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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枝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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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此刻,大批身着明光铠甲的陌刀军兵不血刃地取代了把守各处宫门的皇城禁军,那些趁混乱散发消息出去的人被一个个找出来暗地里处决,朝中群臣的府邸都有专人监视。这是一场不见血光的战争!

    崇德殿,阿芫敏锐地察觉到外头的气氛似乎紧张起来,一阵急骤有序的铁甲摩擦声混合着脚步声越来越逼近这里,她心里蓦地一紧。

    难道有人要以她为棋子来威胁元乾?

    "殿下莫怕,末将是少将军手下的副将,奉命保护殿下的安全!"殿门处那扇鸳鸯和合屏风后突然闪现出一道高大的人影,隔着屏风,阿芫并不能看清他的样貌,只能听到他低沉恭谨的声音,胸口微微松了一口气。

    "大哥进宫了?"阿芫侧耳细听。"是,卫公和少将军半个时辰前就进宫了,燕平大营的将士们已经控制了全局。殿下不必担心!"

    阿芫放柔了语调:"有劳将军了。"

    "这是末将的职责!"来人说话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铮铮铁骨。阿芫在心里暗叹,不愧是出身行伍的汉子!

    她继续等了一会儿,虽然大哥身边副将的话确实让她安心不少,但她还是不能用全然放下心来。她相信元乾的手段,但就怕有人趁此机会暗下毒手。

    她等不住了,一把扯下头上的飞凤金冠,不顾散了满地的珠翠华钗,一头长发如瀑布般倾泻在腰间,一心只想着出去看看情况,却当即就被挡在了殿门口。

    "将军说过,要末将必须确保殿下的安全!"黑铠的将军挡住了她的去路,不肯做丝毫退让。

    阿芫强压下心中的焦急和不耐,厉声道:"这是在东宫,本宫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就算是我大哥,今天也没有资格这么做!"

    年轻的将军惊诧于阿芫小小年纪竟有如此的威慑力,犹豫了一瞬后,将身体让开了一侧。阿芫立即出了殿门,直奔显阳殿而去。

    原本守卫的羽林天军已经被换成了独孤信带进宫的陌刀军,皇帝的儿子们都已经聚集在此处,有人焦急地向里张望,暗自猜测着皇帝的生死。变故发生得太突然,他们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一向身体强健的父皇突然就病危了。

    阿芫脚下的步子很快,身后一队陌刀军紧紧地跟着她,穿过掖庭局和开满了红花的御花园,长乐宫的西面,便是历代皇帝的寝宫,显阳殿。

    元彻一直望着紧闭的殿门,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他从小就和父皇不亲,仿佛隔着什么。如今,这个从小到大在他生命里并没有什么存在感的父皇,正处于生死危急的时刻,他却不知道心里那股难受的情绪是不是在为他悲痛。

    突然,元彻眼前出现一抹耀眼夺目的红,"阿芫姐?"他轻声惊呼:"你怎么来了?"

    阿芫来不及回应他,匆匆打量了几个人后,向候在一旁的窦维章问道:"里面情况如何?"

    窦维章叹息着摇了摇头,小声道:"卫公已经进去了,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阿芫心中一惊:"怎么会这样?舅舅怎么……"她忍着没有把话说全,现在若是把这些公然拿出来议论,只怕会引起更大的恐慌。

    窦维章谨慎地住嘴,半生的宫廷沉浮让他学会了怎样才能保护好项上的头颅。阿芫也不好逼他太紧,却发现几个皇子的人数不太对,她问:“淮王呢?”

    窦维章说:“醉得不省人事,这会儿还在从前的皇子住处躺着呢!”她了然,猛地想起一件被所有人忽略的事,喝问:"那帮南朝人走了没有?"

    "还没呢,他们从新年的大朝会后一直死赖着不走,说要陛下兑现自己的承诺!"窦维章被阿芫这么一提醒,顿时冷汗涔涔,莫非……是那些南朝人干的?

