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作者:何处试太阿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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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白浪茫茫与海连,平沙浩浩四无边。

    暮去朝来淘不住,遂令东海变桑田。【1】

    经过艰苦的跋涉,王进贤又回到山东的海岸。

    为了保险起见,王进贤派出霍世刚先行去寻山所探查情况。

    霍世刚带回了寻山所最新的动态:已经有一个解军的军官——虎贲右卫舍人余鼎【2】来到了寻山所,他的任务是将自己押解到京城。寻山所虽然在表面上一片平静,其实暗流涌动,人心不稳,形势十分微妙,连高汝见知道王进贤回来了都没有出来迎接,切割之意十分明显。

    了解到情况,王进贤反而踏实了。危险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不知道的危险来自何处。根据霍世刚掌握的情况,自己打下的基业尚未发生激变,朝廷对自己的抓捕看来

    已经坐实。好在来抓自己的不是锦衣卫、不是东厂、不是地方的捕头,而是军队的武官,可见对自己的抓捕文书是兵部下达的,还属于军队内部的问题。不知道魏忠

    贤的手现在能不能伸到兵部去。暂时不管这些了,既然寻山所没有发生激变,那么还有一些时间来处理问题。

    王进贤:“走,上岸!”

    【1】《浪淘沙》(唐)白居易。

    【2】正德年间虎贲右卫舍人,此间故事是发生在他身上的真实故事。

    二、

    王进贤回到自己的宅子,发现门是开着的。他轻轻推开门,一个女人听到声音急急跑了出来——是傅氏。她抬头看到王进贤,像投窝的燕子,一个猛子扎到王进贤怀里,啜泣了起来。

    王进贤:“你怎么到寻山所来了。”

    “来等你呗。”傅氏捶打着王进贤:“你个死人,不知道人家多担心你,这么久也没个信。义父劝我不要回来,可人家就是忍不住担心你。讨厌!讨厌!讨厌!”

    王进贤回头看了看左右,有些不好意思,轻轻推开傅氏:“还有人呢,羞不羞。快去准备茶水,招待客人。”

    傅氏脸一红,又轻槌一下,娇笑一声,飞也似地跑回屋子里。

    王进贤让霍世刚去把人都找来,管大藩和周道明则留在屋里。

    王进贤:“管将军。我私自下海通倭的罪名已经坐实,如果朝廷里的人连我都保不住,就更不要说你了。这里是5000两银子,你拿去暂避一时,如果我有东山再起的一日,还望不弃。如果我被斩首弃市,死不足惜,只叹断了管将军的大好前程。”

    屋里的人发出一片惊呼,对这些穷苦人来讲,5000两银子绝对是这辈子也未必使得完的巨款。

    管大藩:“不敢。不敢。岂敢枉受这多的银子。”

    王进贤:“此次通商日本,管将军居中联络,居功至伟,当为首功。我此去吉凶未卜,你就收下吧。”

    管大藩一伏到地:“王大人恩重如山,但有用得着的地方,我管大藩万死不辞。”

    王进贤心想:万死不辞?说说罢了,树倒猢狲散倒是真的。

    王进贤:“道明,你这些日子跑前跑后,也十分辛苦。我日后前途未卜,这是500两银子,你先拿去使吧。”

    屋中各人,一一做了恩赏。虽说是给钱,屋子里的气氛却十分凝重。王进贤不喜欢这么压抑的气氛,道:“你们这一个个哭丧着脸干什么,我给了那么多钱,该哭的是我才对啊。”

    话音未落,霍世刚把高汝见等人都找来了,人们陆陆续续而来。

    看到高汝见一进门来还在琢磨到底行不行礼、似乎正在左右为难,王进贤不由笑了:“不必拘礼了,大家都是自己人,这也没几个月没见,用不着这么生分。高百户,今年的收成还不错吧。”

    高汝见:“嗯。收成好得很。两年三熟的法子,看来行得通啊。只是——”

    王进贤暗自好笑:支吾了半天,高汝见终于把对自己的尊称“千户大人”给省了。

    王进贤:“只是什么?”

