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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东山坡

作者:三一奶奶茹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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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舅,讲个故事吧。”我说。我知道,我大舅的故事有很多很多,讲也讲不完,下个月,我就要去找我爸了,我可真不想去。我大舅家多好啊,有我喜欢的所有人,我们躺在大炕上,炕梢儿躺着我姥姥,挨着是我大姐二姐,我,三妮四妮,弟弟锁柱,我大妗子,我大舅睡在炕头,月凉如水,炕暖如春。

    “讲一个?”

    “讲一个讲一个。”我们齐声说,我小的时候,我生活的农村里还没有电,没有话匣子,也鲜有小人书和杂志,只有大人们一个又一个惊悚而神秘的故事伴着我们度过每一个黑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那就还讲讲我和后院你二舅从前的事儿吧。”我大舅说。我大舅比后院秀启我二舅小一岁,他俩人自小形影不离。

    “好啊好啊。”

    “我记得那一年锁柱刚刚满一岁,家里穷的啊,上顿野菜下顿榆钱儿,连地瓜秧子都接不上了,吃的你们一个个脸都绿了,我一看,这样也不中啊,就和后院你二舅一商量,时不常的我俩就上趟大东山,寻思打点啥。”我大舅徐徐讲道。我们村子东头,过了火车道,再走十来分钟,就是连绵起伏的大东山,山有多少,我不知道,反正翻过一座又一座,没有尽头。有一次,我和三妮四妮小丫巴爬了一整天才爬上两座山,我们站在山顶往四外看,除了山还是山。“那年头咋那么穷呢,山上干净的快赶上咱家的米缸了——啥啥都没有,让人们扒拉的精光,就些个‘大眼贼儿’东窜出一个,西蹦出一个,站在地上看老爷儿(太阳),可那玩意儿也不能吃啊。”

    我家乡的山上,有许许多多的大眼贼儿,长得像猫,身量细长,机警敏捷,住在地洞里,平时不怎么看的见,可是天气晴朗的时候,它们喜欢出来看太阳,我就见过好多次,它们或独自一个,或三两个一起站在石头上,望着天空,久久凝视,仿佛在想着无尽的心事,长大后我才知道这种动物叫黄鼠,善直立了望,并非只是单纯的看太阳。

    “那天,我和你二舅翻出去三四座山才打了几只野兔子,可把我俩高兴坏了,心想着这下子终于能解解馋了。下山回来时大概五六点钟的样子,天,还亮着呢。我和你二舅跑了一天又累又饿,腿肚子直转筋,等下了东山坡那片坟圈子,眼瞅着离火车道不远了,都能看到村头高大爷爷家的大枣树了,我们俩就加快了脚步,寻思能赶上给你们做晚饭,就在这时候,就听见后头有人喊我们:

    ‘高家兄弟,高家兄弟,等等我。’我寻思是谁啊,这一路上也没见着个人啊,哪来的声儿啊,我和你二舅回头一看——哎呀妈呀,我差点就坐到地上,就见三四百米开外,追过来一个人,是的,好像是一个人,但他咋长那么高啊,比我和你二舅加起来还要高,就见那人穿着一身煞白煞白的衣裳,披个头散个发,也看不清他脑袋也看不清他脸,就见他一蹦一跳的朝我们奔过来,你说吓得我俩嗷呜喊叫撒腿就撩,那家伙,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那么害怕,不是有句话说吓得人七窍生烟吗,我哪是生烟啊,我吓得直接就烧没了六窍!你二舅跑我前头,我晃一眼他,他那头发一根根跟针似的立着,风都没吹倒。”我大舅说:“后头那人也不善乎,我们跑得快,他就追的紧,边追边喊:

    ‘高家兄弟等等我,我认识你俩,求你们带我回家看看吧。’我一边跑一边忍不住又回头看,后头那人一会儿通身煞白,一会儿上下金黄,我寻思这是个人啊还是个鬼啊咋还会变色呢?现在回过头来琢磨琢磨,可能是他那煞白的衣裳让夕阳给抹的色。”

    “大舅,那人是谁啊,你认识他吗?”我紧张的问。

    “没顾上看啊,他披头散发的也看不清啊。”

    “那他咋知道你们呢?”

    “谁知道呢,我也奇怪呢,哎呀,那时候也想不了那么许多了,就是个跑啊,得亏那时候我们年轻啊,跑得快,要搁现在非得让他给撂倒不可。那天我和你二舅真是玩了命的跑啊,那个人拼命的追,眼瞅着他就要追上我们了,我们也到火车道了。”

    “火车过来了?”四妮小心的问。

    “没有,得亏火车还没来,我和你二大爷一个箭步飞过了火车道,“呱唧”一下,我们俩都摔倒在一边,浑身上下跟散了架子似的,想爬的力气都没了,我寻思这下可完了,说啥也得见阎王爷去了,趴着等着吧。要说啥事都有个巧劲儿呢,叫做无巧不成书,一点都不假,这时,六点半那趟火车驶了过来——你看看,我就觉着天还没黑的样子嘛!我和你二大爷光顾逃命了,一点儿没看见火车开过来,也没听见鸣笛,你说说我们的命有多大!”

    “那个人过来了吗?”

