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广播和另一个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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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界当然不会因为什么人堕入深渊就停止运转。”——驱神教《诸神的原罪》
李斯特这边——
黄昏依旧闪耀，透过落地窗，映照着室内多年不变的陈设。
眼看着周治慌慌张张地离开了这里，李斯特摇了摇头，坐回了桌子的电脑边，准备将这次的诊疗记录记入电子档案。
“……情绪有些不稳定，对于人生变化缺乏基本的接受能力……”
他字斟句酌着自己录入的文字，全然不似与人交谈时那样随性而健谈。即使这些档案恐怕除了他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医生会看，他依旧小心翼翼地还原着周治的真实心理情况。
他随手抄起桌子上的笔在手上转来转去，耸了耸肩。
“这小伙子还差得远呢……古老师，您到真是给我留了个不错的烂摊子。”他叹了口气，自己小声嘟囔着，继续斟酌着用词。
就算再怎么伪装，周治也不过是一个刚刚临近成年的半大孩子。有些东西毕竟是他这样的年轻人藏不住的，更何况是在李斯特这样一个善于观察的心理学家眼前。
“看到了那么可怕的东西吗……真不知道我身上到底是有女鬼还是触手……”
李斯特抬起了自己的手，他看不到自己的身上到底有些什么，但从周治的神情中，他早就看出，周治从一开始上下打量他的时候，并不是像一般人那样看着自己的面颊或是衣服，而是故意将视线挪开，并且总装作不经意间地盯着他的手脚，就好像那里有些什么稀奇的东西一样。周治不说，李斯特也没有戳破。
走廊里并没有传来什么急匆匆的脚步声，李斯特潜意识里感觉到有什么不妙。门只是虚掩着。按照常理来说，在这样的一个时间点，就算是行人再少、房间再怎么隔音，也一定会有一些什么行人的响动透过虚掩的门缝钻进来的。而现在来说，这一切似乎显得过于安静，就好像这个房间和外面的世界被什么隔绝了一样。
李斯特刚刚准备起身走出门去看一看，房间里用来播放紧急通知的喇叭忽然响起了令人感到不安的电流声音。他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书架上方的喇叭。自从李斯特前不久刚刚在这里找到工作，这还是它第一次发出响声。
会是和陨石降落相关的紧急通知吗？有一些小块的陨石落在了医院附近吗？李斯特这么想着，很快否决了自己这样无端的猜测。他只是静静地等着，等待着医院到底发出了怎样的通知。
噼噼啪啪的电流声足足响了二十多秒，里面才终于传出了类似人声的声音。并不是来自任何医院人员的声音，甚至那声音是否属于“人”，李斯特都不敢确认。那声音时高时低，时而像小孩一样充满天真的语气，时而又像是充满未满心愿的将死老人那样有气无力，到最后甚至带上了一点黄梅戏的念白腔。那里面的内容也是让人难以理解，像是歌谣，又听不分明。
“乌塔上，血肉下，谁家马兰开花了……”
“……我在桥下丢了绣花鞋，回家发现没了爹和爷……”
“……LaMort叫，金人俏，lesiakoma’gfazk坐在看台里笑……”
“……我把乌鸦砍了十六刀，乌鸦把我做成桥……”
“……十二个螺旋十三条sawg’n，五年征战成了神仙……”
“……isah’sdogte’sl?鞥此多闻？雒薩扥成了侁……”
有那么一瞬间，李斯特甚至觉得是楼上精神科的哪个重症患者攻击了护士、占领了广播室。无数种奇妙的情绪冲上了他的脑海，起初只是一种好奇，随后变成了对奇怪内容的恐惧。各种奇异的音节像是寄生的爬虫，在他的皮肤上穿行，钻入了他的耳朵。
他开始想要听清每一个音节，想要弄清楚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故事。他可是一个心理学家，他是濑市唯一的心理学硕士！他一定能听清楚这是怎样的一个故事，即使这是来自一个疯人的呓语，但只要是人类发出来的，他就一定能搞清楚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一定！绣花鞋——乌鸦！mort，法语里是“死”的意思，螺旋，死的螺旋……十三条什么？该死！他为什么听不清楚！他为什么搞不懂！他可是心理学家！他可是！——哦，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平凡低贱的凡人。
