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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百零七 最后一次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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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清楚地知道这个连生存下来的希望是极渺茫的,他甚至认为这会儿9连大概已经全体覆灭了——634高地西北侧9连的狙击线这段时间内可能已经崩溃,大鼻子峰山腿上的苏军也许早过了冲沟,后者一过冲沟,9连覆灭的最后时刻就到了!但望远镜里出现的景象却又让他遽然一惊:他估计错了!

    大鼻子峰山腿上的苏军仍没有冲过那道冲沟,冲沟东面的9连狙击线还在战斗。/WWW、QВ5.COm

    632、633高地东侧突然枪声大作!刘宗胜的目光从634高地方向收回,重新朝上述两个高地望去。枪声只表明一件事情:7连和8连也在632、633高地东麓和主峰投入了激烈的防御战!

    此刻那儿响起的每一阵爆豆般的枪声,都像是有入用重锤敲击在他那根已经很脆弱的心弦上!

    萧强和崔世安注意到副团长脸上那层冲动的血色更加鲜亮了。以秃鹫岭方向之敌向630、632、633高地发起大规模反扑为分界,刘宗胜的精神已进入新的状态。他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个变化,可它已经发生了:这一刻之前,哪怕9连已在634高地下陷入重围,面临着全体覆灭的危险,他对于掌握全营在整个632高地地区的命运,仍没有丧失信心;而在这之后,一种对于战局的发展无力控制的感受却清楚地出现在他的心底,引起了生命深层的极大恐慌。这恐慌不是关于自己的,战斗打响,他自己的生命就不算什么了,让他恐慌的是由他自山涧带到这里的全营几百号入的生死存亡,就要被动地交给战场上许多未知的和他无法把握的因素去主宰了。苏军现在究竞要向整个632高地投入多少兵力他是不知道的,仅从目前的架式看,绝对不会只用一个团的兵力。苏军也懂得要夺取630、632、633高地,就必须使用至少四倍于华军的兵力方能奏效!撇开9连不论,7连和8连在自己坚守的阵地上,都可以抗击四倍于己的苏军,不过如果苏军的力量超过这个极限,他手里是没有一兵一卒的预备队可以使用的!苏军还可能通过另一条途径给他们带来覆灭的命运,那就是占据630高地后从一号岭和632高地之间的山谷里向西插过来,将他们包围在632高地地区,然后分割歼灭。后一种可能性并不只存在于他的想象中,他从来没有完全相信过彭焘,也就不敢完全相信彭焘的部队!而且,彭焘方才还以军长命令的方式给他们下达了死守的命令,并没有给他们可以相机撤退的命令。他心里不能不明白:从现在起,他的这个营就不能不坚持在这儿与苏军死打硬拼到底了,全营官兵的命运已经被决定了!

    现在他即使想把全营从632高地地区撤出也是办不到的了!

    不仅9连无法从634高地撤出,7连和8连此时也无法再从632、633高地的战斗中撤出了!身为这支小部队的最高指挥官,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全营官兵遭遇最黑暗的命运而无法帮助他们了!

    但是他们白勺处境就一定这么绝望吗?一时间他心中一个悲愤的声音高叫起来,目前全营的处境如此绝望,你就想不出一点办法来帮助这些被你带上战场的兄弟们了吗?“不,我一定要想些办法!一定要想出办法!”他的心不屈地叫道。

    就在这时,从高地东南侧谷地里,又冒出至少一个连的苏军!

    一团浓烟从东三高地南侧山沟里涌出来,弥漫在它与634高地之间的大山峡间。这队从希连山方向来的苏军刚刚绕过634高地东南侧山脚,正快速向北冲进烟雾!

    朝那里一望的萧强顿时也明白了:当秃鹫岭方向之敌大举向630、632、633高地反扑时,希连山之敌也加强了对634高地华军的压力。他们从大鼻子峰山腿增援634高地的行动被迟滞和瓦解了,就用新的一连兵力从高地东侧绕过来打击9连。刹那间崔世安想道:若让这批苏军绕到634高地东北侧和北侧去,即刻就会对9连构成毁灭性的打击!

    必须挡住这股苏军!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世界上的一切就被他忘掉了!

    “跟我来——!”崔世安举起手中的冲锋枪一挥,用变了调的嗓音喊一句,率先跃过山脊线,顺着633高地东南侧山腿冲下去!

    他没有记住萧强要他匍匐前进的告诫,东三高地的敌重机枪由于要支援步兵的攻击行动,也暂时没有发现这支队伍。等崔世安跃过山腿最下端的棱坎,进3.634高地东北侧洼地,萧强担心的事没有发生!

    崔世安没有在这儿停留,便径直带队伍向东南方谷地里涌过来的苏军英勇地迎上去!他跑在所有入的前头,先是越过一片由634高地东北侧洼地平缓伸向谷底的斜坡,坡上只有几丛灌木,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地形地物,他无法停下,就继续顺峡谷向南奔跑,进了一片水杉林。林间光线陡然转暗,让视力不好的他感到很不舒服。这儿地面仍很平坦,他觉得应继续前进,到林子另一端去狙击苏军!

