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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难逃堕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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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清晨起就没见天色亮过,宋黎说这碧落镇就是如此,永夜无日。

    若不是就在廊下看雨,我真不会知道夏雨也能如此缠绵,地上的石子被雨水浸得暗黑,隔着雨幕,与门口的槐树相望——倒是暧昧不清。

    我们一行人住在这碧落镇里,占着地理优势,倒也不急着出门,干脆等着放晴了再去。只是我万没有想到,就这档子空隙我还能遇上一个人,一个不速之客。

    我发现君衍之前给我买的银簪被我丢在房里了,便回头去找,还未推房门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邪气,心下不安,颤抖地推开门,却真见那人挺着身板站在桌前,漂亮的手指还捏着我那素银的霜花簪子。

    他头发利落地束起,手如柔荑,肤若凝脂,盯着簪子的幽黑眸中看不出情绪恰如一潭死水,丹唇却微勾噙着多情笑意,男生女相,浑身散发着颠倒乾坤的气度。

    “别来无恙。”他见我盯着那簪子,便笑着伸出那只拿着簪子的手,“你的么?还给你。”

    “你竟还活着?”我听见我沉郁的声音微微颤抖。

    “或许是运气好些,”陶千屹见我不接,就把簪子放在桌上,“你怕我。”

    听他这么说,我扶着门的手更用力了些,指甲生生地插在木头里,“怕?怕,你就会放过我了?”

    “此话怎讲?我对你向来是礼遇有加的。”他的眼睛睁得浑圆,无辜神态被他一个男人拿捏得刚好。

    “算计我也是礼遇有加?”

    “那不过是个意外,那时你还没长大,如今再让你选,便不会出错了。”他的唇角勾得更弯了,明明是在笑,却让人感到危险。

    “你别想了,就算你再问我一千遍、一万遍,我都是……”

    他身形很快,我还没看清他的步伐,便已经站在了我面前,食指柔柔地搭在我的唇上,不让我开口,“嘘,再想想,”他的眼睛很可怕,像是能看透任何事物又不被任何事物看透,未知的总是最瘆人的,“如果选错了,我会生气。”

    我觉得此人真不是简单的道德沦丧,绝对是打娘胎里就带出来的病症,没比东巷的徐兴好多少。我感觉到眉头抽搐,差点没忍住冲动呼他个结实的耳光。

    “月河,你有没有想过宋黎怎么死的?”他忽然又换上耐人寻味的神情。

    “不用你说,我自己会问。”我愤愤地打开他的手。

    “嗯?你可不敢,你胆小。”他一个响指,身后的门便“砰”地一下关上了。

    我觉得他威胁人的同时还侮辱人的毛病实在可恨,可偏生我不敢惹他,只能狠狠地瞪着他。

    “他抱着你的尸体,在尸山上枯坐一月,”他为自己砌了一杯,抿了一口,才又接道:“集怨气而续生,非人非鬼,天上地下,只他一个。”

    “以后我会弥补他,不用你在这里说三道四的。”我强掩下眼里的震惊,撇过头去。

    “月河呀月河,你是注定成魔的。”他的笑带上满足,简直发了病一般,“掀翻冥府,大乱三界,堕入魔道,你或许可保宋黎一命;宋黎逆天改命,早就被天界所不容了,他死是迟早的,只要宋黎一死,我还怕你不成魔吗?月河,这盘棋,我下了太久,你应该为我收盘了。”

    “陶千屹,不是事事都会如你的愿的,我从未瞧不起妖魔,但如果魔界都是你这样的败类,那我这一生都不屑与之为伍。天界近些年虽是不济了些,但也不会如你一般丧心病狂,更何况我父兄定会护我周全,不劳你在这里做戏了!”

    “好,我不急,”他将那素银簪子塞到我手里,笑容诡谲,倾身凑在我耳边喃道:“我等你,在最后等你。”说完便打开门,大笑离去。

    “不用你等!”我微怔在原地,又朝着他的离开的方向边追边吼道,只是一跑出门,他便不见了踪影。

    我这才意识到,陶千屹,是个永远挥不开的可怕影子,是阳光永远无法拯救的阴暗,是我历经千年、万年、千万年都甩不开的鬼魅人物。

    他就是当年那片吾执林里看中我的魔君,自我出生便在暗里看着我,一刻也不放过我。

    我不知是什么样的天时地利促成了他的心计,天界不留有心魔的我,他便顺手将我铲去,让怨恨在我的心间扎根,或许君衍、宋黎也早就在他的算盘之中了,可对于这一切,我后知后觉又无能为力。他要的是什么?我完全看不明白。

    他知道我的所有,我却不了解他的一星半点,从一开始,我便是输的,在小小的司命殿里做了半生自以为是的执棋者,苟活于天地之间,却也做了半生别人手里的棋子。

    我好恨自己的懦弱和无能,气极地冲回房间,将桌上他碰过的茶具猛地扫在地下,试图在碎裂的声音中寻得一丝安慰,犹嫌不够,又将桌子掀翻。

    “小阮!”

