸的大脑袋亲热地偎向我。

    我抹抹眼睛,搂住它的头颈,把一粒松子糖喂进它口中,“喂,今天我生辰,快说生日快乐。不然,下次没糖吃。”

    飞云甩甩尾巴,嘴巴凑到我袖袋口。

    “这马有趣,它也喜欢松子糖?”简宁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我身侧。

    飞云戒备而不耐烦地扫一眼简宁,又回头不依不饶地看着我的袖袋。

    “呵呵,这马像你呢,非儿。”简宁低笑出声。

    “哦?那就是说它也像爹爹了?因为,非儿像爹爹。”我抬头作大悟状。

    “哈哈——”简宁大笑出声。

    我到这儿这么久,第一次看到他笑得如此轻松、率性。

    我也跟着笑起来。

    他弯腰轻轻抚过我的脸,“不,非儿,你不像我,你长得很像你娘。”

    他话音中不胜低徊之意,令我心中不禁一酸。

    “爹爹,”我摇摇他的手,“我有一样礼物要送给你。”也许以后不再有了。

    简宁细细地抚摸着面前雪白的真丝,很久很久没有说话。

    他每一分的沉默都变成一种重压,渐渐令我不胜凉意。

    操之过急。这四字一闪而过。

    行来皆错。

    这次没法,只得硬着头皮将错误进行到底了。

    “爹爹不满意这礼物?”我故作委屈。

    “不,我,只是太吃惊了。”他回过头来看着我,神情复杂,“它从哪儿来?”

    “我们家中织出来的啊。”现在终于知道自食其果的味道。

    “什么?!”

    简宁站在蚕房里,细细看着,神色又是忽悲忽喜,既惊且疑。

    后来不到六年的时间,昊昂国因为丝绸的出产而国力大增,在与各国贸易中开始占据主要地位;各类饴糖销售也成为昊昂国经济来源之一。

    此是后话。

    只是从这件事后,我告诫自己别再冒险。

    开始真正学着做一个孩子,没有机心的孩子。

    谁道人生无再少?

    六岁。

    权当是家明送我的又一份极为珍贵的礼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