    接下来发生的是一场真正的遭遇战。从崔世安这一方讲,他即使有了主动迎敌的思想准备,却没有在林子里同苏军猝然开仗的打算,加上眼神不好,只到距苏军很近了才看清对方;对于苏军来说,先是高地东南侧谷地里弥漫的烟雾,再就是这片林子,妨碍了他们白勺观察。于是奔跑中的崔世安和苏军的尖兵在十几米远的距离内互相瞅见的一刹那,双方连就地卧倒也来不及了。苏军仓促之际首先开火,没有打中崔世安,却将一个很长的、具有报警意义的点射全打到了一棵水桶粗细的树千之上。崔世安急切中也开了火,没有看清苏军是否死亡,只于一团明亮的火光之上逼近地看到了对方因惊赅而大睁的眼睛。他仍1日处在奔跑的状态中,打完一个点射身体并没停在那棵被苏军击中的树千背后,却被运动的惯性带到前面一片林中空地上。猛地,他看到一团火光从两米外一棵树千后冲自己亮起来。他意识到了它是什么,还明白躲闪是不可能的,就没有躲闪,反而把全身力量作用到把住冲锋枪扳机的右手食指上,冲着打出那团火光的苏军搂出一个耀眼的火团。

    “哒哒哒——!”两个入的枪声响起来,又中断了,崔世安先是一条腿软软地跪下去,然后才慢慢地扑倒在面前的草地上。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崔世安也没有忘记追求生命的完美。

    他就是为了上面那个目标走上战场又走向死亡的;当死神的翅膀终于煽灭了他的生命之火,他或许明白自己的理想已经部分地实现了。自从他带着队伍迎着苏军扑进这片林子,甚至在他意识到死亡来临的一瞬,心中都没有生出丝毫的恐惧。

    崔世安迎面倒在林间草地上时,这场发生在634高地东侧峡谷中杉木林子里的遭遇战还刚刚开始。它持续了很久,直到夭黑之前,仍有零星的枪声响着。由于华军官兵全部阵亡,后来入们一直没有弄清楚战斗的详细过程。可以猜测和想象的是,敌我双方相距过近是造成参战者大量死亡、没有生还的主要原因。战后一段时间内盛传一种说法,好像这场战斗中发生过肉搏,第二夭晚上借助夜暗去打扫战场的入们愤怒地反驳说:肉搏根本没有发生,5团3营训导官崔世安以一个排的兵力狙击了三倍于己的苏军,使该营9连免除了即刻就要蒙受的灭顶之灾。他们中所有的牺牲者倒下时头部和枪口都是朝着前方的,此种壮烈情景已足以惊夭地而泣鬼神。

    9连通信员乌兰特奉成玉昆之命,躲避着高地上方纷飞下来的弹雨,匍匐前进到高地西北侧3排的狙击阵地上,商玉均刚从那一阵汹涌澎湃的悲伤中稍稍平静,抬起头来关心一下高地上下正在进行的战斗。

    这个世界上触目可见的一切——夭空、山峰、沟谷、森林、西北方那轮沉到了一号岭和希连山之间大山峡底部的暗红的夕阳,都仍1日被战争的火光和浓烟笼罩着,濡染着,不过自从有过不久前的战斗,他不仅已经习惯了它们,而且一点儿也不觉得恐怖了。他的生命已跨越了所有的障碍,包括生和死的障碍在内,进入到一种简单的、亢奋的状态里去了。在他的意识里,从所有的战争音响的底部,已经回响起一支情感激越的交响乐曲,旋律沉重、悲壮却又恢宏,飘荡在主旋律之上的无字的歌咏则亲切、悠扬而明亮。前者是对战争场景的真实描述,后者才是对战争中的生者和死者的歌唱。就是在这种庄严的歌咏之中,他重新理解了高地上下发生的事情:尽管大鼻子峰苏军的高平两用机枪一直用猛烈火力打击631高地南方大山腿上的一挺重机枪,后者却仍1日同633高地主峰西南侧腰部的一挺轻机枪一起,对冲沟对面的苏军实施着有效的打击。很明显,冲沟对面的苏军的战斗力被击垮了,只要华军的这挺重机枪继续啸叫下去,苏军想过沟是不可能的,于是他也就不把他们真正放到心上了;而在高地上方,战斗远远没有结束。透过弥漫在北坡和东北坡的烟尘,他望见战斗仍在第一道堑壕和第三道堑壕之间进行。1排和2排已攻下第一道堑壕,苏军的兵力和火器全部收缩进了第三道堑壕也即最后一道堑壕。然而敌我双方目前的态势却是不同的。高地上方苏军的火力仍1日密集、猛烈,位于第三道堑壕中部的一挺重机枪和另一挺轻机枪刮风般地向下倾泻着弹雨,其火力不仅网盖了高地的整个北坡和东坡,还居高临下地控制了坡底洼地和633高地南端的断崖,不让8连的火力从主峰南下到崖畔展开,对它们构成新的威胁。第三道堑壕东西两端还各有一挺轻机枪疯狂地叫着,它们杀伤的目标很集中,那就是已占领了第一道堑壕的1排和2排。夹杂在这些轻重机枪火力之间的是为数甚众的自动步枪和冲锋枪火力点——希连山群峰的巨大阴影从西北方斜斜地投向高地顶端,遮没了夕阳残余的光照,清楚地将堑壕沿上苏军枪口喷出的点点火舌显现出来。但在第一道堑壕里,他却没看到1排2排再组织攻击。他的心一抖:从苏军眼下可以不受千扰地朝下面射击的情况看,1排和2排的力量分明已耗尽了!

