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中文网 > 月影清尘 > 第七章 春媱

第七章 春媱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

一秒记住【奋斗中文网 www.fddz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一路畅通无人阻拦,那侍女只是把我们带进一座殿内,引我们在偏殿候着。几个乐人在后间弹着古琴,琴音悠远听得我直打哈欠,几个内侍上的茶点都是我不待见的果子,百无聊赖我便枕着宋黎的肩膀要休息。

    “你这几天一直在睡……”宋黎语气无奈。

    “我困!”我不甘示弱辩道。

    宋黎垂眸,修长的手指拢住我的手,“你睡吧。”

    他的手凉丝丝的,碰上我的瞬间我便睡不着了,但我还是佯装着困极,眯着眼偷偷注视着殿中的动作。

    君衍面上的微笑没有波动,轻吹茶水,他向来无趣,只愣愣地盯着茶盏,良久也没有啄,又盖了盖子放了回去,“她这几日睡得更久了些。”

    噢,是在说我。

    “嗯,这些日子惊吓太多。”宋黎貌似不太想与他多说我的情况,转而道:“不劳你挂心。”

    君衍却神色不明,并不回他。

    “几位,久等了。”应声进来的正是春媱,一身红衣入媚三分,身后青丝如云铺开,手里拿着一枝纯白的海棠,衬得她身上的红更灼眼了,她挥了挥手屏退了所有外人,只留下我们一行人。

    我知道她喜欢这玉白海棠花,想曾经我也为讨她开心种了一山,她说她很喜欢这漫山遍野的白花,还夸了我好几句,我自然受用。想不到千年已过,她依旧忠爱这海棠。

    春媱看着靠在宋黎肩头正打量着她的我,将手里的花递了过来,轻声笑道:“送给你。”

    我坦然接过,“谢谢。”

    “你……你见过我吗?”她满眼期待地看着我,又有些躲闪地低下头去。

    “没有。”脸不红心不跳,我随口扯道。

    其实见过,何止见过。但我不想再麻烦她与我出生入死,既已经有了新的生活,便应该向前看,与我一处总归是要受些罪的,我向来对她怜惜,从不愿意她涉险。

    宋黎抬眼瞥她,冷道:“有什么话还是赶紧说比较好。”

    也不知道春媱做了什么让宋黎这么大戾气。

    春媱没作声,只是柔柔地跪在君衍面前,伏身磕在地上,“春媱自知罪孽深重,请君上责罚。”

    “如果是责罚,那我们就没必要逗留了。”君衍并不买账,眼底一片冰冷。

    也不知道君衍怎么想的,起初对春媱也是恭恭敬敬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只要碰上春媱都会摆出这样的冰山脸。故我越发觉得他是个没有情的神仙,人家春媱好歹对他痴心一片几万载,他依旧这么不解风情,况且对着的还是这张举世无双的美貌。

    我不免有些埋怨地看了他一眼。

    春媱直起身来,眼角已经蕴着泪了,我见犹怜,谁看了之后都会敬佩——原来哭也可以这么讲究。从前春媱和我一处玩,她从来不落泪,想不到她哭起来竟是这般动人,等我做回神仙,也要欺负欺负她,让她哭上一哭。

    春媱的手竖着在空中倒腾了几下,浮雾飘渺之间显出一颗散着光的内丹,周围灵力浮动,她伸手递到君衍面前,“君上,这是湘沅星君的内丹,如今完璧归赵。”

    这丹,我以为已经被陶千屹炼化了……

    君衍伸手接过,深深地叹了一声,“既然已经交给了我,那我们可以离开了吧?”

    “春媱愿意随侍君上左右,以此赎罪,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殿外饱含怒气的声音,“贱人!”城主仓祜提着刀大步踏进来,怒目圆睁瞪着春媱,春媱眼里顿时失了光彩,脸色微白,缓缓站起身轻叹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冲上前去挡在春媱面前了,对上仓祜发红的双眼,磕磕巴巴地吐字,“你,你敢打女人?”

    我见春媱这个反应,倒不像是幸福的神情,转头回看这仓祜,比起初见就更少了些英雄气概——不过是三十多的普通男人。我开始对春媱嫁给仓祜这件事表现出不解,想当年我带春媱回清境,来我府上送过聘礼的仙使占了大半个仙界府邸,诸天仙神难道没有一个比得过这个像是能吃人的仓祜吗?我看玄清就比他好很多。

    仓祜并不理我,对我张开的双臂视若无睹,拿起砍刀走近身来就要砍我,我吓得腿一软就跌进春媱的怀里,张着嘴巴直哆嗦——那刀刃离我的脑袋就半尺!只是为什么,我还看见春媱嘴角边淡淡的笑意?

    那边宋黎神色一凛,手中的扇子须臾之间就成了一把长剑,刺进那刀身之中,生生地将刀甩了出去,“你是个什么东西?”宋黎不愧是武将,虽然比从前干瘦了些,但还是生猛依旧啊!