    高汝见:“只是我担心,这样土地的肥力可能会跟不上。”

    王进贤:“有什么办法吗?”

    高汝见:“可以轮耕。”

    王进贤:“就照你说的,在寻山所推广施行吧。那么,枣树怎么样了?”

    高汝见:“还行,活了一半,树苗尚小,一时还结不上枣。”

    王进贤:“能活一半就不错了,树刚种上,不结枣是正常的。就算是不结枣,能长成材,也比什么都长不出来强。这回我从日本和南方运了不少粮食回来,你过一会组织人存到仓库里吧。”

    高汝见:“仓——仓库,仓库。”

    霍世刚:“仓库里的粮食,已经被各村给分抢了。为了争粮食,各村寨还打伤了几个人。”

    王进贤拍案而起:“放肆!我还没死呢。霍世刚,你明天带人挨家挨户把粮食给我收回来,一粒米也不许少。高汝见!”

    高汝见腿一软,趴在了地上。

    王进贤:“我把寻山所交给你,你是怎么管的!连仓库都敢抢,吃了豹子胆了。各村寨的村委会呢?干什么吃的!”

    王进贤的眼睛里突然精光一闪,他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从牙缝里挤出话语:“高汝见,估计你家里也没少拿吧!”

    高汝见立即不停的磕头:“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王进贤:“我给你一个机会,从明天起,你亲自去处理这件事,一粒米也不许少,相关的当事人都要受到惩罚。我如果真的不在了,我自会对所有人有个交代;但是我还没死,这件事我要亲自听你的汇报,如果有所隐瞒,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三、

    王进贤的话音刚落,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气势汹汹闯了进来,厉声喝道:“人犯王进贤,都什么时候了,还逞官威!左右还不给我拿下,也算你们立了一功。”

    “你敢!”霍世刚蹭的上前一步,仓啷一声抽出腰刀,横刀立马,拦在王进贤前面。他这一亮兵刃,只听得屋子里仓啷啷,有7、8个人都亮出了兵刃,将这个武官围了起来。

    那个军官下意识的把手按在悬在腰间的刀柄上,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们干什么!你们,你们想造反不成。我可是朝廷派来的——”

    王进贤:“这位是——”

    高汝见急忙站出来解释:“这位是京城来的虎贲右卫舍人余鼎。来寻山所,是来——”

    王进贤笑道:“我知道了,是来送我上路的。”他拿出二两银子交给周道明,示意他交给余鼎:“原来是京城来的余大人,我家里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还望宽限则个。”

    余鼎掂了掂手中的银子:“好吧。”看到王进贤态度和蔼,于是又摆起了架子:“那就宽限一阵吧。”

    四、

    看到迟之清、迟跃龙兄弟一直眼窝红肿,站在人群的最后,王进贤突然发现李文烛李神仙不在人群之中。他不由心头一紧:莫非李神仙也要与我划清界限?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啊。但是脸上还要装出正常之色。他问道:“之清、跃龙,李神仙还好吧。”

    迟之清、迟跃龙听到王进贤问话,急匆匆挤出人群,一个猛子扑到地上大哭起来:“王大人,王大人,我师父他、他老人家羽化登仙了。”

    王进贤:“什么!”他吃惊得不自主的站了起来:“怎么回事?快说!”

    迟之清:“我师父他试制氯酸钾,本来已经成功,只是纯度尚不是很高。初三日,我师父他自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提纯结晶,不知怎地就爆炸了,连屋顶都掀飞了。师父,师傅他老人家,他血肉模糊,他——”话还没有说完,迟之清已经泣不成声。

    痛失道友,王进贤心中剧痛。李文烛虽然为人怪癖,不同常人,但是道骨仙风,不为俗事所拘,为人直率,不拘一格,实在是搞研究的好材料。他精通道学、医学,也是少有的能和自己讨论化学问题的人,他的离去是明真派的巨大损失,也是自己这个小系统的巨大损失。这么说来,还是自己将他引上了这条不归路,要是自己不去让他研究什么氯酸钾,也不会出这样的问题。人才难得啊!到了明朝,王进贤清楚地意识到人才问题才是这个时代最大的问题。在一个举手抬足遇到的全都是文盲的社会,做什么事情不是举步维艰!

