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集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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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柳三变的望海潮便把东京繁华以一阙百余字点绘而出。
世界上最好的丝绸、瓜果、美酒、漆器、银艺、民间表演等迫不及待地来到这座城市里，因为商人们都知道，这里是最赚钱的城市，也是能见识顶级人间繁华的仙境之城。人群熙熙攘攘，一方面他们带来了这座城市的琳琅满目，另一面也成为这座城市的光怪陆离。
帝都盛景仿若与沿途所见的流民潮呈现两般景象，甚至与小白的家乡也大为不同。不仅是景致，连气味都弥漫着从未感知过的陌生感：大麦蒸馏出的甜香、西域煮嫩羊的肉香、还有浓油喷炙的脂肪香味，这些混杂在一起，一股子人间烟火喷薄而出，热烈、澎湃，满满的生气，满满的人，满满的生命之味。
纵使鼻腔里那熟悉的血腥味，似乎也能被这浓稠的味道一一洗掉。
这是东京的晨曦，夜市刚熄。
烟火气四下飘散，大饼合着羊汤的鲜味浸染着将士新挂的巾旗，早市赚得钵满盆满的小贩们正在撤摊，互相问候着今日的收成。这是难得的闲暇时分，也是可以家短里长互换信息的时刻。
——“生意虽然好，但成本也在增加，现在羊肉涨到了五吊钱一斤，也因为是京城才卖得起价钱。要换了别处，想吃也买不起。”
——“说是太湖那一带还好，但近日也被西南串来的流民挤得满城。不得不开仓放粮。这样看来旱情还不知啥时候结束，能囤多囤点，指不定又要涨价呢。”
——“诶，大旱已经两年多，这灾情也未见好。民间说是违了天道，为此官家还撤了丞相，也不见这灾情有什么起色。”
——“那这灾情不一定和丞相有关……”
——“啧，时辰到了到了，赶紧收摊休息去了！”一位长相美艳的娘子把碗重重一盖，以哐当声打断了隔壁攀谈声，“狗吃狗饭，猫吃猫饭，这啷个朝廷上的事情也轮到我们讨论？也不怕被敲了大牙送到衙门去。”
“芸娘，莫得说了，撤摊撤摊！”两位摊贩露出谄媚的笑容，看来都对这芸娘又爱又怕，“有好日子就过过好日子，这天指不定还怎么变呢。”
咕……咕……咕……
“这刚过市呢，怎么就听到这响亮的咕咕声？”芸娘眉目一转，落定在后侧的小乞丐身上，这小乞丐身高约四尺有余，头发拖的头大了两圈，身材消瘦犹如竹签，嘴唇干裂宛若刀痕，一身看不到什么好地方，却手拿一五尺有余的破落木棒撑着小人，倒也显得不屈不弱。衣服红红黑黑看不清，也不知是血迹还是衣服本来的颜色。
“又是一流民……”芸娘本也是流民出生，若不是颜色生得好，半路被夫家领了做了童养媳，也过不上如今两餐温饱的日子。
“小孩，肚子饿了吧”芸娘从桶里拿出一半冷的蒸饼递出，“吃了后，去看看哪家大户收奴才的，给自己找个谋生。”
肚子饿？是多久没感觉肚饿了，从半月前吃下最后一丝鱼肉，肚子就不知什么是饿，每天只觉得身体越来越难以控制，脚浮得没有力气，只有撑着小桃才能走路，几天才能吃上几口树皮或野菜，咕咕咕声音也许久未闻，也忘记什么是肚子饿了。
“多谢娘子”，小白从破袄里伸出双手，从芸娘手中接过小饼。绵软、清甜，饼含在嘴里就融了外皮。这是小麦磨成粉混了清水，再加上盐糖和一点五香粉，团成圆子压扁成圆，再放进蒸汽腾腾的竹锅里成的饼，稻香、竹香，还有调和的烟火气，让人想起寨子里阿妈的饭菜香。上面还有红汁点出的小点，和小孩额头上的吉祥一个样。分外用心。