他开始感到气急败坏，他气急败坏地上蹿下跳。他甚至生平第一次有了想要杀死自己的念头。他开始痛恨自己只是一个平凡而且卑微的人类。他平时不信神的，但是他忽然觉得，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神的话，他一定要抓住神的脖子好好质问一番，他为什么要让人类如此渺小而且脆弱……他想要把这样的神驱逐出去，驱逐出人类脆弱的世界！但是在那之前，他要首先摈弃人类这脆弱的身躯，他要——
他要——
他要——
“咳，咳咳……我的妈呀，好像不知不觉间差点丢了一条命。”
等到李斯特重新意识清醒的时候，他已经用桌上的花盆砸断了自己的一根手指。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还好只是一根手指而已。
李斯特意识到他不能再听下去。他必需节制自己。这看似无意识的奇异音节似乎另有玄机。他试图放空自己，让自己的大脑屏蔽掉这样的声音。
……或许有些微弱的效果吧，谁知道呢。至少他没有再被这样莫名其妙的情绪主宰自己的行为，只是暴露在这样的环境中，依然感到心烦意乱。他至少重新找回了一些思索的能力。
无论如何，这绝不是精神病人从特殊隔离病房里逃出来这么简单的情况而已。但除此以外，他什么都想不到。在这样奇怪的声音干扰下，能够维持思维不随波逐流，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他忽然想到了一个更糟糕的情况，受到这样奇怪影响的恐怕不只是他一个人而已——
同样的广播，此时此刻，恐怕已经透过医院里无处不在的播音设备，暴露在了整个医院的数百人面前。
没有李斯特这样的特殊幸运，此时此刻，医院里的每一个人都在疯狂地互相攻击。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保持些许理智的人本来就少之又少，更何况还要躲避来自他人的恶意。能够保全自身的人，只恐怕寥寥无几。
只有顶楼特殊隔离的精神病房里，一个全身被束缚着、一言不发的沉默的老人，忽然留下了两行清泪。
“主教啊……”
他用沙哑的语气自言自语，原本无神的眼睛里忽地焕发出希望的光。
“这世界当然不会因为什么人堕入深渊就停止运转。”——驱神教《诸神的原罪》
李斯特这边——
黄昏依旧闪耀，透过落地窗，映照着室内多年不变的陈设。
眼看着周治慌慌张张地离开了这里，李斯特摇了摇头，坐回了桌子的电脑边，准备将这次的诊疗记录记入电子档案。
“……情绪有些不稳定，对于人生变化缺乏基本的接受能力……”
他字斟句酌着自己录入的文字，全然不似与人交谈时那样随性而健谈。即使这些档案恐怕除了他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医生会看，他依旧小心翼翼地还原着周治的真实心理情况。
他随手抄起桌子上的笔在手上转来转去，耸了耸肩。
“这小伙子还差得远呢……古老师，您到真是给我留了个不错的烂摊子。”他叹了口气，自己小声嘟囔着，继续斟酌着用词。
就算再怎么伪装，周治也不过是一个刚刚临近成年的半大孩子。有些东西毕竟是他这样的年轻人藏不住的，更何况是在李斯特这样一个善于观察的心理学家眼前。
“看到了那么可怕的东西吗……真不知道我身上到底是有女鬼还是触手……”
李斯特抬起了自己的手，他看不到自己的身上到底有些什么，但从周治的神情中，他早就看出，周治从一开始上下打量他的时候，并不是像一般人那样看着自己的面颊或是衣服，而是故意将视线挪开，并且总装作不经意间地盯着他的手脚，就好像那里有些什么稀奇的东西一样。周治不说，李斯特也没有戳破。
走廊里并没有传来什么急匆匆的脚步声，李斯特潜意识里感觉到有什么不妙。门只是虚掩着。按照常理来说，在这样的一个时间点，就算是行人再少、房间再怎么隔音，也一定会有一些什么行人的响动透过虚掩的门缝钻进来的。而现在来说，这一切似乎显得过于安静，就好像这个房间和外面的世界被什么隔绝了一样。
李斯特刚刚准备起身走出门去看一看，房间里用来播放紧急通知的喇叭忽然响起了令人感到不安的电流声音。他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书架上方的喇叭。自从李斯特前不久刚刚在这里找到工作，这还是它第一次发出响声。