    王进贤定了定心神,缓缓坐下:“你们师父,他——有什么遗言吗。”

    迟之清:“我师父在羽化前曾大笑着说:吾闻至道矣。”

    王进贤点点头:“你们师父已经窥透天地之妙,因此安心羽化而去,了无遗憾。你们不要悲伤,要好好学习他的真传,他的道统,将之发扬光大啊。”

    迟之清的眼泪又一次止不住的流下,呜咽道:“一定,一定——”

    王进贤:“你们师父的葬礼可曾办理?”

    迟之清:“尚未办理,全等王大人回来定夺。”

    王进贤:“现在观中的事务由谁打理?”

    迟之清:“暂时由我们兄弟打理。”

    王进贤看了看这两张稚嫩的脸庞:这还是两个孩子,缺乏办事能力。可是这一时间到哪里去找能顶事的道士去呢。

    王进贤:“高汝见,观中的事情你帮着打理一下,特别是李神仙的葬礼好好准备一下,平日里他观里往来的道友不少,葬礼不妨办得隆重一点。”

    高汝见领命。

    “夏廷美,夏老爷子呢!”王进贤突然意识到夏廷美也不在人群之中。

    薛风祚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夏老先生病重,卧病在家。只怕——”

    王进贤:“只怕什么?”他心头又是一紧。

    薛风祚:“只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什么!”王进贤又一次站了起来,又颓然的坐下。

    五、

    李文烛走了,夏廷美也垂垂老矣,就算挺的过这个冬天,恐怕也时日无多。随着万历皇帝的驾崩,一个时代结束了,一代人随风而逝。令人几多唏嘘!

