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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战外荒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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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追溯到十年前,

    岐沟关破,梁军铁蹄踏平涿州城,无数难民流离失所,四方逃难。

    逃难途中,有一股人被冲散选择了南下,一路行来便是个把月,途中饿死的病死的不在少数,最终走出大梁势力范围的他们行至了吴、梁交界处的山脉之间,舟车劳顿的一行人早已体力不支,其中还不乏妇孺。

    本想远离大梁势力(彼时还是梁王朱温势力)的人们也不得不停歇,机缘巧合之下,探路的数名壮丁在环山之中寻得了一处平壤园地。原本只是稍作整顿的众人发现这里依山傍水,又得群山庇护,便是军队来寻找,也实难发现,一行人能寻到这里,也实在是老天的安排。

    四周瓜果茂密,难民当中不乏农夫,发现这里的荒地完全可以开发耕种,而不远处便有河流流淌,洗衣做饭皆不是问题,那么…

    为什么还要走?

    大家都太累了,没人愿再赶路,而且即便赶路,又能去哪里了?

    到处都在打战,既然这是老天的意思,何必不姑且留在这里,期盼可以仰仗群山躲避外界的战乱之祸?

    于是,大部分人留下了,极少数人选择了离开,

    在他们离开之前,也承诺不会将这里的位置告诉外界,

    一片荒地,又有什么用呢?

    随着如水光阴的流逝,大家逐渐从失去家园的痛苦中走出,男子开垦荒地,耕种良田,女子纺织衣布,洗衣烘烤。

    不过时日久了,方才意识到这里缺乏太多的材料,在经历了几个寒暑的教训后,数名壮丁开始背着粮食,走过山路来到最近的乡镇,用粮食来换取必要的生活物资,在耕种的器械,种子以及蚕丝都置办好后,这里的百姓也都刻意地减少与外界的接触。

    深知战争祸乱的他们,十分珍惜这里的安逸。

    就这样,十年过去了,

    今日这里来了个外来的孩童,包括村民们都不知道这个小孩是怎么进来的。

    他如今躺在当地还算颇有声望的张瘸子家,身子十分虚弱。

    “嗯?这个味道是…”戒嗔连张眼的气力都已经没了,只是闻道一股药香飘过鼻尖,一股热气打在脸上。

    汤勺触碰到了戒嗔的嘴唇,一股暖流滑入口腔,流进咽喉。

    戒嗔的精神也为之一振。

    “对了…是葛根!”

    葛根是在中土南部百姓日常食用的一种常见蔬菜,也可供药用,有解表退热、生津止渴、止泻的功能。葛根其实是一种山野路边便可采集到的食用药材,只需剥皮切碎,再放入锅中煲汤即可。

    这一点戒嗔是十分清楚的,只不过过热的脑袋烧得他已经糊里糊涂了。

    一碗葛根汤入肚,戒嗔心知自己的小命儿算是保住了,只需要些时日静养就好。

    安下心来,又是一觉入眠。

    自戒嗔晕倒在郊野外,不知不觉间已过了五日,这五天来,戒嗔都是昏昏噩噩地过来的,烧终于是退了,戒嗔虚弱的身体也渐有好转,这一日辰时,房屋里照顾自己的农家汉一早就下了田,其媳妇也背着孩子在屋外洗衣服。

    “呃啊!~~~”戒嗔抚床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全身的骨头都在噼啪作响。

    “好久没动了,一点力气都没有,”戒嗔环视了一圈房屋内简陋的陈设,抓了抓脑袋还不禁挑眉地自言道,“头发又长长了。”

    拄着火炕下了地,再伸了伸懒腰,五天的卧床休息对他来说很必要,也很奢侈,踩上鞋子,慢步走出房门,是一个土墙围起的院子,院内摆着许多农具,锅碗和生活必需品,东西虽然都很破旧廉价,但是被打理得很干净整齐。

    今天是个大晴天,阳光很足,戒嗔抬眼看看,应该刚过辰时。

    “哎,小家伙儿,你怎么起来了?”听声音,该是个女子。

    戒嗔转身看过去,是一个身穿花棉袄的俏媳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后背着还在熟睡的婴孩,用棉布包裹着。

    “你…你好女施主,谢谢女施主救命之恩。”戒嗔施以佛礼谢道。

    “嗯?俺就说你的头发咋这么短,猜也是出家人呢,不谢不谢,是俺家当家的把你抱回来的,那会儿村里人都觉得你可能不行了,要么说出家人福大命大呢,”俏媳妇见了戒嗔下地显得很高兴,不过话刚说完她才发现戒嗔还穿着单衣单裤,赶忙催其回房间道,“哎呀,你怎么能穿这么少就出屋,马上就要打春了,最怕着凉,何况你才刚好,快回炕上再躺躺。”

