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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视频的最后是他们所有同学共同录制的一段祝福语, 闻桨依然站在人群的角落, 目光淡然而沉静, 白皙干净的脸庞带着轻浅的笑容。

    画面停在那里,厅内掌声雷鸣, 新娘林淼被新郎邓维搂进怀里, 此刻正偷偷抹着眼泪。

    池渊坐在台下, 隔着人影遥遥看着坐在对面的那道清瘦身影, 试图在她身上找出属于曾经那个闻桨的几分影子。

    可惜几乎找不到。

    那个过去潇洒肆意的闻桨好像只是短暂地存在了一瞬间,然后就被永远封存在岁月和时间涌流中,变成许多人缄口不言的回忆。

    池渊在那瞬间, 忽然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过往,才能让一个人变成另外一个人。

    这个答案, 虽不得而知,但并非无迹可寻。

    大约也是苦难居多。

    池渊收回视线,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但隐约觉得心里像是横亘着一根不易察觉的小刺。

    不动声色地让他心疼。

    那天的婚宴邓维和林淼格外重视她们这三桌同学,敬过一轮酒后,就带着林淼在闻桨那桌坐下了。

    邓维举着酒杯, 笑得红光满面,“昨天咱同学几个没喝尽兴的, 今天都给我喝够!”

    “班长,咱俩走一个。”

    “来!”

    闻桨昨晚的酒劲还没完全散完,这会闻到酒味人就有些晕,断断续续喝了三杯之后, 趁着没人注意,把杯里酒换成了白水。

    没想到被同桌的李爽眼尖瞅见,只见他猛地一拍桌子,手指隔空虚点着闻桨的酒杯,大声笑道,“诶!闻桨,你偷偷摸摸地往你自个杯里倒什么呢!”

    “……”

    闻桨刚要把杯子端起来,坐在她右手侧的男生眼疾手快地将她的杯子端了过去,凑到鼻前一闻,“靠!闻桨你可不能这样作弊啊,竟然拿白水当白酒糊弄我们!”

    闻桨笑着讨饶,“我错了我错了。”

    “这光说可不行啊。”李爽起身走到她身旁,在桌上放了三个空酒杯,拎着瓶白酒挨个给填满,说话动作都带着北方人特有的爽朗,“你得把这些全喝了才作数。”

    “……”

    闻桨往后靠着椅背,抬手揉额,和他打着商量,“我喝一杯,成不?”

    李爽回到座位上,眼中带笑,“那我答应,你也得问问这一桌的同学答不答应啊。”

    说完,他抬头看着面前这一桌人,“你们答应吗?”

    一桌人除了江沅和林淼,都叫嚷着不答应。

    闻桨没辙,看着面前倒得满满当当的三杯酒,深吸了口气,抬手端起其中一杯,喝了个干净利落。

    “爽快!”

    桌上起了哄,鼓了掌,气氛热闹喧嚷。

    闻桨又喝了第二杯。

    掌声更甚。

    第三杯酒结束,桌上简直要闹开了天。

    坐在另一桌的邓从海听着这动静,笑道,“年轻人,就爱闹腾。”说罢,他端起酒杯,“肖总池总,我敬二位一杯。”

    肖孟和池渊忙端杯起身。

    邓从海放下酒杯,抬手示意,“别客气,坐坐坐。”

    两人又落座。

    池渊喝了两杯酒,趁空再抬头,发现对面那桌空了个位置。

    他凑捏着指腹,想了想,抬手拿起桌上的酒瓶,给自己杯子填满,起身端着酒杯跟一桌处长院长主任说了几句漂亮话,又干脆利落地将杯中的酒喝完后,才暂时从席上退出来。

    婚宴厅这一层都被邓家包了下来,要去洗手间得从正厅里出来,路过一个小阳台,再走过一小段距离的长廊才找得到。

    池渊过去的时候,闻桨正站在干手器前烘手。

    “嗡嗡”地动静盖过了他的脚步声。

    等闻桨从洗手间公共区域的镜子里看见他的身影时,似乎还被吓着了,看着他,半天都没说出来话。

    池渊也看着她,眼眸漆黑,直白而戳人。他轻笑了声,问:“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闻桨大约是有些醉了,反应慢半拍,放下胳膊规规矩矩垂在腿侧,指尖无意识地扣着裤缝边,“没事。”

    “那回去吧。”

    池渊转身往外走,闻桨跟了两步,想起来自己出来的主要目的,脚步倏地一停,叫了声他的名字,“池渊。”

    他也停下来,回头看她,“嗯?”