    这个时代是一个伟大的时代,经济发达,文化繁盛,人才辈出。而这一切都只是表象,在繁华的外表下,贫富差距拉大,贪污腐败成风,整个国家已经百孔千疮。要说万历皇帝是明朝皇帝中少有的高级知识分子,他思路敏捷,头脑清楚,处事得体,洞若观火。但是他不勤奋,好逸恶劳。万历十七年,公元1589年十二月,大理寺左评事雒于仁上了一篇奏章,其中批评明神宗纵情于酒、色、财、气,虽说奏章一般都会有点过火,但是却非污蔑,万历皇帝并不清白。就拿“色”来说,他虽专情郑妃,但是绝不是专守。万历十年,公元1582年的三月,他效仿祖父明世宗,在民间大选嫔妃,一天就娶了“九嫔”。一次他到母亲李太后的宫中请安,忽然一时兴起,看上了太后身边一个王姓宫女,就和她凤倒鸾颠,春风一度,由此诞下皇长子朱常洛。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这些行为都可以理解,但是作为皇帝,条件实在太好了,应该有所节制。正因为早年的荒淫无度,到了晚年,万历身体虚弱,病魔缠身,还染上了吸毒的毛病。应该说,作为皇帝——国家的董事长,少干一点具体的政务也不是大事,甚至是好事。你有有底蕴、眼光,你看得准、判得明,你可以少花一点时间在具体政务上,但是总给有人去干啊,国家总给有ceo及各级干部去忙这些事情吧。然而万历和文臣集团赌气,任气使性,27年不上朝,特别是后期不任用各级官员,导致无人处理政务。整个帝国仿佛无人驾驶的汽车,在任性的恣意行驶。在这种放任下,张居正时期留下的果实一点点被吞噬,虽然说国内的资本主义萌芽迅猛发展,国家的经济实力有所提高,但是所谓的资本主义萌芽依然是生长在封建主义的机体上的,和全国远为雄厚的封建主义比起来,完全没有分庭抗礼的可能。大量的财富和资源为封建权贵所掌握,社会被泾渭分明的划分为统治阶层和被统治阶层,所谓的“经济发达,文化繁盛,人才辈出”都是对于统治阶层而言的,对于支撑这一切伟大的社会底层而言,他们丧失了生产资料,成为佃农、奴仆或者流民,一旦情况有变,他们唯一的财富——自己的身体也将受到威胁。而万历皇帝有一个最大的缺点——就是好财。派出众多的太监,为其个人敛财。太监所造成的危害,以万历皇帝的明智,他心知肚明。万历三十年(1602)二月,神宗患病,一度曾想罢去矿使税监。他把首辅沈一贯召入后殿,谈及要把派出的内监全部传回:“矿税因大工权宜,今宜传谕,及各处织造,陶器具停。”沈一贯忙回内阁拟旨,庆幸几年来的苦谏有了效果。谁知第二天神宗身体康复,又派宦官二十多人到内阁追索前旨。当时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田义劝他不要收回成命,言辞激烈,他恼怒的甚至抽刀欲砍,田义不改初衷道:“皇上金口玉言,何必出尔反尔。”遇到沈一贯复命时,又痛斥沈一贯胆小如鼠。田义如此大逆不道,万历皇帝却待之如初,田义去世时还给了他少有的殊荣。可见,万历皇帝是“明”君,有眼光,有度量,完全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不是什么好事,只不过抵不过自己心中的贪欲罢了。正因为他无法消除自己的欲壑,把个人的享乐、个人的安逸、个人的任性凌驾于国泰民安之上,他或许是一个“明”君,但绝不是一个好皇帝,更不是一个雄才大略的皇帝。如今他离去了,即位长达48年的他的离去,代表一个时代的结束,一代人即将逝去。李文烛已经去了,夏廷美也撑不住了,陈继儒、周履靖、还有程春宇,都来日无多。这是一个繁荣的时代,也是一个社会矛盾日益激化的时代。而未来有待后来者前去创造!我真的能够创造未来吗?

    过了好一阵,王进贤才张口:“一会儿,我去看看他老人家。你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薛风祚:“火药和水泥的生产已经基本实现机械化了。”

    王进贤:“很好。迟之清,氯酸钾试制成功了吗?”

    迟之清泣不成声:“师父已经基本试制成功。我们,我们——”

    迟跃龙抢过话头:“氯酸钾已经试制成功,我们在师父的基础上又提高了纯度。”

    王进贤看了看他,迟跃龙脸上挂满泪痕,但是比起他哥哥多了几分坚毅和不屈。

    王进贤点点头:“好。仪甫,你们下一步任务就是试一试机械化生产氯酸钾,一定要注意安全。”他提高了声音:“大家都听着,我如今前途未卜,如果我有不测,自会为你们大家考虑出路,你们不必挂怀。但是,只要我在一日,你们的工作就要继续,一刻也不许耽搁、松懈。否则等我回来后绝不轻饶!”

    王进贤现在有些后悔,自己只顾得抓生产,抓科研,对于思想却抓的不紧。思想、哲学是指导一切行为的先导。思想、制度、生产、物质、科技,乃是成套的整体,但是思想在其中处于引领地位,如果没有思想的引领,其他一切都是一片散沙。其他元素的进步需要时间和条件的酝酿后,才会诞生新的思想。现在如果自己一旦离去,眼前的一切进步都会化作青烟,或许能够埋下种子,但是却需要更长的时间种子才会生根发芽。

    ——“是。”“遵命。”屋子里一片杂芜的回复。

    “都听没听清楚!”王进贤厉声喝问。

    ——“听清楚了。”

    王进贤:“都记没记住!”

