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云涌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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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飞宫，代妃气得泪水涟涟，宜都王在边上好言安慰：“母妃，今日确是欺人太甚。只是来日方长，谁笑到最后还未可知。今日这个仇儿臣就记下了，儿臣可以肯定地告知母妃的是，此仇不报非君子。”
“如何报？”代妃依然愤愤不平，道，“宫外太子为尊，宫内郦贵妃又处处压我一头，我们母子什么时候才能有出头之日啊？”
“母妃——”宜都王突然神情肃穆，后退一步向代妃行了大礼，道，“还请母妃支持儿臣。”
代妃吓了一大跳，目光直直地看着儿子。知子莫若母，回过神，搀起宜都王，压低了声音道：“皇儿，你这是要……”宜都王郑重地点了下头。
代妃几乎是倒吸一口气，将手按住了剧烈跳动的心房。终于，她面露坚毅的神情道，
“好，皇儿想做什么，只管放手去做，母妃这边不用考虑太多，只是这条路凶险异常，皇儿每一步都必须踩踏实了。”
她又想到了什么，神情低落了下来，“可惜皇儿啊，母妃身份低微，也成不了你的什么助力，偏偏皇上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给你许了份门第如此低微的亲事，实在是太门不当户不对，说起来母妃就极其地生气。”
“婚事从表面上看是有些门不当户不对。自我朝开国以来，追溯到前朝魏晋时期，历来门第成见就极其深厚。士族豪绅与出身素士、工、农、商、兵的寒族生死不相往来。士族间互通有无，互致姻亲，互相提携，寒族的子弟只配为奴为婢。所谓‘下品无高门，上品无贱族’正是指的这种现象。”
“可是，母妃您想过没有，既然王妃出身如此地低微，儿臣固然不受重视，父皇又怎么忍心让儿臣的正妃之位落于下品的寒族之手？”宜都王严肃道。
代妃怔怔无语，宜都王继续道：“只因父皇察觉时下世族权势盛重，君主威权移坠，所以在朝政上便重用寒族掌握机要，以作制衡。此外，原来的官吏选拔，主要依据门第，多是士族出身，选出的官吏无才无识之辈倒是不少，搅得朝堂一片浊气。而父皇选材不论门第高低，几乎做到了唯才是举，或论军功，实打实地选拔了一批真正的有才之士，如岳丈中书令傅氏、司空徐氏、征虏将军檀氏等。”
“但士族势力经营数代，又岂是一朝一夕能撬动的。父皇能做的，便是一点一滴蚕食豪绅们的势力，便更要依靠拉拢这些寒族出身的大臣。”
“于是，父皇便选中了儿臣，所以这桩婚姻哪怕为豪绅们不容，却也是父皇制约士族豪贵们的一件极佳的工具。”
“皇儿，可惜委屈你了。”代妃依然不平。
“母妃，儿臣之前也不理解父皇的安排，但如今不仅不觉得委屈，反而视作幸事。”
看着代妃不解的神情，宜都王释疑道：“母妃您想，如今朝堂内外，是否都视东宫为众望所归的储君？”
代妃迟疑地颔首，道：“按理是如此。”
“其实不全然。太子背后是士族亲贵们，他若登基为皇，必然扶持亲贵们的势力，而眼下与士族斗得乌鸡眼似的寒族们，必讨不得好去，严重者，甚至会丧失性命。而儿臣认为，士族在太子和儿臣之间，必然选择的是太子。”
“但寒族则完全相反。儿臣在驻守外郡时，便博得了礼贤下士的美誉，当中也结交了部分寒族官员。儿臣有自信的是，若有心争储，又向寒族示好，寒族必然齐心地归附于儿臣。恰巧父皇在此时机替儿臣指定了这门婚事，真是天助儿臣也。”
“母妃您可知，寒族大臣们，以谁为首？”
代妃茫然地摇了摇头，宜都王续道，“岳丈便是其中一位，还有司空徐大人等。而最突出也最受父皇器重的当属征虏将军檀道济，不仅军功卓著，手握重兵，且门下六子，个个出挑，几乎都在朝廷担任要职。而檀道济和岳丈又是过命的交情，所以母妃您看，这一桩婚事顺带着替儿臣收买了寒族的人心，是不是利远大于弊？”
代妃脸色阴转多云，可又不确定地道：“但寒族的势力和士族比，还是相差不少的。”
