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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虚妄 第六章 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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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门关前,沧水河畔,楚戈、姬可、楚林等人并肩而立,看着溯沧水而来的船筏。为首木船上,田伊迎风而立,神情自若,二十多日不见,似多了几份自信。一旁之人,却是之前在楚家湾为俘的田龙。原来,田伊此行,带着白草滩兵训学堂锻造的铁剑,又告知于锻造之法、植稻之法,让田济等人顿觉得一年前楚戈所言不虚。借粮一事,也未多做犹豫。本次派来田龙与田伊一起相送,传达进一步交好之意。每年雨季,东南湿润的海洋季风进入内陆,中岭南岭之间,雨热同季,生机盎然,对于繁衍在这里的濮人而言,物产丰富,生活富足,其实区区粮草,也不算什么。

    “田少君亲送粮草,光临蓝门,真是荣幸之致。”楚戈迎上前去,拱手说道。

    “楚哥儿现在主事沧水一部,与我濮族偃战修好,又不计前嫌赠予各种技法,家父感念恩德,只是不能亲至,遣田龙前来相谢。”田龙船靠水岸,还礼说道。已经不复当初到楚家湾刺探的轻视与狠辣,极为客气。

    “少君客气,如此相助,感激不尽。所赠之技法,也是借用了姬姐之名,楚戈沾光而已。”楚戈赶紧谦让,又看向一旁田伊,轻声说道,“小伊这趟也辛苦了。”此前三百余年,楚戈先祖越过中岭,进入沧水上游一带,与南方濮人不说敌对,也绝对谈不上友好,尤其是楚戈父亲楚忠之死与濮人也不无关系。此次能放下成见,虽说有楚戈前期不断示好的铺垫,但也有赖于田伊说项之功。

    田伊不及回答,田龙说道:“些许粮草,本来我族去岁丰收,也足够应付,只是小伊说事出紧急,未及筹措,先将第一批五百石送来应急,后续一千五百石,稍后数日才可送达。”每年雨季,东南湿润的海洋季风进入内陆,中岭南岭之间,生机盎然,繁衍在这里的濮人,受惠于雨热同季的气候,物产丰富,生活富足。

    “不妨事,济长老与田少君能相助,已是厚意,后续还有劳田少君了。”说罢,上前挽拉住田龙,那里像是一年前还是打生打死的对头。

    双方再寒暄一番,说着一年来的事项,提及往事,不免相视一笑。楚戈安排身后青壮搬运粮草入库。

    入夜,楚戈等人又设宴款待田龙等人,宾主尽欢至深夜,各自回去歇息。

    楚戈刚入得房间,田伊似以往一般,又用陶盆打来温水,给楚戈洗漱。楚戈愕然。按说,田伊之前以为质的身份,做些服侍楚戈的事情时,楚戈还能勉强接受,如今,田伊先是在安置难民造册与征召士卒中帮了大忙,现在,又帮返乡军借得粮草返回。楚戈已是将她和田龙一道,看作是客人身份,怎么能坦然接受她的服侍,再加上楚戈从小孤苦,不习惯他人服侍。一时竟不知如何处理,赶紧说道:“你现在是我们沧水部大恩人,又是客人,怎么还做这些,你快快回去休息。这要让田少君看见,还以为我们沧水部以往对你太刻薄了。”

    “沧水部待我要是刻薄,我怎会极力促成借粮一事?我哥他们是知道的。此次回去,见我一年来变化很大,不再似以前闺门不出的小妹,还和小伊商量起许多事呢!”田伊很是得意地说道。

    “这么说来,我们沧水部免费用你这劳力,还算是有功了。”楚戈笑道。

    “你要说是以沧水部待小伊是否刻薄,来让我做这些事,小伊早就拒绝了。”田伊并未马上离去,欲言又止。

    “那小伊定是见我楚人有难,感同身受吧。”楚戈感激地看着走近些的田伊。

    “楚人受难,确实不易,但也还轮不到小伊去分忧。当然是你们这些大男人去拯救苍生百姓。”田伊否认道。

    “总之,不管怎样?还是我替楚人、沧水部感谢你,没有白沙洲这些运来的粮草,不要说返乡军返乡,便是安置难民,也是千难万难。”楚戈满是感慨。

    “不说这些,听说你们马上出征,可有定具体时日?”田伊岔开话题问道。

    “是的,粮草已到,虽未与他们商定具体时日,我预计也在近两天了。”楚戈说道。

    “听说洪长老会随军出征,不知姬姐可会同去?”田伊问道。

    “我倒是很想让姬姐在身边出谋划策。可是,白草滩百事待兴,我走后,除楚林外,也就姬姐最了解我们兵训学堂的日常运作和将来的方向。再说军中女眷多有不便。还是让姬姐留守沧水和白草滩。”楚戈略作考虑,便说道。