这饼白得也像小孩子啊。
“你倒也厉害，竟然能爬到皇城里来，也是个命硬的。”
芸娘继续收拾摊铺，把小火炉里烧灭的炭灰倒掉，塞回竹篓的下层，再用蓝花的棉布盖上，拿出扁担两边一挂即刻担在肩上，利落干脆。
“小孩，下次见到告诉我名字啊。”小白继续吃着蒸饼，看着芸娘跟着人群散到街巷之间，慢慢没了身影。
身旁的桃木挂着的黑漆漆铃铛，叮当响了一声。
自己逃荒也多少年来着了？
芸娘一路回忆。像是久远的记忆，却每个细节都记忆犹新。
从跟着夫家一起来到汴京，做了这蒸饼的小生意，安顿起来也不知道多少年了。
我当时也和这小孩一样是个身高不足的丫头，爹娘已经没了盘缠，当时弟弟还在生病，爹娘已经饿得骨瘦嶙峋，就剩她一个还有点个人样。
同在破庙居住的还有一户人家，每天都直勾勾地盯着她和弟弟，似乎就在等谁先咽气。
他们家的小孩一周前还在和我们玩耍，某一夜后就消失了踪影。问爹娘他们也不说话，只说造孽、造孽。
弟弟病重，爹娘也走不动，我只能盯着对家，防着外面，就担心爹娘入睡后，弟弟也和那小孩一样不知消散去了哪里。也是自己命硬，多亏当时做小贩的夫家，路过破庙，随身带着干粮救济了他们。“至少还能活命。”这是爹娘对芸娘说的最后一句话。
为表感谢，也许更是看重了夫家的干粮，他们把芸娘送给了小贩，“再过几年，她就可以受笄礼，我看你们儿子也快到了娶妻的年纪。可以把芸娘带走，养几年就可以成亲。芸娘知书达理，家里也请过先生，模样俊俏……”
在爹娘百般恳求下，夫家带走了芸娘，留下五块烧饼，再一路带她入了京城。“当时，爹娘也知道弟弟和他们都快不行了吧……”芸娘思量着，如果弟弟能长大，和那个小孩也差不多一般大小……就当死了。芸娘收念，从齐民北巷转北行去。
流民，流浪了就不能再被当作人了。
人命，还是要自己挣才行。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柳三变的望海潮便把东京繁华以一阙百余字点绘而出。
世界上最好的丝绸、瓜果、美酒、漆器、银艺、民间表演等迫不及待地来到这座城市里，因为商人们都知道，这里是最赚钱的城市，也是能见识顶级人间繁华的仙境之城。人群熙熙攘攘，一方面他们带来了这座城市的琳琅满目，另一面也成为这座城市的光怪陆离。
帝都盛景仿若与沿途所见的流民潮呈现两般景象，甚至与小白的家乡也大为不同。不仅是景致，连气味都弥漫着从未感知过的陌生感：大麦蒸馏出的甜香、西域煮嫩羊的肉香、还有浓油喷炙的脂肪香味，这些混杂在一起，一股子人间烟火喷薄而出，热烈、澎湃，满满的生气，满满的人，满满的生命之味。
纵使鼻腔里那熟悉的血腥味，似乎也能被这浓稠的味道一一洗掉。
这是东京的晨曦，夜市刚熄。
烟火气四下飘散，大饼合着羊汤的鲜味浸染着将士新挂的巾旗，早市赚得钵满盆满的小贩们正在撤摊，互相问候着今日的收成。这是难得的闲暇时分，也是可以家短里长互换信息的时刻。
——“生意虽然好，但成本也在增加，现在羊肉涨到了五吊钱一斤，也因为是京城才卖得起价钱。要换了别处，想吃也买不起。”
——“说是太湖那一带还好，但近日也被西南串来的流民挤得满城。不得不开仓放粮。这样看来旱情还不知啥时候结束，能囤多囤点，指不定又要涨价呢。”
——“诶，大旱已经两年多，这灾情也未见好。民间说是违了天道，为此官家还撤了丞相，也不见这灾情有什么起色。”
——“那这灾情不一定和丞相有关……”