宜都王略表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母妃，表面上看寒族在朝中的势力远远不如士族。但是儿臣倒以为寒族就如那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恐怕父皇也看清了这些事实，才重用寒族。此外，极其重要的是，历朝历代，皇上的喜好左右了这一朝的风气，当今天子亲近有真才实学的寒士，疏远狂妄自大的亲贵，大家都是看得清清楚楚的。所以，寒族并没有那么弱。”
“况且，寒族子弟确实也藏龙卧虎，人才济济，出了不少出挑的人物。譬如檀家，檀将军英雄气概自不必说，他的儿子，尤其是名唤玄则的檀家六公子，更是个中翘楚。儿臣一直有心深交。”
宜都王没有说下去的话，是，他和檀玄则在驻守外郡时便有了交往。当时他只是一个潦倒的皇子，纵然有心也无力，更无机遇。
但是他的那一点点深藏在心中的野心和抱负竟然被檀玄则窥视了出来，也激发了出来。
最初，他忌惮这个檀六公子，毕竟争储夺位一事，搞不好就是人头落地了，而檀玄则竟敢拿这样的事试探他。但之后发生的事，让他确切感受到玄则的真诚，还有这个人身上的惊才绝艳的智谋和机辩。
毕竟，皇子身上都流淌着天子的血，又有哪个皇子不想问鼎这九五之尊的宝座？
他便在檀玄则的辅佐下，开始步步为营，稳步推进。逐渐，从外围始，他的势力伸进了京城、皇宫。棋子一颗一颗地布下，只是一直按兵不动。
终于，让父皇知道了有他这个儿子一直在外郡干得勤勉、踏实，一道圣旨，赶在年前，把他召回了京城。京城，皇宫，终于向他敞开了大门，也给了他直捣黄龙的机会。
而回到京城，不出意外地，父皇会用他这个皇子缔结一场政治婚姻，拉拢权贵。按照他和檀玄则最先的设想，是那个有些属意于他的河东裴氏家的四小姐，既可以瓦解士族内部的阵线，又可以拉拢宫内的惠妃。
但父皇给他的人选还包括傅家的女儿。傅亮的出身、地位都是父皇相中他的闺女的缘故，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最终，他决定了是傅明溪。
也不是没有患得患失，失去了裴家的助力。但显然眼下的情形，比娶了裴四小姐还要更有利些。隐隐觉得，借助这桩婚姻更好地拉拢檀家，这才是最大的利益。
他走在水磨地砖的御道上，抬头望向天空，远处一堆乌云翻涌而至，大雨似乎即将倾盆。而远远延伸出去的水磨方砖的路面，在他的眼前几度变幻，幻成了广阔的棋坪，正等待着他——刘义隆，落下第一颗棋子。
燕飞宫，代妃气得泪水涟涟，宜都王在边上好言安慰：“母妃，今日确是欺人太甚。只是来日方长，谁笑到最后还未可知。今日这个仇儿臣就记下了，儿臣可以肯定地告知母妃的是，此仇不报非君子。”
“如何报？”代妃依然愤愤不平，道，“宫外太子为尊，宫内郦贵妃又处处压我一头，我们母子什么时候才能有出头之日啊？”
“母妃——”宜都王突然神情肃穆，后退一步向代妃行了大礼，道，“还请母妃支持儿臣。”
代妃吓了一大跳，目光直直地看着儿子。知子莫若母，回过神，搀起宜都王，压低了声音道：“皇儿，你这是要……”宜都王郑重地点了下头。
代妃几乎是倒吸一口气，将手按住了剧烈跳动的心房。终于，她面露坚毅的神情道，
“好，皇儿想做什么，只管放手去做，母妃这边不用考虑太多，只是这条路凶险异常，皇儿每一步都必须踩踏实了。”
她又想到了什么，神情低落了下来，“可惜皇儿啊，母妃身份低微，也成不了你的什么助力，偏偏皇上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给你许了份门第如此低微的亲事，实在是太门不当户不对，说起来母妃就极其地生气。”
“婚事从表面上看是有些门不当户不对。自我朝开国以来，追溯到前朝魏晋时期，历来门第成见就极其深厚。士族豪绅与出身素士、工、农、商、兵的寒族生死不相往来。士族间互通有无，互致姻亲，互相提携，寒族的子弟只配为奴为婢。所谓‘下品无高门，上品无贱族’正是指的这种现象。”
“可是，母妃您想过没有，既然王妃出身如此地低微，儿臣固然不受重视，父皇又怎么忍心让儿臣的正妃之位落于下品的寒族之手？”宜都王严肃道。
代妃怔怔无语，宜都王继续道：“只因父皇察觉时下世族权势盛重，君主威权移坠，所以在朝政上便重用寒族掌握机要，以作制衡。此外，原来的官吏选拔，主要依据门第，多是士族出身，选出的官吏无才无识之辈倒是不少，搅得朝堂一片浊气。而父皇选材不论门第高低，几乎做到了唯才是举，或论军功，实打实地选拔了一批真正的有才之士，如岳丈中书令傅氏、司空徐氏、征虏将军檀氏等。”