    ——“记住了。”这一回响亮清脆多了。

    王进贤:“干什么呢!都把精气神给我找回来!记没记住?”

    众人齐声高呼:“记住了!”

    六、

    众人陆续离去,“仪甫,你留一下。”王进贤把薛风祚留了下来。

    王进贤:“仪甫,我此去凶多吉少。万一我有不测,你有什么打算。”

    薛风祚:“这两天,我一直在忙试制,还没有想过这些事情。”

    王进贤:“你一直在忙工业化,可知道我现在最忧心的是什么。”

    薛风祚:“是您的思想:明天理,谋发展,致良知。”

    王进贤点点头,心想:大智若愚,别看他成天忙技术,像个呆子,自己都成为朝廷钦犯了,他居然还在搞研究。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没有考虑自己的出路,但是在大问题上毫不含糊,大事不糊涂啊。

    王进贤:“是啊。水泥、试验、工厂、农业两年三熟,只要有人在,推到了还可以重来。就算懂行的人不在了,只要有‘明天理、谋发展’的思想,持之以恒的去努力,迟早有一天会再被发明出来。但是一旦思想改变了,明明有的会变成没有,而且因为没有思想的土壤,这些东西再也不可能生长出来。”

    王进贤长叹了一口气,现在这几个管事的人当中,只有薛风祚是可以托付大事的人。高汝见不用说了,小农思想,遇到困难就要散伙,东西分光拉到,整个一个猪八戒,完全和自己不在一个思路上;齐仓是稳重,却未必和自己一条心;霍世刚、贾大岭是忠义,这种忠义往好里说是一种好品质,往坏里说是封建残余。自己若是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霍世刚或许会反感,但是依旧会以忠义为念,贾大岭估计连反感之情都不会有,这种感情完全是建立在私人交谊之上的,而不是建立在共同的事业基础上的,如果自己不在了,他们完全无法继承自己的事业;卢国仕成天沉浸在自己的私人恩怨之中,完全不顾及自己真正的事业;只有薛风祚,和自己的合作是建立在事业之上的,对于他来讲,只要道理通了,一切就都通了;或许还可以算上程春宇,不过王进贤现在还信不过他。而且他年纪也大了,蹦跶不了几天了。自己的事业只能托付给薛风祚。

    王进贤:“这是15万两银票,我把义学和焦勖他们就托付给你了。”他在心里盘算着:“如果我有不测,后金就会南下。”

    薛风祚:“先生认为,建奴会——?”

    王进贤点点头:“我是否能拦住他们,心中都没有底。如果我不在了,只怕——。”王进贤想说:历史就会重演。二人一阵沉默。过了一阵王进贤接着道:“建奴南下,这种思想必不能见容,所以中原你就不能呆了。还有,如果建奴南下,明真派也同样不会被见容,你酌情带一些明真派的骨干——特别是研究化学和医学的人才一起走吧。当然还有武术和气功,不过这种技能在民间有市场,自有人流传,你倒不必担心。”

    王进贤继续盘算:去日本呢?日本正在闭关锁国,这种思想也不可能被见容。东南亚呢,地僻瘴多,生产力低下,不适合这种学说的发展。

    王进贤:“如果我不在了,你找管大藩管将军,让他带你去江南联系一个叫见江兰的人,可以带上周道明,他和见先生很熟。你可以让见先生帮助你,在泉州东面的大海中找一处大岛,名曰东藩,又叫台湾,尚未开化。你可以带人去那里发展,一边做生意,一边耕种。会有商人在岛上筑城,不久以后会有红毛去那里开拓。但是无论是谁,一时都无力占领全岛。你是否能生存下去,能把义学发展下去,就全看你的造化了。”

    薛风祚点点头,默默接过银票:“还有一件事,一直没机会对先生说。”

    王进贤:“什么事?”