    阿芫扬起双眸,冷然道:"派人看着驿馆,要是他们有任何异动,马上把人扣下来!"身后年轻的将军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带着陌刀军应声而去。

    元彻一直默默地看着阿芫,从今天她和大哥拜堂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她半分。她成亲了,她再也不是他追着喊着的阿芫姐了,元彻告诉自己,现在,她是他的皇嫂。

    元彻不自觉地伸出手,想要像从前那样拉住阿芫,以证明他和她的距离其实没有那么远。然而,他却只触碰到她衣袖上冰凉华丽的金线花纹,衣袖轻轻扫过他的指尖,带起了一阵风,仿佛还残存着她嫁衣上的余温,他怔在了原地。

    阿芫对此全然不觉,她微扬起双眸,望着远处漆黑的天际,喃喃道:"长安,要变天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身后,有一双孤寂如残星的眸子一直在注视着她,那个人的手还僵在空中,姿势活像一具可笑的玩偶,晦涩艰深的目光里,有着不符合年纪的。

    很多年后,这当史官记载起他的生平时,这个因为求仙问道,耗尽精神而死的皇帝,临死前对贴身近臣这样说,这个月光一样明洁的女孩儿是我一生感情追溯的起点,我看着她,就像看到了此生修行的终点。

    就让我停止所有的波动吧,化作静水深流,蜷伏在你眼里。你是我捧在手心的皎洁月光,因为太明亮,遮蔽了我的泪光。

    "阿芫姐……"他在心里轻轻呼唤她的背影。

    显阳殿里,独孤信披着重甲慢慢走近龙床,皇帝似乎察觉到了,艰难地瞪大了眼眸,喉咙里溢出一声叹息:"你来了?"

    "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独孤信手把佩剑,单膝跪地,殿内响起一阵剧烈的铠甲摩擦声。

    "是……是那丫头通知你来的吧!"皇帝虚弱地苦笑,胸口处仿佛透不过气,说一句话咳嗽了好几声,"我要先你一步走了……"

    独孤信戎马半生,在战场上见惯了生死离别,比这激烈惨痛百倍的场面他见过无数次,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般,让人不忍心直视。英雄的,本就是令人扼腕叹息的!

    "我这一生,无愧于,无愧于百姓,却有负于我的孩子们……"皇帝努力撑起身体,"如愿,人总有一死,我的孩子们犯了错,你……你不要同他们计较。"

    独孤信至始至终不知该怎么回话,如愿是他的乳名,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叫过他了。他转头冲地上跪着的太医令道:"陛下的身体到底因何如此?"

    太医令从皇帝胸口处取出那根沾了暗红色液体的银针,“脉弦涩,心脉极弱,气血无法回流至心窍,导致心血发黑,是毁心之症。”

    他跪伏在地,痛心疾首道:"这是一种不知名的慢毒,本不至于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却突然被加大了数倍的计量,才致始龙体突然沉疴难起……臣,已经无能为力了!"

    元乾威严急促的声音响起:"今日东宫宴席上的一应吃用都排查过了,找不出任何问题,父皇接触过的人和东西也没有丝毫纰漏。"

    独孤信的目光忽然动了一下,多年的默契让他察觉到皇帝的异样,天下之大,太子也许查不到毒药的品种和来源,但却不可能查不到下毒的人!

    独孤信猛地看向皇帝,后者只是看着头顶的帷帐,眼神飘忽。

    他伸手抓向空中,像是要抓住端坐在龙椅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那个一心只为得到父亲一声肯定的少年。从小,元化能轻易从父皇那里得到的,他都需要百倍千倍的努力,甚至冒着被父皇厌弃的风险,才能勉强换来父皇的赞许。

    那只干枯无力的手慢慢地垂下,他眼中光芒如燃烬的飞灰,微弱的火星一点一点褪去。到死,他都没有说出那个亲手把他推向死路的人!

    天纵的雄主,被后世尊称为宣武帝的一代明君,自此终结了属于他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