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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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晚赶回鸟鸣涧的时候, 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低气压。

    尽管办公室时常有大魔王镇, 但整体而言,大家怀抱同一个目标聚集在此处, 许多观念彼此都非常合拍, 因此鸟鸣涧的气氛还挺轻松和睦。

    然而此时此刻,几乎所有人都坐在自己的工位前, 人人眉头紧锁, 间或响起的键盘敲打声也透露出愤怒的力道。

    舒斐已经发完火了,正在外面露台打电话,整个人看起来依旧很焦躁,指间夹着一支女士烟,脚步不断踱来踱去, 引得头顶的仿真喜鹊“喳喳”叫个不停。

    林晚把参考书放下, 问离得最近的郑小玲:“怎么回事?”

    郑小玲愁眉不展地转过来:“还记得半个月前我们收到的几份报告吗?北方好几个鸟类保护区发现捕鸟网的那个。”

    林晚当然记得。

    从半个月前开始,与鸟鸣涧合作的几个鸟类保护组织, 就不约而同在邮件中提到,他们巡逻保护区时, 发现区域内有人私自架设大量捕鸟网阵,根据捕鸟网残留的羽毛数量来看,很可能有大批鸟类已经遭到捕捉。

    有些保护区地理面积太辽阔, 凭借人力很难每次都把所有区域巡视完整,盗猎人更是神出鬼没,有时今天巡逻完一片区域,明天就会发现另一片区域早有捕鸟网等着鸟儿一头撞上去。

    郑小玲撇撇嘴角:“而且不光是保护区, 最近那边还接到消息,城市公园里也有人打鸟、毒鸟。后来他们当地几个志愿者找到了可疑的饲养场,只可惜一直没能打进内部。直到前几天他们发现有一辆货车从饲养场开出来走高速,看起来鬼鬼祟祟的,就悄悄一路跟了上去。”

    志愿志发现那辆货车的目的地是南江后就直接报了警。

    警察在高速路出口设关盘查,终于拦截到那辆跨省运输的货车用生鲜蔬菜做掩护,实际上十几个箱子里装的全是死鸟。

    郑小玲小声说:“加起来有四万多只。”

    四万多只……

    林晚被如此骇人的数量惊到手脚冰凉,这是她工作以来听闻过的最大数量的野生鸟类走私案。

    难怪连舒斐都无法淡定,这根本是一起大规模的屠杀。

    林晚端起水杯抿了一口,连上午倒进去的咖啡早已凉掉都没发现。放下水杯时,她像是说服自己,又像是安慰郑小玲,轻声说:“至少人赃并获,关进去一个个查,谁也跑不了。”

    谁知郑小玲却悲哀地摇了摇头。

    林晚心中一寒,想到一个可能性:“都是些什么鸟?”

    “麻雀、斑鸠、黄眉鹀之类的,运来肯定是打算当野味卖给餐馆的,保护动物归保护动物,可一个珍稀品种都没有,你懂的。”

    这一次,林晚好半天没说话。

    没有珍稀品种,就代表根据法律规定无法追究刑事责任。

    哪怕捕获四万多只鸟会严重危害当地的生态环境,这些人所需要承担的,也不过是几万块的罚款而已。

    相比走私野生动物的暴利而言,这点罚款对于他们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直到傍晚下班,林晚也有些提不起劲,懒懒地坐在那里走神。

    宋媛把椅子滑过来,轻声细语地说:“晚晚,下班一起吃饭吗?我请客。”

    “啊?”林晚勉强回过神,不解地问,“好端端的请客干嘛?”

    宋媛低下头静了一阵。

    她是那种典型的清秀小美人长相,纤细白净,看着就让人有保护欲。这会儿眼眶泛红地不说话,就更显得楚楚可怜。

    宋媛绞紧手指,过了许久才说:“我想辞职啦。”

    宋媛来鸟鸣涧一年,因为生性腼腆,和基金会其他人都不算熟,这顿饭只邀请了同住在别墅的其他三人。

    从科园大道到云峰府的中途,有一家生意很好的海鲜粥店。

    林晚以前跟他们来过一回,当时品尝着熬得软糯的海鲜粥,再配上一大把美味的烧烤,心情有多美妙自然不必多说。

    可惜这一回,四人坐在桌前,情绪都十分低落。

    徐康闷不作声地喝掉一罐啤酒,才问:“你为什么想辞职?”