    薛风祚:“这一回,火药和水泥机械化进行的如此顺利,这么快,是因为有两个人帮了大忙。在氯酸钾的制备上,他们两人也起了很大作用。”

    王进贤:“哦,什么人?”他很奇怪,因为在这方面能帮大忙的人,在明朝应该属于杰出的人才之属,这个穷乡僻壤除了自己带来的人才外,还有其他能人吗?

    薛风祚:“是一个洋和尚,他的中文名字叫邓玉函,他一来就急着要见你,听说你不在,大失所望。”

    王进贤:邓玉函!灵采研究院院士,正宗的科学家,还是医学家、博物学家、哲学家、数学家,精通多国文字的邓玉函来了。王进贤悲喜交加:喜的是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了这个正宗的科学家,可以在很多方面给予自己以指导,并且承担很多工作。看来那封信的确起作用。悲的是,人虽然来了,但是自己前途未卜,怎么招待、使用它们成了大问题。

    王进贤:“还有一个人呢?”

    薛风祚:“还有一个人叫王征,是陕西的举人。”

    王进贤:王征!他过了一遍脑子:没听说过。

    王进贤:“走,去看看他们去。”

    薛风祚:“这个——老师,时间已经不早了,他们应该也歇息了吧。”

    王进贤一拍脑袋:“对对对对,我一时激动,忘了这个茬了。”

    薛风祚:“还有两个人来过,说是陈继儒和周履靖他们介绍来的。知道你不在,又走了。”

    王进贤:“谁?谁?”

    薛风祚:“一个叫张岱,一个叫吕毖。”

    王进贤:张岱,《陶庵梦忆》的作者。吕毖【1】是谁?记不起来。

    王进贤:“先不管他们,明天去见一见邓玉函他们。”

    【1】吕毖,字贞九,吴县人。明亡后为道士,隐居灵岩山。灵岩山下小桃源有吕毖墓。着有《事物初略》三十四卷、《明宫史》等书。《事物初略》被称为“杂记事物俚俗语言之所自始”。

    七、

    过了几天,余鼎来提醒:该出发了。

    是啊,该来的总会来的。离自己回到寻山所已经数日,偷的人生数日闲,该出发了。

    这几日,王进贤会见了邓玉函和王征,共同探讨了很长时间的数学问题。邓玉函对于王进贤在解析几何和微积分方面的创见非常敬服,也非常感兴趣,对于王进贤的执教寻山义学的要求一口应承。同时,王进贤也答应了他在寻山传教的请求。王征则是一个50多岁的老头,随邓玉函而来,协助他撰写《远西奇器图说》的,顺便当个翻译。在他的翻译之下,经过王进贤和邓玉函的推敲和润色,很多数学词汇就此成型,之后由传教士从中国流回西欧,在西欧成为专用数学名词,这是后话。据王征介绍,邓玉函一看到王进贤的信,激动的不能自已,以至于加重了病势。经过治疗才有所好转。邓玉函的病刚刚好,就不顾病体初愈,执意要来寻山所见王进贤。王进贤长叹一声:自己的事业刚刚走上正轨,却又一次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如果自己不在了,怎么对得起这些相信自己的人啊。他要求薛风祚、焦勖几个人以邓玉函、王征为师,学习先进的科学文化知识,邓玉函不但要教书,而且还要作为机械化和科学实验的顾问,参与到这些事务中。正好,王征对于机械化也颇有兴趣,干这些事情正和他意。而且,与传统的环境不同,王征在寻山所的生活虽苦,但是他却能够找到知己和知音,在这方面传统环境不但不能给予的,而且还会加以歧视和排斥,让他不胜痛苦。

    王进贤还去看望了夏廷美夏老先生,老先生病的不轻,却还是想要和王进贤争辩理论上的问题。王进贤只好劝慰几句,离他而去。王进贤将自己的保暖内衣内裤和羽绒服都留了下来,希望这些物品能够让夏老先生度过寻山所寒冷的冬天。王进贤命令:一定要照顾好夏老先生的饮食起居,但是不要让他再老动脑子了,要让他好好休养。

