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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相思一夜天涯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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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辰砂是趁着月黑风高夜探靖王府,青天白日下来做客,还是头一遭,现下走在宽大高深的黑檀木回廊下,只觉得肃穆静谧,瑰丽壮观无比。只是许多院落景致仍荒废着,断壁残垣,水脉干枯,说不出颓败凄清,偶有昏鸦飞过,透着几丝落寞,甚至诡异的气氛。

    小靖王府的正经主子就仅有贺兰焉,人少就格外清静,也并未曾像外面传说那般规矩森严,反而透着随意自在。

    只是辰砂太过敏锐精明,总隐隐察觉到周围往来的内监婢女之类,在暗处偷偷观瞧议论自己,脸上还透着惊诧的神色,让她很是别扭焦躁。

    宠姬姚清妍住的院落名为‘凌霄仙馆’,顺着一道圆月拱门步入其间,就见院中奇石林立,仿佛从山中蔓延而出,缠绕着各色藤萝香草,颇有几分福地洞天的味道。

    辰砂留意观瞧,似乎角落里还种着几味药草,檐下紫砂炉中缭绕着灵虚香的味道,中和了花草异香,涤荡浊气,沁透肺腑,看来这姚氏绝非是靠着美色侍人的等闲之辈。

    三间抱厦被打通,只用紫檀的雕花落地大罩分隔,透着舒朗大气,墙壁上挂着宋人所绘的槐阴消夏图,角落置放汝窑大缸,随意散落几卷书画。正中一张花梨大案,米芾的行书手卷正临到一半,墨迹都未干。

    “姑娘且坐吧,因着我任性,还劳烦你跑这一趟……”

    姚清妍从垂帘内缓步而出,朝辰砂颔首浅笑,她有两道细弯的新月眉,皓齿明眸衬着冰肌玉肤,显得细润如脂,温婉从容,气质端丽文雅,像是诗书世家的千金。

    她本是气定神闲的雍容淡然,可抬眼见了辰砂的面容,却有掩不住的讶异,微微睁大了双眸,不自觉以玉手掩口,就跟看见了什么妖魔一般。可这女子毕竟是有些见识的,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礼唐突,忙定下心神,莞尔一笑,又恢复到之前从容文雅的模样。

    姚清妍的反应,更是坐实了辰砂心中的猜测,只是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见了她就这般诧异,闹得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

    她佯装不经意的瞥了眼一旁落地镜中的身影,衣着朴素、发饰皆无,除了显得寒酸随意点,也没什么古怪。想想姚清妍和之前婢女内监们猎奇的眼神目光,还以为自己头戴九龙四凤冠,脚踏五□□光祥云呢。

    “无妨,姚姑娘客气。这桌上,是我们铺子里尽数味道的香露香膏,姑娘若不嫌弃,只当我薄礼相赠,随意赏玩就是。只是我今日还有要事在身,恕不相陪……”

    辰砂将妆匣内的瓶瓶罐罐都摆在面前的炕桌上,她心知肚明,姚清妍千方百计邀自己前来,也并非真心为了什么香露香膏,索性不再耽误工夫耍嘴皮,敷衍了几句,起身就要告辞。

    “姑娘,也真是倔强脾气呢……”

    见这情形,姚清妍也不好再强行挽留,起身招呼婢女送客,抿抿嘴勉力一笑,显得娴静淑慧,又有几分无法言说的落寞。

    “主人,这胭脂铺的女子好生无礼,脾气又蛮横霸道,您是何等贵重的身份,缘何要受这卑贱女子的嫌气?还对她这般温和……”

    待辰砂出门走远了,侍女芳华凑到姚清妍近前,撅嘴赌气,好一番抱怨挑唆,想来她在胭脂铺被辰砂逐客,虽当时为了交差隐忍不发,这会子心中还是愤懑不平。

    “休得胡言,我算的什么贵重身份……”,姚清妍神色寂寥,呵斥了芳华几句,便不再理会,转身进了内室,自顾自去抚琴。

    “哼!”