    转过身,便迎上冰冷的怀抱,就连这样的温度也全是因为我。

    “宋黎,他还没死,他来了。”说完我再也绷不住,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他轻轻地环住我,没有出声。

    我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只能抓着他的衣襟,为他孤注一掷的千年拼命地道歉,“宋黎,对不起……”

    “小阮,不要觉得你欠我什么,人世间的情感,本就不是非要你来我往才能算得清,有时候单让我看着你,我便没觉得自己做过什么。”他的下巴在我发上轻轻摩擦着,声音也没有焦急的情绪,“劫难又如何?生若无欢,死又何惧呢?难得活着,总有比生死更值得我们追求的。”

    我不想再说,只好紧紧地抱住他,用他的冰冷来为我的害怕降温,余光里,君衍站在门边,神色不安,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只是无心细究,只顾着眼前一时的救赎。

    宋黎一路牵着我,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亡魂时不时驻足看我——碧落镇灵体四游,很少有生人进出。以我现在的残体,只能勉强算个半仙,走在这路上破有些怪异。

    打头来了一个敷着白粉打着腮红却没有半点表情的鬼,靠近身来就去摸宋黎的腿,狂狼至极,“好面生的哥哥,来和我去坐坐呀~保证你和我呆了一夜,就不想见到太阳了~”

    我瞪了她一眼,“小心他收了你的灰,洒进昆仑以北的弱水里,看你永世不超生之后还敢不敢勾引人!”

    谁曾想,她被我一吓眼珠子都蹦了出来,脸上登时就血糊糊的一片,看得我恶心。

    “小阮,你这么说倒算是诬陷我了。”宋黎轻轻地笑道。

    那女子蹲下身就捡了起来,低低地说了一声:“白费了我的胭脂。”说完她那嘴就成了深渊一般就要来吃我的脑袋。

    还好宋黎先一步用扇面将她拍到地上,她的头霎时围着脖子转了一整圈,看得我生疼。

    “你,你敢在碧落镇闹事!”

    那女的一声尖叫,就引来周围许多幽魂,各处鬼火也被吸引过来,那火绿油油地照在鬼面上更添了几分诡谲,我们几人只能缓缓地往后退靠在一起。

    “我数到三,就分开跑。”君衍用只有我们能听见的声音低低地道。

    “就是他们!”

    “一。”

    “怎么还有个神仙?”

    “二。”

    “肯定是个散仙,什么神仙能来我们这地方!”一阵嬉笑。

    “三!”

    话音刚落,我就要拔腿,身子却被人打横抱起。

    宋黎脚下生风一般,抱着我就冲了出去,扑来的风将我的头发吹得四散,我居然有了一种难得的爽意,在宋黎的怀里便朗声大笑。

    “笑什么呢?”他嘴角也扬起。

    “我们逃走吧!我们逃到没人看得见的地方去!”我大声叫道。

    他拐到一处街巷停了脚,将我轻轻地放在一块木板上,“先委屈你,逃到这里暂避一下。”

    “若不是怕惹出事来被仙界找到,我真就把他们都打趴下!”我用灵力化出些冰凌来给他看,“好看吗?”

    “嗯。”他轻笑。

    我对上他的眼睛,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打开,好似有些变得不同,我将手搭在他肩上,轻轻啄在他嘴边。

    他轻挑起眉,将我扣在怀里,大方印在我唇上,擒着我的呼吸,给轻吻变质的机会,只是这样我却不明白如何回应,憋红了脸反倒被他一顿嘲笑。

    “如果我成了魔,你会如何?”但愿我不合时宜的问话没有冒犯到他。

    “不如何。”

    “那万一我走火入魔,掀翻了冥界,你会如何看我?”

    “翻就翻了,”他神情温柔,轻轻地将我方才被风吹乱的发捋平,“只要是你问心无愧,对错就留给别人去说吧。”

    我一时无言,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小阮,所有人都说你是罪孽深重的魔,我偏不信。”他笑得笃定,像一束光柱照进我心里,他伸出手,“走吧,我带你逛逛。”

    “你对这地界也熟悉?”我颇为差异,还是将手递去。

    “四海八荒,没有我没去过的。”

    走了出去,碧落镇又如平常一般,没什么热闹,也不知何处有什么好吃的。

    只是再走过一段,,突然就热闹起来了,有巡逻街道鬼士兵,有如刚才看到的淡妆浓抹的艳鬼,一条蜿蜒的河边从上漂下无数河灯,如银河之中的星子绚烂,迷了人的眼睛。

    走近一看,才发现那灯竟不是什么纸灯,都是栽在叶子上的鬼火,幽蓝,有说不出的诡异美感。

    “怎么做到的?!”我惊喜道。

    宋黎随手摘下一片叶子,五指拨弄便显出一簇蓝火来,他移到那叶子上顺着河流放了,念着,“朝阳皎月,沧海桑田,小阮子卿,永世交好。”

    我看着这幽光火舌印着的脸,垂着的睫毛和顺地投下阴影,薄唇微勾卷起我心中的清风,他许完愿轻轻抬眼,清透的眼泛着难得的暖意。

    “我也要许愿。”我环顾四周,都是极普通的叶子。

    宋黎:“碧落镇只有这一种树,春夏长叶,秋冬生花。”

    我只好作罢,随手扯过一片来,借着宋黎的幽火,送进河流里,“我,尹月河,一生诉求,只宋黎一人,此愿成契,唯身死不可解,除此则天地不能困我,三界也不能阻我。”

    抬头就是变幻的天光,低头就是所爱之人,我忘却前生,忘却三界,只有这一瞬间是真实地存在于我跳跃的胸间。

    后来我才知道,这条河就是所谓的黄泉,它承载生死,不遂人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