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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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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锁寒,风过无情,棘语凄凄,疏林微烟。

    深宫的秋景凄冷寒凉,天空是雾蒙蒙的灰霾色,梧桐枝丫几乎都秃了顶,落叶枯黄满地,无不有絮然零落之感。

    皇宫肃穆寂寥,大内诏狱更是萧瑟一片,无人问津。只有矗立在拱门两旁的守卫,昭示着牢内还有需要严防看守的人。

    齐曜祖已经很久没有踏足诏狱了……

    这狱中关押着的,不是奸淫掳掠、恶贯满盈的囚徒,便是妄图颠覆朝纲、祸及九族的朝廷钦犯。

    他身为京兆尹,原本管辖范围乃是安京城内的大小事务。这诏狱,闻之便觉森寒刻骨、罪孽深重,是以,他避之唯恐不及……

    但谁叫自家那糟老头子,还揽着这份棘手的差事呢?

    皇帝对齐家委以重任,命素来铁面无私的齐太公,及京兆尹上下,负责看管诏狱,非圣旨传召,皆不得入内。

    这对垂涎皇帝恩宠和权势的人来说,或许是个得以封官进爵的好机会。然而齐太公一向秉公执法,无偏无党,因此他仅仅将这当做了一项差事,并且尽忠尽职。诏狱也一直固若金汤,防御工事从无错漏……

    近日,齐曜祖从一人处得了消息——原来十五年前的“常越侯”,并未身死,而是正被羁押在自己负责看管的牢狱中,这让他如获至宝,不禁起了些别的心思……

    如今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保守派如岑烨,还有自己的父亲齐太公,均是以皇帝马首是瞻,在朝中谨言慎行,明哲保身;而激进派,则以公孙无量为首,包括皇帝近侍雷沐恩、汪增荣等一众纯臣,则在朝堂上多有进言,希望皇帝能够推行改革变法,以重振朝纲……

    齐曜祖心知,自己那墨守成规的父亲,是指望不上了。想要在朝局中更进一步,便不能只做齐太公的儿子,固步自封,而是要攀到那根对的高枝,以待腾飞……

    因此,来这“诏狱”一趟,便是最好的机会!

    牢房里年久失修,破落不堪。空气闷涩浑浊,伴着一股刺鼻的味道袭来,是潮湿发霉,混合着已经干涸的血的味道。整个空间十分昏暗,只有泥墙上吊着的几盏油灯,闪着微弱的光……

    “许久不见啊……谢将军……”

    齐曜祖自黑暗中现身,打破了常年的静谧。

    谢祁山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听到这个称呼,缓缓地抬起头来。

    只见谢祁山虽散发凌乱,蓬头垢面,但难掩五官俊毅鲜明如刀刻,鼻梁高挺,皮肤黝黑,肩膀宽阔,浓眉紧锁,一双深陷下去的眼睛,炯炯地盯着来人。

    齐曜祖见谢祁山仍有意识,也不指望他会回应自己,漫不经心地道:“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常越侯’谢祁山将军,竟然囚于我手中,这还真是让我觉得‘荣幸之至’呢!”

    谢祁山凭着记忆认出了来人,并不打算理会他,缓缓偏过头去,恍若未闻。

    “沧海横流时待我,英雄末路叹伶仃啊……”

    没想到,齐曜祖一个粗人,竟在牢里吟起了诗:“想当年……常越侯你……是何等的雄姿英发、威风凛凛!连我一个未曾上过战场的小参军,也对您崇拜有加!可是如今,您却还是沦为了阶下囚,在这暗无天日的大牢里苟延残喘,了却余生!啧啧啧……真是可悲可泣呐!”

    一番冷嘲热讽,并未让谢祁山心绪有任何波动,他只是淡淡地扫了齐曜祖一眼,便别开了头,不再看他。

    齐曜祖见对方仍旧毫无反应,也失了兴致。

    但他是带着目的来的。思索一阵后,他又道:“十五年前的‘广陵道之变’,难道你真的不想知道真相吗?是谁让如日中天的‘常越侯府’一夜倾灭?又是谁对你赶尽杀绝?使得你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这些,你真的丝毫不在意么?”

    谢祁山面上毫不动容,但扼住他手腕的铁链发出了“叮”的一声撞击,泄露了他此刻的心绪。

    齐曜祖心知,自己的攻心之计,使得对方有所松动,便抓住他这一破绽,咄咄逼人道:

    “往事已矣,‘常越侯’的名声荣耀皆成浮云,可当年你的发妻、你的爱子……他们是死是活?这些你难道全都不在乎了吗?”

    听到这里,谢祁山如冰冻霜凝一般的脸色,才有了一丝裂缝……

    十五年了,他并非对自己的家人毫不关心,只因他深陷囹圄,暂且无法自保,又有何余力去找寻他们的下落?

    “只要你说出‘欢羽心经’的下落,我已得那个人承诺,能保你不死!”

    “……”

    “甚至,我还可以私底下放了你……送你出去,与你的家人团聚!”