——“啧，时辰到了到了，赶紧收摊休息去了！”一位长相美艳的娘子把碗重重一盖，以哐当声打断了隔壁攀谈声，“狗吃狗饭，猫吃猫饭，这啷个朝廷上的事情也轮到我们讨论？也不怕被敲了大牙送到衙门去。”
“芸娘，莫得说了，撤摊撤摊！”两位摊贩露出谄媚的笑容，看来都对这芸娘又爱又怕，“有好日子就过过好日子，这天指不定还怎么变呢。”
咕……咕……咕……
“这刚过市呢，怎么就听到这响亮的咕咕声？”芸娘眉目一转，落定在后侧的小乞丐身上，这小乞丐身高约四尺有余，头发拖的头大了两圈，身材消瘦犹如竹签，嘴唇干裂宛若刀痕，一身看不到什么好地方，却手拿一五尺有余的破落木棒撑着小人，倒也显得不屈不弱。衣服红红黑黑看不清，也不知是血迹还是衣服本来的颜色。
“又是一流民……”芸娘本也是流民出生，若不是颜色生得好，半路被夫家领了做了童养媳，也过不上如今两餐温饱的日子。
“小孩，肚子饿了吧”芸娘从桶里拿出一半冷的蒸饼递出，“吃了后，去看看哪家大户收奴才的，给自己找个谋生。”
肚子饿？是多久没感觉肚饿了，从半月前吃下最后一丝鱼肉，肚子就不知什么是饿，每天只觉得身体越来越难以控制，脚浮得没有力气，只有撑着小桃才能走路，几天才能吃上几口树皮或野菜，咕咕咕声音也许久未闻，也忘记什么是肚子饿了。
“多谢娘子”，小白从破袄里伸出双手，从芸娘手中接过小饼。绵软、清甜，饼含在嘴里就融了外皮。这是小麦磨成粉混了清水，再加上盐糖和一点五香粉，团成圆子压扁成圆，再放进蒸汽腾腾的竹锅里成的饼，稻香、竹香，还有调和的烟火气，让人想起寨子里阿妈的饭菜香。上面还有红汁点出的小点，和小孩额头上的吉祥一个样。分外用心。
这饼白得也像小孩子啊。
“你倒也厉害，竟然能爬到皇城里来，也是个命硬的。”
芸娘继续收拾摊铺，把小火炉里烧灭的炭灰倒掉，塞回竹篓的下层，再用蓝花的棉布盖上，拿出扁担两边一挂即刻担在肩上，利落干脆。
“小孩，下次见到告诉我名字啊。”小白继续吃着蒸饼，看着芸娘跟着人群散到街巷之间，慢慢没了身影。
身旁的桃木挂着的黑漆漆铃铛，叮当响了一声。
自己逃荒也多少年来着了？
芸娘一路回忆。像是久远的记忆，却每个细节都记忆犹新。
从跟着夫家一起来到汴京，做了这蒸饼的小生意，安顿起来也不知道多少年了。
我当时也和这小孩一样是个身高不足的丫头，爹娘已经没了盘缠，当时弟弟还在生病，爹娘已经饿得骨瘦嶙峋，就剩她一个还有点个人样。
同在破庙居住的还有一户人家，每天都直勾勾地盯着她和弟弟，似乎就在等谁先咽气。
他们家的小孩一周前还在和我们玩耍，某一夜后就消失了踪影。问爹娘他们也不说话，只说造孽、造孽。
弟弟病重，爹娘也走不动，我只能盯着对家，防着外面，就担心爹娘入睡后，弟弟也和那小孩一样不知消散去了哪里。也是自己命硬，多亏当时做小贩的夫家，路过破庙，随身带着干粮救济了他们。“至少还能活命。”这是爹娘对芸娘说的最后一句话。
为表感谢，也许更是看重了夫家的干粮，他们把芸娘送给了小贩，“再过几年，她就可以受笄礼，我看你们儿子也快到了娶妻的年纪。可以把芸娘带走，养几年就可以成亲。芸娘知书达理，家里也请过先生，模样俊俏……”
在爹娘百般恳求下，夫家带走了芸娘，留下五块烧饼，再一路带她入了京城。“当时，爹娘也知道弟弟和他们都快不行了吧……”芸娘思量着，如果弟弟能长大，和那个小孩也差不多一般大小……就当死了。芸娘收念，从齐民北巷转北行去。
流民，流浪了就不能再被当作人了。
人命，还是要自己挣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