    “呃…”不由分说,戒嗔已被推搡回了屋内炕上。

    “咕噜噜……”

    …………

    戒嗔的肚子打起鼓来,这些时日他晕晕沉沉,吃的都是农家汉喂给其喝的葛根汤和稀粥,还没正经吃过一餐呢。

    “哎呀你看看,你先躺下,我这就去给小师傅做些吃的,刚巧俺家当家的说你已经没事了,今天耕完田就出去打猎了,晚上咱能好好吃一顿大餐。”俏媳妇说着就要去灶台忙活。

    “呃…女施主,谢谢您的好意,可是…”戒嗔抓了抓头道,“贫僧是吃素的。”

    “哎呦,你看俺这记性,小师傅可别见怪啊,我十几岁就来这了,这里也没有寺庙,十年没拜过菩萨,都忘了这档子事了,那你能吃鸡蛋不?”俏媳妇很有兴致地问道。

    其实在许多人看来,鸡蛋于和尚来说的确是个有趣的问题。

    笔者在五台山体验生活的那些天里也问过很多这类问题,其实在佛教刚刚起源的时候是没有禁肉这一说的,只是后来传到了我们汉地,才慢慢被加上了许多其他规则。

    返途的时候和一个藏传佛教的同乡聊了一路,也交换了联系方式,在藏传佛教中,只是不吃“红肉”,既是不带血的肉,也是不闻不见不杀的肉,在牲畜被杀的过程中,不能看见,不能听见,也不能闻到血腥味,否则用这个牲畜身上的肉做成的菜,是绝对不可以吃的。

    但是中土佛教的戒律要更苛刻一些,不过还是有许多境界高,生活在规则外的“高僧”,尤其是如今社会的一些佛门子弟…

    你懂的。

    至于鸡蛋这个问题……

    戒嗔闻言思索了下道,“那有没有小母鸡孵过那个鸡蛋呢?”

    “小母鸡孵蛋?什么意思啊小师傅?”俏媳妇不是很懂。

    “如果蛋被孵过,贫僧是不能吃的,因为它可以孵出小鸡,已经是生命了,可是要是没被孵过,便算不上生命,小和尚是可以…吃的。”饿得前心贴后背的戒嗔心里十分期盼着有鸡蛋可以吃,心里念叨着可千万别是孵过的。

    俏媳妇听了先是一愣,旋即捂嘴笑道,“呵呵,小师傅放心吧,是没孵过的。”

    毕竟是孩子,戒嗔的心思一眼就被小媳妇看了出来,心道这个小孩倒还真是可爱,讨人喜欢,也不枉自己给他换了几天的衣裤。

    戒嗔心道这家人真好,照顾自己还给自己做饭吃,的确不应该这么早下地出门,再着凉就辜负人家对自己这么好了。

    “的确穿得少了点呢…咦?”戒嗔低头往被窝里一看,这才发现,身上硕大的单衣裤根本就不是自己的,不仅如此……

    连内裤也被换了。

    想来也是当然了,几天没下地,吃喝拉撒自然都得靠别人。

    小男孩的脸腾地就红了起来,更何况还是个和尚,这下子戒嗔都不敢和刚刚的俏媳妇说话对视了,

    至于为什么,这个年纪的他也根本不懂。

    红着脸吃着俏媳妇给他煮的鸡蛋粥,里边还放了许多她之前自己坐月子时剩下的红糖,拌上点生姜丝和胡萝卜块,戒嗔不消一会儿就吃光了。

    “来小师傅,这是俺家男人穿破的衣裤,俺这两天改了改,你看看你穿着合不合适。”比量这戒嗔的体型,后者羞得脸通红,拿过衣服,等俏媳妇出了门戒嗔才换上。

    走出门,虽然简单破旧,但是穿在身上舒服又轻便,戒嗔自己拉扯着衣袖,算来这还是他记事起第一次穿着除了僧衣以外的衣服,新鲜又好玩。

    俏媳妇看着戒嗔与来时完全不一样,已经是个健康的小孩了,不禁笑道,“都快成麻布了,想不到穿到你这个孩子身上还怪好看的嘞。”