    “你先回去吧,我等会再回去。”

    “怎么了?”

    闻桨不太自然地摸了摸鼻尖,倒是坦诚,“不想回去喝酒,昨天喝多了,胃难受。”

    池渊哦了一声,拖着腔笑道,“其实我也不想回去,跟他们领导喝酒,累得慌。”

    “……”

    婚宴厅附近有个露天小阳台,里面放了个圆桌和两张单人沙发,角落里还分别摆着两盆富贵竹。

    外边路过的服务员透过未放下的帘子看到里面的沙发上坐了人,上前贴心的将帘子完全放了下来。

    池渊侧头看了眼,又懒懒地收回了视线。

    四月份的平城已经完全回温,春风拂面也让人觉得舒适,两人平常在一起话不多的优势在这时完美的体现出了优势。

    已经习惯到让人察觉不出来尴尬。

    闻桨大概是真醉了,自从坐下来后,就觉得脑袋昏沉沉,被暖洋洋的太阳一烘,更觉困意泛滥,叫人好睡。

    可她也不敢真睡过去,更何况此时此刻旁边还坐着人,想睡不能睡,只能垂着眼,靠着那点残存的意识勉强抵抗着睡意。

    大约过了好一会,就在闻桨扛不住要彻底睡过去时,耳边忽然听见池渊低低沉沉的声音。

    “你大学的时候……”

    后面几个字他说得太轻了,闻桨没听清,揉着眼看过去,“你刚才说什么?”

    两张沙发的摆置不一样,池渊的那张稍稍靠里些,也更加避光,他的轮廓有些模糊,但模糊归模糊,英俊也还是照样英俊。

    这会,他正一瞬不动地看着闻桨,“没什么,我就是好奇,你后来考试睡着了没。”

    “……”

    他这个问题问得有些突兀且奇怪,闻桨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先前在婚宴播放的那段视频中的事情。

    那是大一上学期的事情,闻桨到现在依然记忆深刻,“睡着了,睡了半个多小时,最后被巡考的校长给叫醒了。”

    “后来呢?”

    闻桨靠着沙发,抬眸看着对面被阳光折射出粼粼亮光的高楼大厦,语气闲闲,“后来我就被校长以不尊考纪为由给赶出考场了。”

    池渊笑了笑,转头和她看着同一个方向,没有将心里那个真正想问的问题说出来。

    婚宴还没结束,躲也只能躲一时,回宴厅的路上,闻桨随口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溪城?”

    “还要过几天。”

    “谈项目吗?”

    “差不多。”池渊看了她一眼,“你什么时候回去?”

    “今晚,明天要上班。”

    “那注意安全。”

    “嗯。”

    回到宴厅后,两人从头至尾没再说过一句话,甚至是眼神交流都没,仿佛刚才在外面刹那相处都是不存在的。

    闻桨定了晚上七点回溪城的机票。

    婚宴结束后,江沅先一步送酒醉的父亲回家,闻桨被林淼留到最后,那会宴厅里只剩下邓维父母那一桌宾客还没完全散。

    厅内灯火通明,池渊捏着酒杯坐在那里,指间夹着根烟,细看却没有火星。他靠着椅背,姿态放松,眉眼染上酒意,清俊而慵懒。说话时唇边总是带着笑,听别人说话时,眼眸又格外认真,时而还会接上几句,和闻桨曾经接触过的池渊好似不是一个人。

    闻桨没看他太久,收回视线的瞬间,身后谈笑风生的男人倏尔抽了个空抬眸望了过来。

    只一瞬,又收回。

    等将其他宾客都送走,闻桨也没久留。临走前,林淼拉着她,“有时间常回来看看。”

    “好。”

    “我们班就你一个在溪城。”林淼说:“在那边有什么事也要及时和我们说,好歹也认识这么多年了。”

    闻桨心里一热,点点头,“知道。”

    大概是这时候才能说上几句心里话,林淼眼睛有些红,“前段时间我和李爽他们几个聊天,大家其实都很怀念以前的那个闻桨。”

    当年闻桨家里出事,上了新闻,班里同学都知道。在她最难的那段时间,也是他们想方设法陪着度过的。

    对于闻桨的变化,他们可以说是最直接地见证者。

    闻桨知道这些年她让身边很多人都跟着担心,但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没有办法让它不存在,同理,一个人如果变了,就很难再回到从前。

    这话闻桨没有说得太清楚,毕竟是大喜的日子,她也不想因为自己而让氛围变得太过伤感,笑着安慰道:“好了,你放心吧,我现在其实挺好的。”