    芳华见主子不给自己撑腰,愈发恼怒,她虽是婢女,可也一直养尊处优的过活,从淮州襄王府,来到京城小靖王府,一路都没吃过大亏,脾气比小户人家的姑娘还要骄矜。

    过了半晌,室内喧嚣散去,芳华回头看看怅然若失、心事重重在抚琴的姚清妍,又朝辰砂走远的方向望了望,低头咬着下嘴唇,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转了转,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辰砂姑娘,府上有规矩,我们内院的婢女走到瑶光门就不可再出去了,前头是新月回廊,笔直通透,姑娘可自己沿路出府,内监会接着指引……”,姚清妍的婢女将辰砂送到一处雕花门楼前,就俯身告了辞。

    心知肚明这里头会藏着猫腻,辰砂也不太理会,既来之则安之,她也就依着婢女的嘱咐,沿着高大壮丽的回廊朝前走去。

    廊外景色秀丽清雅,山石层叠嶙峋,天泉飞瀑纵流直下,落入溪水潺潺,掩映在翠绿的玉竹林间,不时鹤鸣阵阵,梅花小鹿闲庭信步在奇花异草之间。

    可辰砂无意赏景,日思夜想镌刻心间,又让她避之不及、芥蒂难安的人,此刻就站在不远处。

    依旧是郎艳独绝,举世无双的俊朗容颜,只是多年不见,眉宇身形又多了英挺霸道之气,恍如天神下凡尘。眼看他薄唇抿起,欲语还休,浩若星辰般的双眸凝视着自己,琥珀色的眼瞳像是融化的蜜糖,又如千古寒潭,藏着太多往事,和理不清的爱与怨。

    她双颊泛起红晕,将头低的不能再低,万种滋味涌上咽喉,百感交集在心头,只觉得胸口里噗通噗通的声音,让自己都难以承受。

    “姑娘这是去往何处?”,他横在路中间,挡住她的去路,任凭她左躲右闪,就是不肯相让。

    “与你无关……”,她不敢抬头,就怕撞上那双眼睛,自己精心筑起的高墙就会轰然倒塌。

    “你我可曾见过?”,他抬起手臂,阻拦住她的去路,险些把人家姑娘一个踉跄推在地上。

    “素昧平生。”,辰砂双手捂住脸颊,只觉得烫的吓人,估计拿镜子来照,怕是红的要滴出血来。

    “姑娘从何处来的京城?”,他仍是不依不饶,无奈的仰起头,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想什么对策,来逼她开口。

    “瀛洲……”,知道不能再隐瞒,辰砂的声音,快低到尘埃里。

    “哦,瀛洲啊。小王正好有一事不明,请姑娘解惑……”,他勾起唇角,像是志在必得的猎人,目光里全是掩不住的邪魅笑意。

    见辰砂只低着头不言语,贺兰焉从里怀衣襟中取出个丝线缠绕的香囊,打着璎珞垂穗,还绣上了蜘蛛、蜈蚣之类的毒虫,远远望去像是只五彩粽子,只是颜色有些浅褪。他揪住香囊的挂绳,送到辰砂眼前左右摇晃,脸上的神情十分得意。

    “姑娘,听说在瀛州、忻州、淮州一带有个风俗,女子送男人香囊,是诉衷情的心意,若男人接了香囊,彼此就定了终身,可是这样啊?”

    他笑的促狭,趁势又把香囊往前递了递,使劲在人家姑娘面前摇晃,好像生怕辰砂看不见一般。

    “啊?!是吗,我不知道……”

    听闻这话,辰砂猛然抬起头来,怔愣的望着眼前的人,神情全是莫名,看样子她是真不懂这个典故风俗,反而在像他求证。

    辰砂的反应,让贺兰焉如同被倾盆冷雨迎头浇下,心里一慌,指尖霎时冰凉,仿佛多年来的殷殷期盼都成了浮生梦,连日来的欣喜若狂,不过是一厢情愿的虚妄。

    他长叹口气,颓然的垂下肩膀,闪开了去路,长长的羽睫垂下来,眼眸里神采不在,透着几分落落寂寥。

    看见他忽然就变成这颓丧的模样,让辰砂很是不解,自己不知道送香囊的典故,青鸢至于这般难过吗?难不成她见识浅薄,让他太过失望?

    想不出个所以然,辰砂决计不再费脑筋,还不如快回去问问哥哥颜玖,他一定知道香囊传情的习俗来历,回头弄明白了,再转达给青鸢,兴许他就能高兴起来。

    心中有了主意筹谋,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辰砂快步闪过青鸢,径直朝前赶路,想回家找颜玖问个明白,可她没走几步远,却听闻身后的人幽幽开了口。

    “香囊被弄脏了,香气不再,这几日毒瘴肆意,我夜夜歇不安稳……”