    戒嗔红着脸抓了抓头。

    农家的生活很简单,这一天戒嗔除了帮俏媳妇收拾家务,还在陪同下见了许多其他乡里,每个人都很友好,让戒嗔觉得在这里很舒服。返程时路过了一片农田,俏媳妇还不忘美滋滋地炫耀一番道,“这片田是俺家的,这不是春天要来了,俺家当家的这些天把地都翻好了,再过阵子就可以播种,别看他腿脚不好,却是俺们村最厉害的汉子…”

    “腿脚不好?”听了这话,戒嗔微微怔了一下。

    “哎呀不是!…”俏媳妇看到戒嗔的表情僵了一下,赶忙解释道,“俺说他最厉害不是说那个,是说他干农活什么的…不过虽然他那个也很…哎呀…”

    这回轮到俏媳妇红了脸,即便戒嗔根本听不懂她到底想说什么。

    简单又规律的生活,时间往往过得很快,

    不久太阳便要落山了,看着黄昏的到来,俏妇人烧好水蒸好干粮,抱着孩子坐在小板凳上,候着农家汉回家。

    戒嗔也跟着忙活了一天,看着俏媳妇哄着孩子盯着远方,自己也不禁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

    远方的夕阳很美,让人身心俱暖,

    “夕阳好美啊。”戒嗔不禁脱口而出。

    “是吧,夕阳每天都这么美呢。”俏媳妇温暖的笑道。

    “每天?”戒嗔听了一愣,心头忖着,“真的吗?为什么小和尚很少能见到?不过也是见到过的,记得和叔叔一起的时候见过,和小草赏花的时候见过,还有…还有……”

    戒嗔的记忆深处,又一次想起了那个模糊又真实的名字…

    小慧观。

    很多时候,戒嗔觉得这个小师弟是自己幻想出来的,自己入寺的时候不过才六岁,怎么会有五岁的和尚呢?一定是自己不甘幻想出来的。

    可是…

    慧观应该是真的才对,为什么小和尚会这么想?

    这种情况不止发生在戒嗔身上,整个显通寺认识慧观的大小沙弥,皆有这种感觉。

    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对慧观这个曾经的存在变得模糊不清,似乎在记忆的某个位置,却无法深入去想。

    这样的想法每一天都在加剧。

    许多沙弥甚至早已忘了这个所谓的慧观,只道是乱想出来的,却又不想去和别人探讨,也正因如此,记忆在一天天变淡。

    不论是什么事,不去想,不去谈,不去接触,它的分量,便会被时间慢慢掠夺。

    而在慧观走时,这是他给全寺沙弥下的“暗示”。

    事到如今,两年过去了,恐怕还能偶尔记起‘慧观’这个名字的,便唯有戒嗔,不过至于他还能记得多久,不得而知。

    “回来了!”

    俏媳妇兴高采烈的叫声,打断了戒嗔的思绪。

    戒嗔远远眺望,看到了一个体型中等,身量较之村中男子稍高的人影,正扛着一个大大的麻袋走过来。

    夕阳之下,这个身影给人感觉异常伟岸,可是他的步子却显蹒跚,身旁跟着一条给人感觉尖锐,体态纤细修长的大狗。

    一高一低,一瘸一拐,走了许久,方才隐约得见这人的相貌。

    俏媳妇已抱着孩子迎了上去,戒嗔反应过来也跟了过去。

    农家汉子的模样三十岁上下,面上有许多胡渣子,这人算不上魁梧高大,但是给人感觉浑身都是力气,一双眼如鹰般尖锐,那是一双典型的猎人瞳仁。

    而他身旁跟着的猎犬,四条腿和身子都很修长,一对玉石眼,毛发比常人指甲还要短,但是四肢肌理发达,羊鼻梁,通体为黄色,额头可到成人肚脐,若是远远望去,其体型如马一般。

    到了切近,农家汉卸下长工箭矢道,“小兄弟,能帮我拿下吗?”

    “好!”戒嗔赶忙伸手接了过来。

    俏娘子拿出手绢帮农家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那条猎犬在戒嗔身前转了数圈,又闻了闻。

    “不用怕阿汪,这是客人。”农家汉一句话说完,这条叫做‘阿汪’的猎犬便转到了俏媳妇身旁,前腿一蹬站起来竟是比戒嗔还要高出一大块,它扶在俏媳妇身上,伸舌头去.舔那怀中的孩童。