    “你们别骂我。”宋媛声音很轻,险些被其他食客的谈话声盖过去,“我就是太郁闷了,明明大家做了那么多,但却永远阻止不了盗猎的人,太让人失望了。”

    郑小玲看她一眼:“你真的想辞职?”

    这句话刚出口,宋媛的眼睛就又红了:“小玲你知道的,我爸妈一直不喜欢我做这行,但我喜欢动物,想保护它们。可是做得越久,就越明白不可能的。我们永远阻止不了有人伤害动物,不论大家再怎么努力都阻止不了。”

    “所以你就想跑?”郑小玲的脾气上来了,语气也变得生硬许多,“人人都像你这样想,那鸟鸣涧趁早关门好啦,所有保护组织都关门好啦,反正总有一天地球会毁灭,大家全部完蛋嘛。”

    宋媛显然不擅长与人争辩,几句话的工夫,泪水就要掉不掉地垂在眼底。

    徐康没想到两个女孩居然快吵起来了,只能左看看宋媛,右看看郑小玲,尴尬道:“别吵别吵,有话好好说。今天大家心情不好,说的都不是真心话。”

    说完还朝林晚使了下眼色,暗示她赶紧也帮忙劝劝。

    林晚却耸了下肩膀,表示无能为力。

    郑小玲的想法没有错。

    有些事总需要有人去做,如果没有人愿意保护动物,那么等到一个接一个的物种灭绝、等到地球环境彻底恶化、等到复杂的生态链断裂,位于食物链顶端的人类肯定也逃不过灭亡。

    大家总爱说“拯救地球”,其实从亿万年来的历史看,地球哪里需要人类拯救。

    它始终跨越时间的长河,亘古不变地存在于在那里。

    就像曾经的霸主恐龙尽数灭绝之后,总会有新的生命出现在这个蓝色的星球上。

    地球对待寄居于此的生命,向来一视同仁,从不因为谁更强大就多青睐几分。

    所以无论是保护鸟类亦或是保护其他动物,归根结底要保护的,还是人类自己。

    人若不自救,等待在前方的必定是灭亡。

    即便如此,林晚也做不到像郑小玲那样冲动地指责宋媛。

    她还在读书的时候,导师就对他们说过:“你们之中如果有人将来想从事动物保护行业,那我可以果断地告诉你们,这是一条充满悲观的路。也许通过不懈努力,部分物种可以在短时间内扩大种群数量,但放眼全世界来说,无数物种会在你们眼前不断地走向消亡,而你们根本无能为力。”

    所以多多少少,林晚能够理解宋媛会难过到想辞职。

    屠杀四万多条生命,却不用付出对等的代价,换了谁会心平气和地接受呢?

    这顿饭吃到最后,四个人都没什么胃口。

    临走时海鲜粥还剩下一大半,换来老板娘自信心大受打击的错愕表情。

    林晚歉意地对老板娘笑了笑,走到街上看见宋媛抱着郑小玲道歉,郑小玲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别别扭扭地叫她别哭了。

    徐康揉揉眉心:“是我不懂你们女孩子的友情。”

    “总有一天你会懂的。”林晚挑眉笑道,“反正你是我们永远的姐妹。”

    “……”

    徐康被噎得哽了一下,好半天才说,“我发现你心态特别稳啊,这种时候还有精力开玩笑。”

    林晚跟他并肩往前走:“不然能怎样呢。”

    淡淡的尾音融入风里,很快便被吹散到远方。

    是啊,不然能怎样呢。

    回家的一路,大家都变得格外安静。

    好像所有的精力都在餐桌上发泄完了,只剩下消沉的情绪还堆积在心头,等待他们各自消化。

    从海鲜店到云峰府不算远,步行二十分钟左右就能到达。

    到了小区门外,几人互相看了看彼此,眼神中都透露出不想进去的意思。

    有时候大家都不开心,与其回到房间里郁闷,还不如在室外多走走,说不定还能更有效地缓解心情。

    徐康提议:“刚才都没吃饱吧,我去便利店买点东西,咱们今晚就坐在路边野餐好了。”

