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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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彷徨地走着。

    既然都坐上车了,也只能回家了。

    决定回家之后,言览览想到该吃晚饭了。

    回家的路上有很多小餐馆,或许可以到那里随便吃点东西,问题是在这个时候,一个女人单独进餐未免太凄惨了吧!

    无奈,只好到车站前买点东西。经过熟悉的蔬菜摊和鱼摊时,小贩们都齐声招呼芳子,于是她买了胡瓜、玉蕈和生鳟鱼片。

    回到家之后,言览览才发现购买的数量非但不只一人份,也许连两个人都吃不完。

    言览览对自己即使和史明吵架却仍然买两人份的东西,感到相当不满,不过既然已经买了,也没有再丢掉的理由。

    换好衣服后言览览就开始准备晚餐。

    无论做些什么,总之身体在活动时比较能够忘掉不愉快的事。言览览把胡瓜做成醋拌凉菜,鳟鱼做成法国式黄油炸鱼,果然,在这段调整过程中,她真的把争吵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今天煮饭没有史明在旁催促,言览览就慢条斯理地磨蹭,总共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把晚餐准备好。

    一看手表,已经七点半了,言览览发觉自己原来在等史明而苦笑不已。

    结婚以来,等候史明已经成为一种自然而然的习惯,似乎根深蒂固,一时无法改变。

    言览览把两人份的晚餐摆在餐桌旁,却仍然没有丝毫的食欲。

    今天晚上是为了打发时间才煮饭的。在打发时间的过程中,食欲似乎也获得了满足。

    将近八点时,言览览还是开始吃了起来。忙了半天才煮好,不吃实在可惜,而且也对不起自己。

    然而,吃着吃着,言览览的眼眶逐渐地涌满了泪水。

    不晓得史明几点才回来,而且看情形他也有可能不回来了。其实,言览览心里早就明白他不会回家吃晚饭,她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还要煮两人份的饭呢?

    言览览放下筷子,擦了擦双眼。她觉得此刻自己像个孤苦无依的孩子,需要别人的同情和关爱。

    象征性地吃了一点东西,言览览就把剩余的菜放到冰箱里去,然后清洗碗盘。

    才九点,长夜漫漫该如何打发呢?言览览走进浴室洗头洗澡,之后,又回到客厅等头发慢慢风干。于是她冲了杯咖啡,斜靠在沙发上看电视。

    外人看到这种情景,或许会以为芳子轻松自在无拘无束,殊不知她心乱如麻根本无法平静,眼睛虽然看着电视,却浑然不知连续剧的情节。

    后来,言览览躺在沙发上假寐了一会儿,又爬起来把咖啡喝完,连续来回两次,时钟已经指着十二点了。

    史明果然不回家了……

    言览览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进卧房,换上睡衣之后,她走到电话旁,想再和小衡说说话,电话铃声却在此时响了起来。

    言览览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地拿起听筒。

    “请问是史明先生的家吗?”

    对方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我是**。现在他喝醉了,一个人可能没有办法回家,待会儿我们会把他送回去。”

    “他有没有怎么样?”

    “没有,只是喝醉了而已,不过他刚才吐了。”

    “他也真是的……”

    “我们一个小时以内会到。”

    “真对不起,那就拜托你们了。”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门口响起了铃声。

    言览览立刻打开大门,随即看到两个年轻的男人一起扶着史明站在门口。站着左边的言览览曾经见过,但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被他们扶着的史明似乎醉得相当厉害,眼神空洞,连站立都成问题。

    “他平常很少像今天这样喝得这么猛……”

    烂醉的史明已经不省人事,连脱鞋子的力气都没有。原谅你了蹲在地上帮他把鞋子脱掉之后,拜托他们两人把史明扶进来。

    “请你们把他扶到这里……”

    言览览拜托他们把史明扶到客厅中央的沙发上。

    “真对不起,扫了你们的酒兴。”

    “不要这么说,我们无所谓。今天是他找我们喝的,而且还是他请客。”

    “我先生找你们喝?”

    “对啊!他快下班时找我们,突然提议一起去喝酒……”

    “他有没有在喝酒的地方闹事?”

    “这倒没有,不过……”

    **看了一眼躺在沙发上面色苍白的史明,说道:

    “我看他有一点急性酒精中毒的症状,不过胃里面的东西已经完全吐出来了,只要充分休息,应该可以自然痊愈。”

    **详细地加以解释,然后低下头说道:

    “那么我们就告辞了。”

    “请等一下,我泡杯茶给你们喝了再走。”

    “不了,计程车还在等着我们呢!”