“但士族势力经营数代，又岂是一朝一夕能撬动的。父皇能做的，便是一点一滴蚕食豪绅们的势力，便更要依靠拉拢这些寒族出身的大臣。”
“于是，父皇便选中了儿臣，所以这桩婚姻哪怕为豪绅们不容，却也是父皇制约士族豪贵们的一件极佳的工具。”
“皇儿，可惜委屈你了。”代妃依然不平。
“母妃，儿臣之前也不理解父皇的安排，但如今不仅不觉得委屈，反而视作幸事。”
看着代妃不解的神情，宜都王释疑道：“母妃您想，如今朝堂内外，是否都视东宫为众望所归的储君？”
代妃迟疑地颔首，道：“按理是如此。”
“其实不全然。太子背后是士族亲贵们，他若登基为皇，必然扶持亲贵们的势力，而眼下与士族斗得乌鸡眼似的寒族们，必讨不得好去，严重者，甚至会丧失性命。而儿臣认为，士族在太子和儿臣之间，必然选择的是太子。”
“但寒族则完全相反。儿臣在驻守外郡时，便博得了礼贤下士的美誉，当中也结交了部分寒族官员。儿臣有自信的是，若有心争储，又向寒族示好，寒族必然齐心地归附于儿臣。恰巧父皇在此时机替儿臣指定了这门婚事，真是天助儿臣也。”
“母妃您可知，寒族大臣们，以谁为首？”
代妃茫然地摇了摇头，宜都王续道，“岳丈便是其中一位，还有司空徐大人等。而最突出也最受父皇器重的当属征虏将军檀道济，不仅军功卓著，手握重兵，且门下六子，个个出挑，几乎都在朝廷担任要职。而檀道济和岳丈又是过命的交情，所以母妃您看，这一桩婚事顺带着替儿臣收买了寒族的人心，是不是利远大于弊？”
代妃脸色阴转多云，可又不确定地道：“但寒族的势力和士族比，还是相差不少的。”
宜都王略表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母妃，表面上看寒族在朝中的势力远远不如士族。但是儿臣倒以为寒族就如那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恐怕父皇也看清了这些事实，才重用寒族。此外，极其重要的是，历朝历代，皇上的喜好左右了这一朝的风气，当今天子亲近有真才实学的寒士，疏远狂妄自大的亲贵，大家都是看得清清楚楚的。所以，寒族并没有那么弱。”
“况且，寒族子弟确实也藏龙卧虎，人才济济，出了不少出挑的人物。譬如檀家，檀将军英雄气概自不必说，他的儿子，尤其是名唤玄则的檀家六公子，更是个中翘楚。儿臣一直有心深交。”
宜都王没有说下去的话，是，他和檀玄则在驻守外郡时便有了交往。当时他只是一个潦倒的皇子，纵然有心也无力，更无机遇。
但是他的那一点点深藏在心中的野心和抱负竟然被檀玄则窥视了出来，也激发了出来。
最初，他忌惮这个檀六公子，毕竟争储夺位一事，搞不好就是人头落地了，而檀玄则竟敢拿这样的事试探他。但之后发生的事，让他确切感受到玄则的真诚，还有这个人身上的惊才绝艳的智谋和机辩。
毕竟，皇子身上都流淌着天子的血，又有哪个皇子不想问鼎这九五之尊的宝座？
他便在檀玄则的辅佐下，开始步步为营，稳步推进。逐渐，从外围始，他的势力伸进了京城、皇宫。棋子一颗一颗地布下，只是一直按兵不动。
终于，让父皇知道了有他这个儿子一直在外郡干得勤勉、踏实，一道圣旨，赶在年前，把他召回了京城。京城，皇宫，终于向他敞开了大门，也给了他直捣黄龙的机会。
而回到京城，不出意外地，父皇会用他这个皇子缔结一场政治婚姻，拉拢权贵。按照他和檀玄则最先的设想，是那个有些属意于他的河东裴氏家的四小姐，既可以瓦解士族内部的阵线，又可以拉拢宫内的惠妃。
但父皇给他的人选还包括傅家的女儿。傅亮的出身、地位都是父皇相中他的闺女的缘故，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最终，他决定了是傅明溪。
也不是没有患得患失，失去了裴家的助力。但显然眼下的情形，比娶了裴四小姐还要更有利些。隐隐觉得，借助这桩婚姻更好地拉拢檀家，这才是最大的利益。
他走在水磨地砖的御道上，抬头望向天空，远处一堆乌云翻涌而至，大雨似乎即将倾盆。而远远延伸出去的水磨方砖的路面，在他的眼前几度变幻，幻成了广阔的棋坪，正等待着他——刘义隆，落下第一颗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