会是和陨石降落相关的紧急通知吗？有一些小块的陨石落在了医院附近吗？李斯特这么想着，很快否决了自己这样无端的猜测。他只是静静地等着，等待着医院到底发出了怎样的通知。
噼噼啪啪的电流声足足响了二十多秒，里面才终于传出了类似人声的声音。并不是来自任何医院人员的声音，甚至那声音是否属于“人”，李斯特都不敢确认。那声音时高时低，时而像小孩一样充满天真的语气，时而又像是充满未满心愿的将死老人那样有气无力，到最后甚至带上了一点黄梅戏的念白腔。那里面的内容也是让人难以理解，像是歌谣，又听不分明。
“乌塔上，血肉下，谁家马兰开花了……”
“……我在桥下丢了绣花鞋，回家发现没了爹和爷……”
“……LaMort叫，金人俏，lesiakoma’gfazk坐在看台里笑……”
“……我把乌鸦砍了十六刀，乌鸦把我做成桥……”
“……十二个螺旋十三条sawg’n，五年征战成了神仙……”
“……isah’sdogte’sl?鞥此多闻？雒薩扥成了侁……”
有那么一瞬间，李斯特甚至觉得是楼上精神科的哪个重症患者攻击了护士、占领了广播室。无数种奇妙的情绪冲上了他的脑海，起初只是一种好奇，随后变成了对奇怪内容的恐惧。各种奇异的音节像是寄生的爬虫，在他的皮肤上穿行，钻入了他的耳朵。
他开始想要听清每一个音节，想要弄清楚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故事。他可是一个心理学家，他是濑市唯一的心理学硕士！他一定能听清楚这是怎样的一个故事，即使这是来自一个疯人的呓语，但只要是人类发出来的，他就一定能搞清楚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一定！绣花鞋——乌鸦！mort，法语里是“死”的意思，螺旋，死的螺旋……十三条什么？该死！他为什么听不清楚！他为什么搞不懂！他可是心理学家！他可是！——哦，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平凡低贱的凡人。
他开始感到气急败坏，他气急败坏地上蹿下跳。他甚至生平第一次有了想要杀死自己的念头。他开始痛恨自己只是一个平凡而且卑微的人类。他平时不信神的，但是他忽然觉得，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神的话，他一定要抓住神的脖子好好质问一番，他为什么要让人类如此渺小而且脆弱……他想要把这样的神驱逐出去，驱逐出人类脆弱的世界！但是在那之前，他要首先摈弃人类这脆弱的身躯，他要——
他要——
他要——
“咳，咳咳……我的妈呀，好像不知不觉间差点丢了一条命。”
等到李斯特重新意识清醒的时候，他已经用桌上的花盆砸断了自己的一根手指。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还好只是一根手指而已。
李斯特意识到他不能再听下去。他必需节制自己。这看似无意识的奇异音节似乎另有玄机。他试图放空自己，让自己的大脑屏蔽掉这样的声音。
……或许有些微弱的效果吧，谁知道呢。至少他没有再被这样莫名其妙的情绪主宰自己的行为，只是暴露在这样的环境中，依然感到心烦意乱。他至少重新找回了一些思索的能力。
无论如何，这绝不是精神病人从特殊隔离病房里逃出来这么简单的情况而已。但除此以外，他什么都想不到。在这样奇怪的声音干扰下，能够维持思维不随波逐流，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他忽然想到了一个更糟糕的情况，受到这样奇怪影响的恐怕不只是他一个人而已——
同样的广播，此时此刻，恐怕已经透过医院里无处不在的播音设备，暴露在了整个医院的数百人面前。
没有李斯特这样的特殊幸运，此时此刻，医院里的每一个人都在疯狂地互相攻击。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保持些许理智的人本来就少之又少，更何况还要躲避来自他人的恶意。能够保全自身的人，只恐怕寥寥无几。
只有顶楼特殊隔离的精神病房里，一个全身被束缚着、一言不发的沉默的老人，忽然留下了两行清泪。
“主教啊……”
他用沙哑的语气自言自语，原本无神的眼睛里忽地焕发出希望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