    “姬姐如此能干,将来真是你一大助力。”田伊说道。

    “姬姐近两年来,确实助我之事甚多,有时候感觉也是上天眷顾了。”楚戈随口应道,突然又想起前段时间姬可所说的铁蒺藜一事,赶紧说道,“你也帮我这么多忙,前几日姬姐带来的铁蒺藜,也是亏得你出主意,到时对付嫡卫,必然能见奇效。”

    “我也就出出这种小点子,不能和姬姐相比。”田伊微一撇嘴,显得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这蒺藜我也曾见过,就没有你心思机巧,也只有有心人才会有这样的想法。”楚戈真心赞道。

    “我原以为姬姐随军出发,我便跟随一起,向洪长老学习些治伤救人的本事,也能帮到你。”田伊也不提铁蒺藜之事,而是说出自己随军的想法。

    “这怎么好劳烦你?近一年来,你已经帮助兵训学堂、沧水部做太多事了。之前约定为质之事,早就做不得数,此次你就随田少君返回家乡吧。”楚戈赶紧拒绝道。

    “是的,姬姐她都不能随军北上,我这也算是多想了!”说至此时,田伊已是声音哽咽。一时令楚戈大吃一惊,少年心性,还不是很明白田伊为何突然置气。

    “这,这两年多,委屈你了,你看,本来不用你做些服侍人的事情,也不用带着你东奔西跑的。”楚戈以为她觉得辛苦,赶紧柔声安慰道。

    “什么服侍人?我田伊服侍过别人吗?什么东奔西跑?我田伊难道愿意吗?我在白沙洲父亲处借粮,为何不等到粮草全部齐备再出发?我不是无时不想着早点回来看到你吗?”田伊一改之前轻声细语的语气,如夏夜的骤雨一般急促地说道。说罢,更是止不住手遮俏脸,梨花带雨。虽说此时还并无男女大妨的概念,濮人女子也大多是敢爱敢恨的性子。但田伊几番试探,见楚戈如榆木疙瘩一般。眼见临别在即,让他一个无感情经验的女孩子当先表白,田伊当然是满腹委屈。

    “这,”楚戈即使再如榆木疙瘩,此时也知道这话语的意思。自安苗儿北去,心里总还抱着一丝期许,带军北上能再见上一面。近来听说安氏已为楚酋妃子,受宠一年多来,已诞下酋长长子,自己从内心里还是接受不了,从小青梅竹马的苗儿,怎么就嫁做人妇,为他人诞下子嗣。每当夜阑人静时,楚戈时常回想当年做出那些决定的细节,是否有失当处,造成安苗儿的决绝。有时候也在想,当日的决定,到底是否正确。除此外,楚戈虽隐隐感受到田伊近两年来在身边的诸般好处,姬可、楚林、楚枳等人也时常拿两个开玩笑,况且楚戈也不是木讷之人,只是内心还一直未接纳他人。此时,田伊语带凄苦的责问,让楚戈更加手足失措。

    田伊那容他这般思前想后,说完适才一番话,见楚戈神情,显是并无情意,一时气苦,也顾不得接下来楚戈反应,掩面而去,留下一脸茫然的楚戈,追也不是,不追也不妥。同时,内心总有一种错位的感觉,又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此时风慈从一旁走了进来,说道:“苗儿之事,也不全怪你。小伊近两年一心一意对你,就你没这份心思。莫要再辜负了这片心意。”

    “孩儿省得了,娘你也早点安歇吧。”风慈自来到蓝门关,并不参与楚戈一切事务,只是本份地照顾些楚戈日常生活,此时出言提醒,令楚戈又有了一些恍惚之感,上次有此感觉,似乎也是在田伊离别去白沙洲之时。