    两个年轻人迅速地走到门口。

    “等一下。”

    言览览慌张地从摆在餐桌上的皮包里,拿出一千块,包在餐巾纸里,塞给**。

    “这个你们拿去付车钱。”

    “不用了,根本不需那么多。”

    “你们特地送他回来,总不能再让你们破费吧!”

    “那么,我们就收下了,多余的就算给司机的小费好了。”

    “把人家的计程车弄脏了吗?”

    “没有关系的,你不必担心。”

    **打开大门正想走出去。突然间好像想到了什么,又回过头来说道:

    “麻烦你转告他,明天上午八点开会。”

    “我知道了,我会转告他的。实在很谢谢你们这么晚了还把他送回来。”

    言览览目送两个年轻人。

    她回到客厅,仔细地凝视着横躺在沙发上的丈夫。

    他穿着西装,白衬衫的扣子解开了好几个,露出脸部,双脚跨得很开。也许是吐过的缘故,他的脸上有些苍白,头发杂乱在覆盖在额头上。本想继续让他睡,然而睡在沙发上一定无法解除疲劳。

    于是,言览览走进卧房,拿着史明的睡衣回到客厅,他显然已经睡得很沉,嘴巴略微地开启着。

    “史明……”

    言览览蹲在沙发前,轻敲丈夫的肩头。一阵混合了酒精与呕吐的酸臭味,瞬间扑鼻而来。

    她不由地把脸撇开,又敲了一下史明的肩膀。

    “喂,起来一下嘛!”

    言览览摇了半天史明还是没有半点反应,只好拍拍他的脸颊,这回总算清醒了。他张开眼睛头也抬了起来,然而马上又把头缩回沙发里,似乎表示他不愿意起来。

    言览览很想使劲把史明拖起来,问题是她的细胳臂根本无法使修平超过七十公斤的身体移动分毫。早知如此,刚才应该拜托那两个年轻人,把史明扶进卧房才对。

    “怎么办才好呢?”

    言览览心想,索性就不管他了,可是他的白衬衫和西装的领口都沾到了呕吐的脏东西,言览览只好歪着头帮他脱西服。

    折腾了半天,言览览才把他的西装脱下来,问题是西装裤和白衬衫可就难脱了。言览览只有放弃,拿了一条湿毛巾擦拭白衬衫的污点,然后松开腰带。

    接下来,言览览又用一条新毛巾把丈夫的脸和双手彻彻底底地擦了一遍,并在他身上覆盖一条毛毯。

    清理工作总算告一段落,看样子就只能让他这样度过这个夜晚了。

    言览览坐在沙发对面的椅子上,叹了一口气。

    自己这么辛苦,丈夫却张着嘴、打着鼾、舒舒服服地睡他的觉!

    他为什么要喝成这个样子呢?

    史明并不是不能喝,只是最近喝酒的次数已经大幅减少。从前他也曾喝到深夜一、两点才回家,不过早在结婚前,她认为只要不是喝闷酒,次数不要过多,应该就没有什么关系。

    像今天晚上这样烂醉的情形,还是第一次。这几年来史明偶尔在外面应酬喝酒,几乎都没有喝醉过,至于呕吐更是绝无仅有。

    “胡闹也应该有个程度……”

    言览览喃喃自语着,然后把阳台的窗户打开。若不再透透气,房间里势将充满浓厚的酒味。

    “水……”

    突然间,身后的丈夫叫了起来。

    “水……”

    他呼叫第二次时,言览览已从厨房端着一杯满满的水,拿到他的嘴边。

    尚未清醒的史明双手紧握住茶杯,仰着头一口气把水喝完。

    “还要……”

    言览览只好又去倒了一杯,史明还是一饮而尽,随即倒头继续睡。

    “老公。”

    言览览觉得不能再姑息他,便使劲地摇晃他的肩膀。

    “起来嘛!到房里睡。”

    言览览正想用双手把史明扶起来时,史明突然把她的手撇开。

    “吵死人了。”

    言览览刹那间目瞪口呆,双手悬在半空中。

    言览览黯然地离开史明的身边,走到阳台前。

    初夏的晚风从窗口轻轻地吹进来,天空中的云层很厚,言览览看不到星星和月亮,只有前面那一带闪烁着红色的光芒。那个角落正是是刚才史明喝酒的地方。

    言览览在黑暗中凝视着红色的天空,反复思索刚才史明所说的话。

    史明也心情不好。想到这里,言览览才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史明之所以烂醉如泥,很可能是因为昨夜的事。他今天并没有什么应酬、约会,却主动找人喝酒,还不是为了抒发昨夜的郁闷。