    仓祜吃痛地捏住自己的虎口,大刀落地,四周的士兵顷刻涌入正厅,将我们几人包围,这些士兵面色苍白,瞳中一片乌黑,口鼻都被什么缝在了一处——恶心至极。

    君衍依旧是平心静气地坐在几案边喝着凉了的茶,“炼化邪祟是饶地官天尊来了也赦免不了的罪。”

    “你今日出不去了,”仓祜冷冷地盯着座上依旧平静的男子,“知道的人都已经死了,什么地官?我怕他作甚?”

    我有些害怕地打量四周,转头看檀无厌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拿了一柄隐隐发光的长剑,想必就是流洲的特产——昆吾所制。我再看自己两手空空未免有些不合适,果断亮出春媱给我的海棠花枝,一手拉着看起来最柔弱的春媱,一手哆嗦着指着离自己最近的士兵。

    檀无厌无奈地瞥了我一眼,“你还是保护好自己吧……这里最容易死的是你……”

    “怪不得仓旸城兵作战诡谲,原来关键在这里。”宋黎冷冷地打量着周遭,不动声色地站在我身前。

    “仓城主,我劝你三思,我与冥府还有些交情,你若不动手,我勉强能为你争取一个滚油锅的结局。”君衍淡淡笑道。

    时间流转,君衍竟也变成了一个有趣的神仙。

    仓祜双眼突然变得血红,从一个邪祟兵手里夺下一把刀,发了疯地要来劈君衍。

    君衍竟也不动,只是那样坐着,我惊道:“君衍!”话完,就感觉身边一阵疾风,一道黑影猛地从我眼前闪过,一下子就挡开了仓祜的大刀——玄冥剑。君衍轻点地面,飞快地拔出嵌在地上的剑,与仓祜打了起来。

    边上的士兵身形晃动,全都往我们几人砍来,我哪里见过这个场景,闭着眼睛乱挥着手里的海棠花枝,挥了半天也不见自己被砍到,才敢睁开眼睛,却发现竟然是檀无厌站在我们面前帮我应付,想不到他原来是个冷面心热的。

    檀无厌一剑挥过,近身的邪祟士兵被一分为二,瞬间又成了一个个体,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复又上前,嘴也没了束缚的东西,发着呜咽的哭声,哭得人心烦,适时,哭声四起,檀无厌怒斥道:“吵死了!”

    再看另一边君衍那边,刀光耀眼,两人身法鬼魅一般,晃得我眼睛都花了。

    我擦了擦眼睛,喊着:“君衍上啊!打死他!”

    这话真是应验了一般,话完仓祜的身体就给扎了好几个窟窿,吃痛地退了几步,拄着刀半跪在地上,一口血吐了出来。

    我一怔,喃喃自语:“这么快就赢了……”

    就趁着我发呆的瞬间,一个士兵欺身靠近,嘴巴大开的样子像是要把我整个头都吃了去,我反应过来又是后退又是乱挥那花枝,只是那花却被邪祟直接咬了一半。我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手上只剩半截的木枝,欲哭无泪地拉着春媱往后退去。

    下一刻,眼前的邪祟就被一把长剑拦腰切断,宋黎满面怒容回头瞪了我一眼,道:“你发什么呆啊?!”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宋黎对我发怒,见他如此我便有些羞愧,但还是硬着头皮嘟囔道:“我什么都不会……”

    话还未完,宋黎突然极快地冲进邪祟之间,一经站定,脚下便生出千万黑丝,直直地向上游走。他反手将玉虚剑搭在脖颈间,像是要自刎一般。

    我一下就慌了心神,“宋黎!你做什么?!我错了,我不发呆!”我惊恐地就要冲过去,却被檀无厌一把揽住,“宋黎!你在做什么?!”我不知道他这样是为了什么,胸口像是有什么被抽走,心下一痛,竟半点声音都喊不出来了。

    宋黎偏过头,又是安抚一般对我盈盈一笑,手却依旧没有停下,在颈间割下长长的伤口,暗红的血液喷涌而出,身体周边的黑丝似乎瞬间被那伤口吸了进去,须臾之间,他青色的衣袍已一片血迹。

    “啊!”心猛地一抽,重重跪在地上,身体中好似有什么喷涌而出,“不行!宋黎!你不可以死!”我疯了一般地要挣脱檀无厌的桎梏。

    宋黎闭着双眼,突然出声念道:“天道自然,阵法玄虚,至阴亡灵,使我得力,以吾怨释血祭,破!”话落,他脚边就漫出鲜红的血来,原本张牙舞爪的邪祟霎时被吸入血阵中,融成了黑色的流体渗进地里。

    我惊得忘了动弹,还是春媱弯身将我扶起,“姐姐,你别紧张,这看着像是聚窟洲的秘术。”

    直到四周的邪祟消失得干净,檀无厌才放开手。

    我忙挣开春媱,走上前去,愣愣地看着宋黎,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说什么,沉默了片刻,突然捂着脸低头哭了起来。

    我根本无法否认,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人攥住一般。

    宋黎只是轻笑着哄着我:“这咒术是我们商量好的,让你担心了。”

    我伸手摸着湿漉漉的红色血渍,眼泪直掉,“死了怎么办?”