    “没有,我们也寻思他追过来了,所以,我和你二大爷还在地上趴了一会儿,赶等着火车过去了,我们这才爬起来,看看四周,鸟悄儿的啥也没有,那个人也知不道哪去了,我和你二大爷这才鼻青脸肿的一瘸一拐的回到了家。”

    “兔子也没见着,鞋也丢了,腿也崴了,还吓个半死儿,你大舅在炕上躺了好几天才缓过来,我现在还记得他那狼狈样。”我大妗子呵呵笑着。

    “那能不怕嘛,也就是我和二哥,要是换俩人,准保得吓死,你信不?那次,我们可捡了个命。”

    “信,信。”

    “大舅,那个人哪去了呢?”

    “知不道啊,八成又回去了。后来听村里的老人们说,那些人自己过不了火车道,说是火车道就像一堵墙,都是些大钢大铁的家伙,而且常年走火车,阳气旺,就把他们那些人拦在了那边,是吧,妈。”

    “都那么说,谁知道呢,都说它们自个跑不过火车道。”我姥姥说。

    “妈,我听说咱村以前也有人遇上过这样的事?”我大舅问我姥姥。

    “在早以前,是有两个人遇上过,跟你这个也差不离儿,但听说他们都是在火车道那边就被附体了,一个是老郭家,她本来体格就弱,三天两头的闹毛病,那次她上山摘枣回来,说是在山坡那里遇上了,具体咋回事儿我也知不道,就听说回来后她精神出了点问题,隔三差五的在家里闹腾一回——一回说她是黄仙,一回说她是狐仙的,一回又说她是蛇仙的,披着个大被单子满屋子窜,抓都抓不住,把人折腾的,得有三四年她才好,不过你看,她现在怪好的啊;另一个是倔拉拉她太爷爷,那年他都七十好几了,上山拾柴火,回来时天黑了,他在火车道那边跌倒了,说是就给带过来了,他倒是没闹过,就是打那以后,他白天晚上的不咋睡觉了,到处瞎溜达,大半夜的碰上,把人吓一跳。”

    “姥姥,那些人要过来干啥啊?”

    “必是想家了吧,回来看看亲人。”

    “那亲人能看见他们吗?”

    “能吧....”

    “爸,怎么你们老是碰上这样的事儿,我咋就一次也遇不到呢?”黑暗里我大姐说。

    “你寻思这是啥好事啊,你还想遇上?可别介!”我大舅说:“你看你二大爷遇上这两回,哪回不是把他折腾的够呛!好长时间都缓不过来。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这样的事儿少多了,在我们小的时候,那家伙经常就听到这些,什么东家中邪了西家闹鬼了,晃常儿村子里就来几个做法的人,给他们驱驱邪叫叫魂儿啥的,现在是见不着了。”

    “现在为啥见不着了?”

    “现在到处都是人,灯也亮,车也多,阳气越来越重,阳气重的地方阴气就会弱,我们小的时候,人少,地荒,坟圈子多,恨不得人占一半,它们占一半,所以就老有作妖的,谁知道呢?”

    “现在快没有属于他们的地盘了,连地下都是咱们占着,所以那些精灵可能搬走了。”我二姐说。

    “是啊,我听说东山坡上那片坟圈子底下都给掏空了,连咱村子都要成塌陷区了,咱们地底下的煤矿四通八达,都要通到内蒙古去了。”我大姐说。这个我也听说了,说我们脚底深处这一片土地已经是四通八达的地道了,搞不好哪天就得塌了。也难怪,从我姥姥记事起,我们矿区里那一列列装满煤的小火车就从地底下钻出来,又一列列空车钻下去,繁忙不已,煤,像小山一样堆了一座又一座,运走一堆又一堆,成年往复,没有休止。远处的山脚下,高高的矸石山直上云霄,倒矸石的小火车夜以继日,那些小火车,和普通的货车比起来没有区别,只是一个是标准版,一个是迷你版,吱吱扭扭蚯蚓一样穿行于地上地下。我们经常趁着工人们吃饭时跳到小火车的车厢里,玩过家家儿藏猫猫儿,玩着玩着就忘了出来,有几次差点就把我们拉进了井下。

    “明个晚上我去东山坡的坟圈子走一趟,你们谁去?”我大姐又说。

    “我,我。”我们齐声回答。

    “看把你们能的!不把你们吓得尿裤子才怪——行了,不早了,睡吧,睡得饱饱的你们再去,好跑得快。”

    “睡。”

    我童年的夜,静谧,清凉,月圆如盆,繁星满天,透过窗户能看到流动的银河,熠熠生辉;我童年的家乡,古朴,自然,处处充满神秘和生动,躺在我姥姥家的大炕上,我们踏实又幸福。恍惚间,我和三妮四妮小丫巴,我们几个又来到了村东边的山坡上,这里树木葳蕤杂草茂盛,花开遍野昆虫忙碌,不远处的那一片坟地,经年日久的被雨水冲刷后,一些棺材露出了本来面目,有的,完好无缺,有的,腐烂破裂。我们来到一个露洞的棺材前,毫不犹豫的跳进去——我们期待着,能在棺材里捡到像那些在故事里频频出现的古墓里应有的宝贝——什么项链戒指手镯或者其他,可是,我们的眼睛都瞪红了,也没找到半个。棺材里除了几根白骨,便是一点破布烂鞋,间或有几只仓皇逃窜的耗子和偶尔光顾的野猫,吓得我们激灵一下,醒来,又睡去,似梦而非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