    言览览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把阳台的落地富关上。

    回头一看,也许是灯光太亮,史明不晓得什么时候把头蜷在毛毯里。

    言览览走到厨房,把水壶装满水,和玻璃杯一起摆到前面的茶几上。然后关掉客厅里的电灯再看看手表,已经一点半了。

    言览览走进卧房后立刻换上睡衣,梳了梳头发,回头看着眼前的两床棉被。

    言览览想到自己刚才慌慌张张铺被的情景,不禁苦笑了一下。

    今天一整天,即使在公司里,自己心里始终在责怪史明,别人一来到家里,自己又立刻变成了贤妻,迎接史明进门。非但如此,自己还为史明宽衣解带、铺床倒水。

    就算这些举动是妻子分内的事情,但自己还是太没出息了。

    尽管这么想,言览览的情绪却反而踏实了一点。

    “反正……”

    “只要他回家就好了。”

    她的脑海里慢慢地浮现出谈一念在机场时那张惶恐的面孔。

    “我才不要输给那个女人呢!”

    言览览在黑暗中如此告诉自己,终于安心地闭上双眼。

    一个白色的球来回飞舞。

    史明凝望着在运动场打球的人。

    自从那次争吵后,他们夫妻之间至今依然存有芥蒂,根本无法放松心情一起打网球。

    “走吧!”

    言览览把球拍放进套子里。看来她也丝毫不想和史明一起打网球。

    他们遂走出球场,在和缓的坡道上往停车场的方向漫步。

    想必无论谁看到他们散步于林间小道的情景,都会认定这是一对幸福的伴侣。

    事实上,他们根本就是貌合神离。史明预定搭傍晚的电车,他是上个星期二来别墅的,前后已在海苑市住了五天。

    言览览的亲人要来别墅做客,她必须再留下来两天招待他们。

    总而言之,年轻的女孩子都很喜欢别墅的气氛。

    唯独史明已对别墅生活感到有些厌倦。

    大体上,所谓别墅应该是持有人打个电话通知管家一声,就可以随时前往的地方。而且,无论什么时候去,房间都是整整齐齐的,洗澡水和饭茶也已全部准备好了。

    然而,若是到了自己的别墅,却必须先拆下窗户,大肆清理一番。至于放洗澡水和煮饭,全部都要自己动手做。

    因此,到别墅的目的似乎不是休息,而是劳动。

    况且,上班族休假顶多只有一个星期日,通常只能在别墅里度周末。

    如此来回奔波,根本失去度假的原意。

    史明的别墅附近有一座游泳池,四周环境也相当不错。史明在别墅里吃完晚饭之后,在妻子的陪同下,立刻拦了一辆出租车,准备到车站搭乘电车回郊北市。

    “你一个人在家可能会很寂寞,可是你还是不要喝太多的酒哦!”

    “再见……”

    史明各看了她一眼,挥挥双手,便走进电车。

    坐定之后她依然站在月台上。妻子勉强地微笑着立于一旁。

    发车铃声响起,电车驶离月台后,史明斜靠在座位上,叹了一口气。

    两个半小时之后就能抵达郊北市,自己可以过两天没有人打扰的日子了。

    史明发觉自己的心情居然快活了起来,他对自己的转变感到不可思议,然而这种情绪却是千真万确的。

    每年海苑市度假已成为他们家的例行公事,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是言览览提起时,史明却感到不知所措。

    言览览的反应也大同小异。

    当时,史明偷看了一眼妻子的表情。

    “好不好?”

    “好吧!”

    “那么,就这么决定!”

    尽管史明兴致勃勃地决定了出发的日期,史明仍然对能否成行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对于这一点,妻子的看法似乎也一样,后来她也没有对到别墅度假的事提过半个字。

    自从中旬争吵以来,他们始终持续这种冷战的状态。

    吵架的第二天,史明直到三更半夜后才烂醉如泥地回家,隔天早上也爬不起来上班,只好在家休养一天。

    后来,他们夫妻虽不曾再争吵,但是彼此却变得十分冷淡。

    事实上,史明现在就不谅解言览览。

    当然,史明也不曾对那夜的事低过头。

    虽然他们彼此不信任,却又仍然住在一起,无非是目前还没有更佳的去处罢了。

    就这样混混沌沌地过了一个月,转眼间春季过了一半。

    在这段期间内,史明没有提过那天的事,言览览也三缄其口,他们担心一旦碰触到那个伤口,一场大战又会再度爆发,冲动中离婚的提议就势将难免了。

    于是,他们抱着这颗临时炸弹,度过了这一个月看似平静实则暗涛汹涌的生活。

    史明受不了这种不上不下的气氛,曾跑去找轾哲吐过苦水。

    “真是奇怪,我们那一次吵得那么凶,却没有人提议离婚,竟然到现在还住在一起。”

    “这就表示你们还相爱嘛!”