    这几句话声音很轻,却让辰砂瞬时定住了脚步,她没有回头,纤瘦的肩背上蝶骨分明,动的有些明显,看得出气息喘的颇不均匀,心如擂鼓。

    半晌,她猛然回过身来,秀美紧蹙,桃花瓣似的嘴唇都撅起来,目光凌厉肃杀的望着贺兰焉。

    “你、居、然、给、弄、坏、了!我为了做这个香囊,熬夜熬的眼睛都快模糊了,从上古秘籍里查了方子,跋山涉水的寻珍稀药材,夜不安枕的用青铜大炉炼了七七四十九天,才不过成了三颗避毒丹!还费尽心力藏在香囊里,为了偷偷送给你,差点被你家暗卫宰了!居然你敢说给弄坏了!我,信不信我现在就一剑结果了你……”。

    辰砂顾不上矜持,快步跑上前,从贺兰焉手中夺走香囊,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见上头还有水渍,显然是驱毒避瘴的功效已经消散。小姑娘痛心疾首的快要哭出来,愤愤然唾骂青鸢暴殄天物。

    “这东西应该是不怕雨水之类的,难不成,你怕是毒物,给扔臭水沟里了?所以损毁了灵气?一个大男人,疑心病真重啊你!”,她低头细细查验着上头的痕迹,针头线脚里还藏匿着褐色水渍,觉得颇为蹊跷。

    任她如何絮絮叨叨的抱怨,可就是听不见半点回应,辰砂疑惑的抬起头,却见他就站在面前,望着自己盈盈浅笑,目光中的柔情宠爱,就如晌午明媚的暖阳,快要溢出来。

    “笑,你还有脸笑!罢,坏就坏了,终归是个物件。颜玖和我师傅手里还各有一个,师傅云游去了,逮不到人。待今晚我把颜玖那个香囊讨来送你,反正他也不怕什么毒瘴,毒虫都被他磨成药卖钱了……”,可到底她心胸豁达,见无力挽回,索性也不再纠缠,杏目流盼之间,主意打到了自己哥哥身上。

    “你认识我了?不再是素昧平生了?这几年跑哪儿去了……”,他努力压抑着涌动的情愫,心快跳出了胸腔,可又不敢太冒失,只怕一个莽撞,眼前的好梦就碎了。

    “漠北、西南、蜀中,去了很多很多地方,最后才在京城定下来,这其中的缘故,说来话长,待有空,我慢慢道来给你听。我知你心中怨我避而不见,可到底,我也有身不由己之处,不能从心所欲。这些年我在京城,知你也处境艰难,我自己身在三千地狱,要做百死一生、万劫不复之事,恨不能跟你此生不相见,离了远远的才好,更不能,拖累你也入阿鼻深渊……”

    她握紧拳头,指尖深深嵌进掌心,身体微微颤抖,将心中苦痛为难之处,都讲给他听,没有半点隐瞒躲闪。两人虽多年未曾相处,可若是真的心有灵犀,生生世世的交情,又岂会在乎这白驹过隙的朝朝暮暮。

    他静静聆听,渐渐的,神色也凝重下来,英武夺人的剑眉蹙起来,目光中又有几丝不解,“万劫不复的事情?什么事情值得你去舍身犯险,杀人行刺?犯上谋逆?若你愿告诉我个姓氏名谁,天涯海角,我都将这人项上人头送予你面前就是。是不是,刺杀这人有些困难?难不成是坐在上头的那个……”。

    青鸢的笑容里多了几分戏谑,他朝不远处尘寰山上的皇宫扬了扬下颌,暗中探问辰砂,是不是要行刺金銮宝座上的承正帝?所以才称得上百死一生,万劫不复。

    “若要杀他,也没什么,你多给我些时日就是了,小女儿家的,何必自己去辛苦?”,他倒是知道怜香惜玉,把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谋逆,说的轻巧儿戏一般。

    “不是他,我非陈胜黄巢之辈,杀他作甚,你别胡乱猜!况且,要有这般简单就好了,我现在,都不知道要把矛头对着谁。现下不提了,哎,对!对了,说起这个,我有话要告诉你,很重要的……话……”

    青鸢方才的信誓旦旦之言,让辰砂笑出声来,就像千里冰封的雪地上,拨云见日,洒下漫天金光,透着温暖敞亮。

    她陡然想起些重要又机密的事情,想要告诉青鸢,可才凑到近前,却又发现了不对劲的情形,急忙住了口,朝相反方向回过神,目光幽黯下来,神情透着严肃。

    “哎,大叔!那边鬼鬼祟祟躲起来的大叔,就是在说你,非礼勿视君子也,你方才就偷偷摸摸的听墙角,这会子我跟他要说些私密话,你且先躲远些!”

    就见小姑娘朝前走了几步,轻扬下颌,秀眉微蹙,指着不远处巨大的黑檀木柱方向的阴影,开口责斥训诫,气势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