    林淼嗯了声,“你今晚几点的机票,我让邓维送你。”

    “别了,班长今天也喝了不少酒。”闻桨说:“我七点的机票,到时候打个车过去就行了。”

    “那好吧。”

    其实原先江沅在送江父回去前,也说要送闻桨去机场,但闻桨怕她和两年前一样哭着不让她走,没答应这事,也没答应她让沈漾单独开车送她去机场的请求。

    在坐车去机场的路上,闻桨收到了好几个大学同学发来的微信,大多都是关心和叮嘱,也有的是今天看了大学时期的录影,过来和她回忆青春。

    左一句桨桨怎么怎么右一句桨桨怎么怎么。

    闻桨回完消息,抬头看着窗外。

    她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十多年,对这里的每一处风景都很熟悉,傍晚夕阳西沉,城市暮色来袭,她眼里看着,心里是软的。

    池渊在一个星期后才回的溪城,本来还要再晚几天,但池母给他打电话说,池老太太的身体不太好,让他早点回来。

    池老太太本身就患有阿尔兹海默症,在查出来这个病之后,池老爷子为了弥补年轻时的亏欠,停了学校的工作,带着老太太在外游历山河。

    也就过年那短时间在溪城停留了一个多月。

    一个多星期前,老太太突然开始有低烧的症状,回溪城去了几家医院查都说是因为年纪大了,身体机能有所下降,导致抵抗力差才会这样。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大家都清楚,老太太的身体怕是要熬不了多久了。

    池老太太就住在闻桨所在的市人民医院,池渊回来的那天,溪城下了场雨,整座城市灰蒙蒙,让人十分压抑。

    病房内的客厅,池家老老少少都在,一墙之隔的房内池老太太依然昏睡着,床头的仪器显示着她并不稳定的各项身体指标。

    池渊进去看了眼,没停留太久。出来后,他走到沙发处坐着,眉眼都沾着疲惫,“妈,医生怎么说?”

    池母显然是哭过,眼圈泛着红,闻言也只是沉默着摇了摇头。

    池渊眼睫倏地一颤,喉间隐隐发涩。

    虽然在很早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却从未想过是这么的让人难以接受。

    池渊不敢在病房内再坐下去,起身走了出去,站在走廊时手摸到肖孟随手塞在他外套口袋里的烟盒。

    他其实是不抽烟的。

    读小学的时候,池渊的外公因为肺癌离世,池母也因此格外忌讳抽烟这件事,所以家里基本上没有人抽烟。

    就算这段时间在外面考察项目,需要和人烟酒来往,池渊也都是尽量避免抽烟,但是这会,他却特别想。

    住院部不允许吸烟,池渊去了住院楼后面的小花园,随便找了个长椅坐了下来。

    刚下过雨,长椅上还有未干的雨水。他就这么毫无顾忌地坐下来,也不介意这一身价格不菲的衣服被沾湿。

    他在从烟盒里拿出烟的瞬间,才想起来身上没装打火机。

    “……”

    池渊低叹了声气,随手将烟盒丢在长椅上,微微倾身,胳膊肘抵着膝盖,双手捂着脸。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

    这个道理谁都懂,可偏偏这个理藏着的坎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跨过去的。

    这时有脚步声靠近,走到他身边时停了下来。

    池渊松开手,抬起头,看清来人时也没觉得多惊讶,而是平静问道:“你也知道了。”

    闻桨嗯了声。

    池老太太送过来那天是先去的急诊科,在输液抗感染治疗效果不佳后,又去做了血常规和胸片检查,后来才给送去了内科。

    老人的病情情况闻桨比任何人都清楚。

    闻桨问,“你上去看过了?”

    池渊点点头,声音有些哑,“看了。”

    闻桨在他身旁坐下,沉默了片刻,才出声安慰,“其实人到了一定年龄,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生和死是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要经历的过程。”

    “无论是旁观者还是经历者,是好人还是恶人,生命最初的开始和最后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池渊抬头看着远处暗沉的天,喉结轻滚了滚,“道理我都懂,我只是过不去这个坎。”

    闻桨默然,安静几秒,才低声说,“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池渊看了她一眼,心中那根不起眼的小刺隐隐作痛。他没有回答闻桨的话,反问道:“那你呢?”

    你所经历的那些苦难。

    都真的过去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桨桨:过去了!!都过去了!!我和你说了八百遍了!我在安慰你!你不要转移话题,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