    林晚想了一下那个画面,感觉有点丢人。

    可眼见郑小玲已经捂着肚子答应,只好点点头表示可以。

    三个女孩在路边的长椅排排坐。

    林晚仰头望着漆黑如墨的夜空,片刻后轻声说:“宋媛,再努力一下吧。你今天哭得那么厉害,我怕你今后会后悔。”

    “可我饭都请了。”宋媛有些不好意思,“出尔反尔不太好呀,显得我多矫情。”

    郑小玲凶巴巴地接话:“我们又没吃。”

    “……”

    林晚“噗嗤”一声笑出来,转头捏着宋媛的脸:“矫情有什么关系啦,谁都会有不开心想矫情的时候啊,只要我们不说出去,没人会知道你动过辞职的念头。”

    宋媛眨巴眨巴眼睛,还想开口说什么,目光就越过林晚的肩膀,望向了她身后某处。

    “嗯?徐康回来了?”

    林晚奇怪地扭过脑袋,顺着宋媛的视线望过去,结果就看见一辆宾利停在路边。

    南江开豪车的人不少,可她就是没来由地觉得,这肯定是以前在动保基地的时候,看见周衍川坐过的那辆。

    果然下一秒,后排车窗缓缓落下。

    周衍川那张英俊非凡的脸出现在视野之中,漂亮的桃花眼隔着暑热未消的空气,在将暗未暗的黄昏中与她对视。

    远处是城市绚烂的霓虹灯光,近处是路灯投下的层层光晕。

    林晚下意识松开正在对宋媛耍流氓的手,脑子里莫名闪过一个念头——她好像很久没看见周衍川了。

    可是真的很久吗?距离他承诺的一个月,好像也才过去十来天。

    更让她感到荒唐的是,在看见周衍川的一刹那,她竟然也隐约有几分想要矫情的想法。

    周衍川推门下车,踩着一地暮色往长椅走来。

    宋媛和郑小玲都很没骨气地往站起身,用去便利店找徐康的借口迅速溜掉了。

    “在这儿做什么?”他稍弯下腰,似乎打量了她的神色,“不开心?”

    林晚鼻子忽然一酸:“是呀,不开心。”

    她怎么可能开心呢?

    宋媛感受到的失望,她同样也会感受到啊。

    周衍川怔了怔,眼中有连日忙碌与长途奔波过后的倦怠。

    但随着他在林晚身边坐下,那些倦怠便在倏忽间消散不见,他靠着椅背,长腿伸出交叠,轻声问:“怎么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克制几小时的积郁就如闸门打开一般,统统翻涌了出来。

    林晚也不管他能不能感同身受,一股脑把那些生气、失落、悲伤全部讲了出来,要不是尚有一丝理智存在,她甚至还想问“你是不是看到周源晖送给我的书了”。

    “你知道吗?”她抿抿唇角,看着周衍川的眼睛,“贩卖野生动物,是世界三大非法贸易之一。”

    周衍川点头:“嗯,和军火与毒品交易并列。”

    “所以啊,我有时候也会想,既然永远有人愿意为它铤而走险,既然谁都无法阻止环境恶化,那么我们所做的一切……”

    林晚顿了一下,她不太喜欢说出如此消极的话,可不知为何在周衍川面前,她愿意尝试一下,将那些不方便对别人倾倒的苦水全部说出来。

    “我们所做的一切,真的有意义吗?”

    面对她罕见的沮丧,周衍川眼神微动。

    如果林晚是一名媒体的记者,他大可以拿出官方的态度,滴水不漏地为她解答。

    但他不想这样。

    男人清晰的喉结上下滚动几次,几秒后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有空没,带你去一个地方。”

    “现在吗?”林晚茫然地问,“去干嘛?”

    周衍川在夜色中垂下眼,语气淡然:“去看我一辈子无法实现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