    “不,不是你说的这样!”

    明白地说,史明和言览览之所以维持目前这种状态,绝不仅仅是彼此仍深爱对方的缘故。

    争吵的第二天,史明在盛怒中藉酒浇愁,直到深夜却还是只能回家,至于言览览,她也对史明不甚谅解。换句话说,当前无路可走的事实,造成了他们还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结果。

    “我们彼此都希望能恢复自由之身,只不过一旦离婚,我们目前都会无路可走。”

    “这我就不明白了。”

    “我看言览览大概没有这种勇气。”

    “你那么有自信?”

    “这点自信我倒是有的。”

    “那她一定还爱着你。”

    “……”

    “人家说夫妻都是床头吵,床尾和。”

    夫妻如果只是床头吵床尾和,吵过之后势必会比以前更加恩爱,史明他们的情况则很明显地挫伤了夫妻间的感情。那夜以来,史明只对妻子说“我走了”或“我要吃饭”之类生活中最基本的几句话,而言览览也都尽可能地以最简短的“是”“好”来回答。

    “你们需要时间,时间可以治疗一切。”

    史明也是这么想,然而,就算破镜能够重圆,却势必会留下一道缺口,无法恢复原来的状态。

    “我现在怎么会有那种心情嘛?”

    “这么说,你最近都和谈一念见面吗?”

    “我也没有跟她在一起。”

    “你又交了其他的女人啦?”

    “没有,自从那次和言览览吵架之后,我几乎没有跟谈一念见过面。”

    在和言览览吵架以来,史明和谈一念之间也变得怪怪的。谈一念感到不快,史明倒是可以理解,奇怪的是史明居然失去了和谈一念约会的兴致。和言览览争吵之前,每当想到即将和谈一念约会时总是怦然心跳,如今却不太想见她。

    原因之一是妻子的举止言行变得十分谨慎。史明表面虽然冷漠异常,但实际上却有反省之心,史明自然不能太过放肆,也就无心在外头和其他女人幽会。

    史明之所以和妻子度假,也是为了打破这种冷战的僵局。然而,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史明终于了解要想恢复从前的状态,绝不是容易的事。

    “郊北市到了吗?”

    史明嘟囔着往窗外看。就在凝视着窗外万家灯火的街头之际,史明的脑海里浮现出谈一念的倩影。

    尽管谈一念对机场那天的事深表不满,这一阵子她仍然常打电话给史明。

    想着想着,史明突然兴起了和谈一念见面的念头。

    “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电车将在八点抵达车站。下车后就立刻打电话给她吧!

    想到这里,史明立刻慌张地甩甩头。自己好不容易安分了一个多月,绝不可以在此时动歪脑筋,以致前功尽弃。

    电车抵达车站,置身于人满为患的站台上,史明叹了一口气。

    五天前,从郊北出发前往海苑时,史明对都市的喧嚣感到难以忍受,如今回到喧嚣之中他却又觉得快乐无比。一望无际的绿野和清新自然的空气令人心旷神怡,但顶多只能待上个两、三天,从第四天开始史明就有插翅飞回郊北的念头了。第五天中午,当他想到晚上即可回到郊北,心情居然雀跃不已。

    “海苑有清新自然的空气,我却希望立刻从那里逃出来,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呢?”

    也许是过度沉浸于没有外人打扰的家居生活,反而产生逃避的念头吧!

    史明本身从大学毕业后,始终过着以工作为重心的生活,在外面应酬喝酒的时间也远比待在家里的时间为多。

    因此,只要沉浸在家庭的气氛中过久,史明就会觉得透不过气,仿佛自己待错地方而忐忑不安。尤其是这次,和言览览仍然处于冷战的状态中,一家三日表面上的幸福假象,反而令史明觉得做作虚伪。

    “这两天总算可以独处了……”

    看着街上的霓虹灯,史明感到轻松愉快。

    问题是他还没有决定接下来要做什么。

    已经八点了,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谈一念应该在家才对。也许只要拨动电话盘,就能立刻听到谈一念的声音。

    史明虽对谈一念恋恋不舍,却依然理智地压抑了打电话的冲动。

    大量的霓虹灯广告招牌立即呈现在眼前,令史明有点踌躇不前,好一会儿他才若有所思地往往前走去。

    和凉爽的海苑相比,郊北天气相对比较温和,周遭的行人大部分都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

    街上的人群简直可以满坑满谷来形容,在人潮的拥挤下前进的史明,还没有决定到底该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