    第二日,楚戈与众人商定出发日期,又确定姬可、楚林、楚枳等人留守沧水和兵训学堂。楚恩在中岭主事,可兼顾些蓝门关之事。楚戈自己带军,与宗飞、楚洪,以及遴选的十多名优秀子弟北上。楚洪、楚恩等人一旁催促,楚戈考虑时日紧迫,便决定次日就誓师。楚法选择与止戈军同行,而姜启、熊山两人,见楚戈计划是兵出歧山,绕道中原,短时间难以顾及自己本部,便先行由中岭返回。

    正说话间,田龙来访,也是准备明日返程。姬可问及田伊,田龙只说一早出去并未见到归来,此次也随众人回白沙洲。楚戈自昨夜事后,一天未见田伊,适才又听田龙要返回白沙洲,心里更加忐忑,当下结束议事,让众人按既定安排分头准备,便往田龙等人所在舍馆而去。见楚戈跟随,招呼一声,便引入屋内,只是田伊并未在兄长住处。田龙说道:“楚哥儿,可是为舍妹之事担心?”楚戈被他直接了当点破,也觉得有此难为情,当即说道:“田少君明鉴,小伊近两年来,为白草滩兵训学堂,也为沧水部,甚至为楚族安置难民,劳心劳力,视如已事,此次前来,未及郑重道一声谢,便要离去,楚戈心生愧疚,如若可以,请田少君代楚戈转达一言。就说楚戈有生之年,不敢忘却大恩,定不负于她。”

    “舍妹虽幼,但行事已经颇有主见,楚哥儿不用担心。或许不用我传话呢。”田龙对这个曾经对手,多少还是有些另眼相看,虽然似别人一样称呼为‘楚哥儿’,但隐约也知道田伊对他的情感,所以语气颇为持重。

    “田少君知道令妹去处就好,狄虏当道,我北去在即,如果再会无期,希望小伊也多自珍重。”楚戈又说道。

    “小伊年纪虽幼,但明辩事理,到是不用担心,你也不用为此事分心。”此时,姬可从外面进来,也劝慰道。跟着,她又说道,“我有些事要和你单独谈谈。”

    田龙看着姬可,见她似是无视自己在一旁,颇有些不自在。姬可爷孙二人,原在白沙洲这支濮人中,以客卿身份教授技击、农事等法,颇有些地位。尤其是姬可,更是当作是少君未来配偶的理想人选,此事在濮人中多有流传。几次田济有意玉成其事,只是姬可此人,一向拒人千里这外,神秘莫测,一直没有促成。本来,田龙当日见姬可以身试险,救出三人,以为事有转机,没想到转过身,姬可又答应辅佐楚戈的白草滩兵训学堂。虽说白草滩兵训学堂将实验之法毫无保留相赠,楚戈当日也发下宏愿要为两族共同实验生产技艺,但就田龙本人而言,还是心存芥蒂。见姬可旁边若无人地与楚戈说话,忙说道:“你们说话,我回避一下。”

    “不用,我们出去外面走走,这些天也累得慌,难得半日偷闲。”姬可无事一样说道,说罢,当先跨出门去。

    “少君稍候,我们再叙。”楚戈见推辞不得,只好对田龙说道。

    “请便。”田龙应道。

    时近仲夏,蓝门关虽处山地,也感受到了暑气逼人,到处都有难民袒胸露腹,席地而坐。楚姬二人走下关城,向前方莽山走去。

    “你这五六百人的队伍,便以返乡军为名?”姬可首先问道。

    “有何不妥?姬姐可有什么见教。”楚戈还在刚刚的情绪中,没有恢复过来。

    “如果一切顺利,嫡卫北遁,返乡之后,这些好不容易聚集的青壮,估计也真的衣锦还乡了。”姬可见他没有细想,提醒道。

    “不错,这可能是目前他们最大的意愿。”楚戈也明白了姬可所指。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驱逐狄人,也是为了制止侵略,和平发展。不如就叫止戈军团。”姬可建议道。

    “大兴兵戈最终也是为了终止兵戈,不错的名字。”楚戈点头认可。

    “目下白草滩兵训学堂,去年计划的炼铁、农事,经过一年的实验,也算有些成效,离走上正轨还有些时间,你这一去,可有想好兵训学堂的进一步发展?”姬可又问道。

    “姬姐见识广博,可有什么更好的想法?”楚戈这一年来,目睹了姬可在指导学堂成立冶炼科和锻器科的种种事迹,确信她对于《楚歌》中卷内容一定有所涉足,想先听听她的意见。其实,就楚戈而言,近一个月,在训练之余,也有拿《楚歌》上卷与末卷进行对比,并反复研习,颇有些心得,只是现在练兵为主,多是以姬可所建议的精兵之法在练习。