    “呵呵,小宝,快跟汪汪打个招呼,告诉阿汪你今天乖不乖啊?”俏媳妇微微伏下身子,把怀中小孩的脸对向猎犬。

    “咯咯!~~”小童还不会说话,被猎犬‘阿汪’舔得咯咯直笑,还伸着小手去摸‘阿汪’的脑袋。

    “好了,快回去吧,我都饿死了,阿汪也饿坏了吧?”农家汉道。

    “汪汪!!~~”听到要吃饭,‘阿汪’转身回到农家汉身旁,不停在大麻袋旁边蹦来蹦去。

    “哈哈哈,快走吧。”

    这幅画面,好亲切。

    “呃对了,”戒嗔往回走的时候开口道,“谢谢施主您的救命之恩,小和尚感激不尽。”

    “嗯?”农家汉看着戒嗔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道,“呃…对,你要感谢的话先谢谢‘阿汪’吧,是前些天打猎的时候它发现的你。”

    戒嗔听了转过头去面向‘阿汪’单手竖掌道,“谢…谢谢阿汪施主。”

    看了这一情景,农家汉与俏媳妇相视而笑。

    阿汪斜过头看着戒嗔,不明所以。

    戒嗔没有去帮忙提麻袋,因为他分明闻到了血腥味。

    到了屋子里,农家汉打开麻袋,里边是一只已经被开了膛的野猪。

    为了减轻野猪的分量,农家汉在猎杀后将野猪开膛,尽量将血水放干,然后用柴刀割开野猪下腹,将大肠和一些无法烹饪的内脏取出埋掉,再将猪肝取出与阿汪分吃补充体力。

    动物的肝脏通常是可以生吃的,也就是人们平常说的刺身,富有丰富的维生素。在没有蔬菜补给的时候,生食动物的肝脏是补充维生素的极好办法。

    在尽量剔骨割皮后,农家汉将野猪脂肪用柴刀分离到一个袋子里,交给阿汪背着,回来炒菜用味道极香。

    可是本想道谢帮忙的戒嗔看到这一幕后,却是倒退一步,头脑一白躲出了房间,口中还连连念着“罪过,罪过……”

    “呃…你看这孩子……”俏媳妇边帮农家汉收拾着野猪肉,边摇头叹道。

    “当真是和尚啊…”农家汉皱了皱眉叹气道。

    “怎么样当家的,今天狩猎还顺利不?”俏媳妇一旁撒娇问道。

    “嗯,这里环山郊野,在我们搬进来之前这里的动物根本就没有什么天敌,所以找起来也不是很难,只是我这条腿走山路费了些事,路上耽搁了时间。”农家汉一边拿柴刀切割着猪肉一边道。

    “哦,”不知道为什么,俏媳妇觉得今天农家汉似是有什么心事,其赶忙说些别的道,“对了当家的,李婶儿家的粮食吃光了,今天来借粮呢,王大娘家的粮也不够用了,她家的娃儿饿得直哭,你看…”

    看了看媳妇儿,农家汉边用柴刀切肉边道,“等会儿把肉切好了,用火熏一下,给大伙儿分一分,去年的收成不好,各家存的粮怕是早就吃光了,冬天都没少饿肚子,现在天气暖了些,可是还没到播种的时候,只怕这个春、夏又要闹饥荒了吧…”

    “呃…当家的……”看着刚刚辛苦回来的农家汉面显愁容,俏媳妇有些心疼,却又着实帮不上什么忙。

    此处环山,可用耕地其实很有限,不过这个荒村总共不过四十几口人,所以本还是够用的,奈何缺少经验,又遇大旱,各家圈养了些家畜,都视作珍宝。

    “不用担心,”察觉出媳妇儿的担忧,农家汉咧嘴笑了笑,那面上的胡渣和小麦色健康的皮肤,给人感觉是那么的可靠,“村里已有几个后生跟着我有了些打猎的经验,今年应该也可以带他们进山了,打些野物回来做成熏肉能存放很久,各家也都还有些家畜,熬过这半年,秋收后问题就都解决了。”

    “…嗯。”俏媳妇欣慰地笑道,倚靠在农家汉的怀里。

    农家汉单臂环着媳妇儿,亲了亲她的头发,仰面看着屋顶心头忖道,“但愿如此吧。”

    看了看桌上戒嗔的包裹,再朝门外望去,农家汉瞳孔深邃。

    躲在门外口念‘阿弥陀佛’的戒嗔,年幼的他却忽略了一件事…

    成年的野猪足有百公斤重,即便放过血剔过骨头清过内脏,剩下的分量也有六七十公斤,寻常人拿起已非易事,更何况是个瘸子,还要走这么远的山路?

    戒嗔寄宿的正是这个荒村中的领袖,张三的家里,

    此村名为,

    战外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