    齐曜祖明知,并无谢祁山妻儿消息,但仍以此为饵,说些似是而非的条件,引得谢祁山松口。

    然而,他这想法还是太天真了些,只听谢祁山冷冷地道:“呵呵……果然又是‘欢羽心经’……咳咳……”

    因常年未开口说话,谢祁山的嗓音略微有些嘶哑,像粗粝的沙纸磨过桌面,又像荒漠里久经风霜的旅人渴水的声音。

    他讽刺道:“下次……你们能换个理由么?哪怕是诓骗我,说……‘已经找到我妻儿的下落’……也行啊……哈哈哈……”

    “谢祁山,你莫要太猖狂!”齐曜祖怒道。

    “猖狂?”谢祁山反问道:“皇城重地,天子脚下,我谢家满门忠烈,被你所说的‘那个人’,一夜之间屠戮殆尽,我妻儿亦是至今下落不明,你说我猖狂?……哈哈哈……真是可笑!”

    “你别废话!快说!欢羽心经到底在哪儿?”齐曜祖心急地道。

    “一本名不见经传的破书,还不值得我守口如瓶。你去找你的‘那个人’,叫他拿点儿有用的筹码,来和我交换吧……”

    听过太多次这样的威逼利诱,谢祁山早已无动于衷。

    十五年前被擒,他便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此生唯一的心愿,便是希望妻子和儿子还在人世,并且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即使今生无缘相见,来世,他们也能再成为家人。

    “谢祁山……你!”齐曜祖见谢祁山竟然将“欢羽心经”称之为“破书”,更觉他不可理喻。

    他怒吼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进了这诏狱,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悉听尊便!”即使被俘,谢祁山也毫不示弱。

    齐曜祖见谢祁山软的不吃,便只能来硬的:

    “看来,这诏狱的刑罚还是太松了些!回头我得好好管教那些属下!您曾是我朝的大将军,这撬开俘虏的嘴……用的法子您应该比我更清楚!插针、汤刑、刖刑……您说,咱们先试哪一样好呢?”

    谢祁山闻言,慢慢地偏过头来。

    齐曜祖以为他听到用刑,便是害怕了,当下正觉着欣喜,哪知谢祁山一开口便道:“……‘那个人’……齐曜祖……你做的这些事……你爹知道么?”

    “住口!”

    谢祁山一言便戳到了齐曜祖的死穴,使得他勃然大怒:“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不提倒好,谢祁山这么一说,齐曜祖便担心,他那严苛无私的父亲,如果知道他来了这里,便会轻而易举地从谢祁山身上,探听到点儿什么……

    一旦自己的行迹败露了,后果便不堪设想!

    “齐曜祖……你是齐太公的独子……太公一生英名无双,如你能得他真传,前路自是坦荡无虞……你又何苦与奸人为伍,自寻死路?”

    “你……你住口!”

    齐曜祖怎么也没想到,谢祁山这阶下囚,非但不投降,反而“策反”起他来了?

    他果断地道:“死路?我看你才是找死!谢祁山,你搞清楚!现在是你被关在这诏狱!而我,有一百种方法,叫你生不如死!”

    说罢,齐曜祖正待从刑具架上取下刑器,谢祁山亦漠然地闭上了眼。

    此时,一个牢狱守卫匆忙跑过来道:“大人!属下有事禀报!”

    “说!”齐曜祖正在气头上,当着谢祁山的面,也顾不上避讳其它。

    “不好了,大人!少爷和汪家二公子在常乐坊喝醉了酒,正抓着个姑娘不肯放手,属下们不知如何处置,这才来禀报大人!”

    “这臭小子!没有女人便活不了了!”

    齐曜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再瞟了谢祁山一眼,恶狠狠地撂下一句:“你等着!”便甩袖愤然离去。

    牢内再次恢复了宁静。整个大牢四壁无窗,常年的闭塞,使得墙缝里布满了苔藓和霉菌。两边的几盏油封,忽明忽灭,像极了此刻谢祁山的内心。

    谢祁山也记不清,这牢里,已经有多久没人来过了。从其他人嘴里,听到自己的妻子和儿子的下落,总归还是让他经年蒙尘的内心,燃起了一丝希望。

    他的思绪回到了多年以前——那时候,自己历经几番浴血奋战,从战场上归家。妻子叶慕晴,着一袭雪白素色长衫,站在府邸门口遥遥相望,直到他停步下马,便飞扑过来投入他的怀中;即使自己一身风尘仆仆,甚至来不及卸下铠甲,调皮的儿子也总嚷着,要抱他起来,抛举到天空中。唯有这样,才会逗得他笑得恣意酣畅……

    战场荣光无限,不及家庭和美万一。

    想他谢祁山一生保家卫国,功名荣誉傍身,到头来亏欠的,也仅是妻儿二人而已。

    至于那“欢羽心经”,人人当做珍宝,他却视如敝履。

    只是,当日变故发生得太快太突然,由于情势急迫,他来不及妥善处理,便将心经交给了最疼爱的儿子。

    十五年转瞬即逝,那武功秘籍在他身上,是福是祸,也只有看承昱自己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