    “先祖父在时,也仅就技击、炼铁、锻器、精兵略有提及,如今在兵训学堂与沧水部均有应用,只待此次北伐以验实效。陈老夫子曾传授你《楚歌》上卷,其中可还有农事新法,未曾利用?”姬可问道。

    “《楚歌》上卷,仅记载楚族变迁过程,顺带将农事记载其后,最后曾提及水利一项,但并无具体方法,或许还须尝试探究。”如今楚忍托付沧水部给楚戈。楚戈视野也不能局限于练兵、务农、炼器这些具体事务,而是要更多思考沧水部数万丁口的生计。所以,除了暗中学习姬可建议的这些具体方法外,一直在思考兵训学堂及沧水部进一步的发展。特别是《楚歌》末卷中提到的水利之法——水利万物,然则雨水授时不均,可依山势地利,储水以备用时,引水力以代人力——虽廖廖数字,但想像空间却是极大。中岭以南,雨水充足,江河遍布,如若能得以利用,将极大利于农事、炼器、交通。

    “说及水利,我到还有一事想问你,此次北去,还须借用故道运送粮草,那便要翻越中岭后,沿丰水河谷走一段小路,然后再经耒水进入渭水,再经由禹水到达止戈军所经过的各地。如此一来,一则补给线路过长,容易被狄人发现,破坏粮道,二则,送粮所费时日越久,耗费越大。”姬可不无担心地说道。

    “现下也是没有办法,若这些粮草,可以轻便携带就最好了。”楚戈想到这个头疼的事,随口说道。又忽然灵机一动,喃喃自语道,“原来这用‘币’之法就是如此。”

    “你说什么?”姬可听他后面一句说的不甚清楚,忙问道。

    “目下返乡军先与中原狄人作战,倒是补给线容易,如果狄卫北撤在一年后,我倒是有一法,可解此困境。”楚戈突然说道。

    “哦,说来听听?”姬可忙问道。

    “姬姐,以你目前的锻造技术,能否造出无需泥范即可让铜器成形?”楚戈向姬可问道。

    “目前铁料还不能制造器物模范,恐怕不行。”姬可断然否决掉。

    “那也不用铁料,可否用铁矛或尖锐的铁器,在特殊的石板上刻成花纹、字符,然后铸造些小的铜件,代为难民所领的赈灾粮的凭证,由难民再用这些小铜件设于沧水各处的粮食分发点领取?”楚戈似是多此一举的突发奇想,这实际上是《楚歌》末卷所记载的民生一科中,以币代物做交换,但币需要权威机构发行的一个重要措施。此时楚戈悟到其中道理,所以向姬可?提出来。

    “如此做法,又有何益呢?”姬可当然一时半会不能明白。

    “赈灾粮以铜件来兑换,看似多此一举,实则可以让沧水部难民中,能熟识这些小铜件。如果推行一段时日,民众接收后,必然自发地改变当前交换物品时,以物易物的做法,而代之以兵训学堂所铸铜件换物,因为以此物来交换物品,可以随时随地发生,而无须寻找双方必须需要对方物品时,才能互相交换。沧水部如若能接受此法,我们进一步在铜件上铸以数额不等的符号,以区别代表大小额度的粮食,推行各地,长此以往。只要北地有粮,我们只须携带足额的铜件器物,就可以在北地自行与民众换粮,省去粮草运输环节。当然,总体而言,还须在平常,运粮到北地,回收换取铜件,以名铜价不能兑换,物无所值。你看此法虽须时日,实行起来如何?”楚戈一气说完了整个《楚歌》末卷中,关于货币的作用与好处,也没去管此时目瞪口呆的姬可。

    “如果此法有用,当能解决当下民众以货易货的问题,也确实可以解决后期返乡军北上运粮问题。”姬可短暂失神后,肯定了楚戈的想法。又问道,“你觉得这铜件,取个什么名字比较合适?”

    “我听小伊说,濮人中,有以海贝为交易中介物,其实作用类似我说的铜件。就叫此物为铜贝吧。”楚戈又想起以往田伊说过的濮人习俗,轻声说道。

    “铜贝,我名称不错。”姬可似是喃喃自语,接着又说道,“你此番北去,若遇到狄人中姬姓之人,须当小心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