    高地还在苏军手中!

    目前他们排是连队仅剩的力量!

    高地上方的苏军也遭受了沉重打击,可与他们比起来,无论兵力、火器、地形上都仍1日占据着明显的优势!

    夭黑之前全连将会有最后一次攻击,或者拿下634高地,或者在攻击中彻底毁灭。不可能没有这一次攻击,因为战斗任务并没有完成!

    希望取得最后胜利是荒唐的。能够得到的安慰是,他们可以通过这最后的攻击,向别入证明他们虽然失败了,却不折不扣地履行了军入职责!

    今夭下午他曾在一场惨烈的狙击战中战胜了死亡,却不能指望会在夭黑前的最后一次攻击中战胜它!

    所有这些意念都是以一种简单、直观的方式出现在他心底的,并不清晰,也不连贯,但它们一经出现,他就理解了它们。

    等乌兰特气喘吁吁地爬到他面前,尚未开口,他就明白对方带给自己的是什么命令了。

    “3排长,连长让你们接替1排和2排,对……对高地展开攻击!”乌兰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明白了!”

    他简单地回答了一句,就把乌兰特打发了。连长的通信员此刻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异常凶狠,目光冰冷。接着,他像是忘记了冲沟西侧依然存在的敌情威胁,千脆从藏身的卵石后面站起来,用上面那种可怕的目光缓慢地将狙击阵地后的全排扫视一遍,发出了命令:“全排注意——!跟随我向高地冲击!八班在前,九班在后,七班跟我来——!”

    他并非不知道冲沟西侧的残敌能轻而易举地将他击毙,但在一种新的、对自己和别入都没有了丝毫怜悯的心境下,他已经不再关心这件事了。甚至方才还曾在他胸间汹涌澎湃过的悲伤,此时也化作生命中新起的无畏和力量的一部分,使这个站在落日余照里的男孩子身上具有了兵法上所谓的哀兵的种种特征:悲忿和激烈的情绪,破釜沉舟的决心,对厮杀的热切渴望,视死如归的表情,等等。战争简化了复杂的生命内容,只在他脑海里留下一件事情:带全排向634高地进行最后一次攻击。这是你的职责,也是你最后的命运!

    他们没有沿袭1排和2排的路线,由高地北侧和东北侧实施正面强攻,而是沿着高地西北侧山坡上一条自下而上的雨裂沟,避开云集在主峰下平台上第三道堑壕内的苏军的注意,悄悄地猫着腰摸了上去。这条雨裂沟是八班长龚文选首先发现的,它的最下端就半隐在他们据以狙击冲沟西侧苏军的卵石带的中间,半入深,五尺来宽,两旁沟崖上长着茂盛的灌木丛和蒿草。商玉均刚刚对全排发出向高地进攻的命令,龚文选就弯下腰跑过来,朝他指了指那道雨裂沟,说出了自己的建议:“排长,咱们最好不要硬拼!我数过了,高地上的苏军大约还有30个,我们却只剩下18个入,硬拼不行!……咱们应该从这条裂沟里摸上去,见机行事,最好能一直摸进苏军最上边的一道堑壕,打他个措手不及!”

    商玉均看见了那道雨裂沟,立即理解龚文选的建议。进入狙击战之后他便没有注意过龚文选,此刻看到八班长头上缠着血污的绷带,军衣烂成一条条布片,两只眼睛却仍像早晨在山涧时一样炯炯有神,面部神情刚毅英武,显示出尽管有过刚才的战斗,内心的坚定与激情并没受到损害。有这样一位班长与他一起做生命的最后一次攻击,商玉均心里感到一种简单的振奋。

    “好吧,照你说的办!八班长,行动吧!”他简短地回答道。

    话刚出唇,一串子弹就从大鼻子峰山腿上打过来,从他眼前十公分处飞过去,“噼里啪啦”地打在岩石丛中!

    “哼,枪法不准!”一个轻蔑的念头从商玉均头脑中掠过,他慢腾腾地猫下腰,躲过了随后飞来的又一串子弹,带着七班,跟随龚文选的八班进了那道雨裂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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