    出发那一日,寻山所的老老少少都来送行,在人群中,王进贤看到薛风祚、迟之清、迟跃龙,连李经都大老远从青鱼滩村赶来送行,高汝见虽然也来了,但是躲在人群之中,不肯露头。李经拽了他好几把,他都不动弹。李经没有办法,出面敬了王进贤三杯酒,又塞了几两银子给余鼎。

    王进贤吃罢酒,抹抹嘴,拱拱手,跟着余鼎,带着傅氏出发了。傅氏说什么也要跟着王进贤一起走,王进贤拗不过她,这也符合明代解军的规矩,于是便随她便吧。

    “霍世刚和周道明怎么没有来。”傅氏好奇的问。

    王进贤:“我指使他们到京城去了。”

    傅氏:“你不是让他们收粮食的吗?”

    王进贤:“那是气话。高百户去收缴就可以了。高百户人不错,只不过有点自私。”王进贤本来想说“小农意识”,但是怕傅氏听不懂。

    傅氏:“你派霍世刚他们去京城做什么。”

    王进贤知道傅氏想听什么,他笑了笑:“去救我的命。”

    八、

    王进贤背着的长枷【1】,足有10公斤重,一开始还不显,时间长了就不行了,显得十分沉重。一想到要背着这玩意走一个多月,甚至2个多月,心中就起毛:封建社会是不讲人道的,当个刑徒真是受罪啊。

    当晚,王进贤正在吃饭,傅氏突然跑过来扑到他怀里,啜泣不止,匀称的身躯微微颤抖,让人又怜又爱。

    王进贤奇怪地温柔道:“怎么了?”

    傅氏一遍哭一边樱声道:“那个,那个姓余的军官刚才,刚才调戏于我,还欲行不轨。”

    王进贤:“是么?”他沉默了。

    傅氏急忙道:“我不从他,还给了他一个耳瓜。”

    王进贤夹紧了傅氏,笑道:“真是我的好娘子。”

    第二天,傅氏告诉王进贤:余鼎又欲行不轨之事,傅氏不从。余鼎威胁傅氏,如果她不从,就要给王进贤好看。

    果然,当晚余鼎就将王进贤的手和脚锁在一起,王进贤整个人都蜷成c字形,连晚上也无法安眠。

    过了几日,余鼎又给王进贤套上了脚镣,以后每日行路不但要举着长伽而且要拖着沉重的脚镣行走了。

    傅氏每日哭的跟个泪人似的,人也消瘦了很多。每日晚上,除了喂饭,还要清洗王进贤脚踝上的伤口,甚至还要清洗王进贤由于晚上无法行动而排泄在身上的大小便。

    傅氏眼球红肿,眼窝深陷,怯怯地道:“要不——”

    王进贤眼睛一翻,吓得傅氏打了一个寒战。王进贤想起姚益城和朱楚生唱的那一出《汉宫秋》。想起卢国仕——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想起卢国仕说过的话:身为七尺男儿,堂堂汉家皇帝,不能修兵戈以卫疆土,手刃匈奴保护自己的女人。却作哭哭啼啼女儿状,靠一个女人用身子来保家卫国,真是奇耻大辱!

    王进贤缓慢而坚定的摇了摇头:“我是堂堂七尺男儿,让你受这样的苦,这样的委屈,已经是大罪过了,还要靠——来交换,真是奇耻大辱!”

    就这样,一步一拖,走了小一个月,终于能望到登州城了。王进贤虚弱的几乎没有意识,每天只是机械地走啊走。他头昏脑胀,对于身体上的痛楚已经完全没有感觉。突然,他被石头绊了一跤,就这样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他感觉生命正在一点点消逝,慢慢离自己而去。王进贤慢慢闭上了眼睛。

    难道我的梦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或者这本身就是一个梦!

    【1】一种连犯人头部和上肢一起枷住的刑具。因其较一般的枷长﹑宽﹑重﹐故称。

    (第一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