    “一点感觉都没有。”宋黎笑着摸了摸我的额头,“不会死的。”

    也不知为何,我面上涕泪纵横,停都停不下来,委屈得五脏生疼,伸出双手拦住他的腰,用力投到他怀里,想着一把把他撞死得了。

    抬眼又见他脖颈间暗红的剑痕,它像一颗钉子扎进我眼睛里,看得我难受。恍惚间我似乎又看见他在漫天黄沙中掉落马下,跌跌撞撞地向我跑来……

    我摇了摇头,却像是把这一幕全然抛却了一般,再也想不起来。

    那厢仓祜依旧是赤红着双眼,披头散发地靠着柱子,拿着大刀的手紧了又紧,最后只能无力地死盯着春媱,“你别想走……”

    春媱铁青着脸,又跪在君衍面前,恳求道:“请君上带我离开。”

    君衍摇首无奈道:“春媱,我帮不了你,你身上的咒术非湘沅星君复生则不解。”

    这又是谁下的咒术……

    春媱咬唇,泫然欲泣,伸手就解开了衣带,脱下外衣来,烟衫下是雪白的肌肤,女子还不停手,又将内裙扯了一半下来。

    我连忙上前想要制止,“使不得,使不得啊!”只是还没碰到春媱,又震惊地放下手来……

    春媱雪白的肌肤上爬满了蜿蜒的缝补痕迹,与刚才那些邪祟的嘴如出一辙。

    春媱垂手苦笑,“仓祜夺了这城,将我占为己有,他炼邪祟被怨气反噬,有时候伤了我,便如此了。”

    我哑然——春媱这一千年又是怎么过?

    “儿郎随军征,十八沙场灰,暮春草边冢,遥看是故乡!苦呀,怨呀!”

    我正出神,却不知道哪里传来的这首不成调的歌,找了一圈才发现君衍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五尺身量的中年男子。

    这男子虽是中年的样子,但是头上已满是白纷纷,唱完了歌又堆起笑,“各位,在下是个地官。”

    此人我倒是认识,装腔作势很是讨厌。

    他生前姓杜,飞升之后成了地官,大家都叫他老杜,现在是住在长生山的地官。所谓地官,即酌情赦免恶人罪过的神仙。据说这个老杜是个无心逐名的神仙,没什么威名,素来以渡惠真君为先贤,也钻研出一手的好棋技。

    我生平最讨厌的神仙就是渡惠真君,他是个专给大帝出馊主意的散仙,天下多的是自以为和“高雅”沾边的人、鬼,三界之中的“高雅之士”对他趋之若鹜,我却不屑跟他为伍。

    这一点我倒和玄清合拍,他素来也讨厌这些自诩清高却成群结队的名流。

    老杜的眼珠子在几个站着的人里转了一圈,最后看定了满身是血的仓祜,正了正神色,道:“找了你好久,你竟然躲到这里来了,你本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怎么搞成这副样子?”他又转身朝其他几人躬身作揖,“他本也是个普通人,只是死前不满命数,也不知道被谁骗了走了歪道,竟然遁走了,还望各位念在他也是个可怜人的份上,暂时饶他,便由我带去九幽冥府罢。”

    “敢问地官,何为命数……”仓祜的声音不高,像是气数已尽无力再动了一般,但语气不甘,让闻者无不一动。

    我觉得这话似乎在那里听到过,脑中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冒出一道绝望的声音,响彻自己的整个世界——“你告诉我?什么叫命数?!”

    我摇了摇头,想把这些声音甩掉,却是徒劳,那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小阮,我确实有一条命,却从不懂什么叫数。”

    “怎么了?”宋黎凑到我耳边轻声问道。

    我摇头,也不知自己怎么了。

    “……命数天定,是三界长久之法。”

    仓祜却是大笑,笑得戚戚,我想可能他也同那个薛锦一样,是个可怜人。

    “我恨你们!”仓祜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又颤颤巍巍地将刀指过每一个人,“我恨你们无知、愚昧!”

    我皱着眉,脑海中好像有另一个声音一直一直地叫着我的名字,那个声音说:“月河,你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仓祜又看向春媱,桀桀地笑了起来,“好哇,好哇……”手中的刀“哐”地掉在地上,他又一口血喷了出来,扑摔在地上。

    老杜不等仓祜再说什么,手里飞快地捏了诀两人便一同消失了。

    我突然感觉到疲惫痛苦,脸色木然想必看起来像是傻了一般,直到宋黎在我眼前挥了挥手我才反应过来。

    “怎么了?”宋黎轻声问道。

    我心下寂寥,“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宋黎,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