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祸起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

一秒记住【奋斗中文网 www.fddzw.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洛阳自汉唐时便是中原大城,到了大宋神宗朝时也甚是兴盛,虽比不上汴京繁华,城中几条主街也是人流密集,商贩众多。

    街市北处有一医馆号达济堂,这日酉时未至,见店铺已无客人,医馆主人宇文洪欣吩咐两个学徒道:“我去西街看看刘大有的老娘,你们看着店,有急事来茶楼叫我。”

    学徒忙答应着,洪欣穿了件长衣出门,西街茶楼老板刘大有是多年街坊,前几天他老娘咳喘不已,在达济堂抓了药,这几天也不知好些没有,洪欣有些惦记,趁店中没人去看看。

    宇文洪欣家乃洛阳名医,到了这代,兄弟二人持家,长兄宇文洪浩早年间就出门游学,现在汴梁吕副相门下为七品参事,常年在汴京,守业的二房宇文洪欣生性豁达恬淡,乐善助人,虽家中颇有地产,每日却喜去医铺开诊治病,遇到那穷苦病患也是温言和气,药铺营生不断,宇文洪浩几次想让兄弟把医馆搬到京城,洪欣舍不得祖先留下的产业,乡亲也多有挽留,因此不肯搬离,兄弟二人只有书信来往,数年不见了。

    洪欣来到刘大有家,刘大有赶忙迎了出来,看刘母虽没有大好,还算病情稳定,给刘母号了脉,又将带来的药材交给家人,嘱咐了用法药量,刘大有感谢不尽,请洪欣到前堂歇着,亲自去拿了上好的绿茶,又配了两盘糕点陪着坐下。

    洪欣看店里人不多,正听本城一个有名的说书先生说书,茶楼东墙新挂了一幅字,书写的是《醉翁亭记》,乃是当今文坛宗主欧阳修的大作,书法也有可取之处,洪欣端起茶碗喝一口,看那说书先生端坐台上道:“半年前越州发生一桩案子,虽不大,却牵动朝廷,大家想不想听听?”

    底下人都道好,那说书先生道:“越州有个女子名叫阿云,生的是花容月貌,体态婀娜,只是命苦,父母早些年都亡故了,家中无人,已经一十七岁,正是该谈婚论嫁的年龄了,便由族中长老做主定了亲,长老贪恋钱财,把阿云许给了一个富有农户,这农户长相丑陋无比,个子没有十三拳高,麻脸黑皮,阿云听说不愿意,定要退亲。”

    底下一茶客道:“这么漂亮,鲜花插牛粪上了。”

    那说书先生接着道:“族中长老那肯退亲,阿云也是有性子的人,哭闹几次也没有用,竟心生恶意,抄起家中菜刀,意欲杀人。”

    底下人都吓了一跳,道:“杀了族中长老吗?”

    那说书先生叹道:“阿云抄起菜刀,半夜摸到那丑汉家中,对着就是几刀,听说把那丑汉剁了三根手指,耳朵也削掉一只。”

    众人吓了一跳,都道阿云厉害,底下一闲汉笑道:“这泼辣女子倒合我胃口,怎么没有美人来杀我!”

    旁边一人笑道:“你好色不要命了!这等女子谁敢招惹。”

    那闲汉笑道:“若有美人来杀我,我便过去让她杀,她必心软,然后我就抱住她来个鹞子翻身,一下子压到身下。”

    底下人哄笑,有人道:“不要打岔,听先生说完。”

    那说书先生笑道:“丑汉虽没仁兄这本事,倒也挣脱出来逃了性命,阿云趁乱跑了。”

    底下人问道:“后来怎样了?”

    那说书先生道:“后来惊动官府,派了捕快来查,阿云听得风声,自行投案了,说情愿坐牢,也不嫁这丑男人。”

    底下人纷纷议论,有人道:“这等民间小案,怎么又惊动朝廷了?”

    那说书先生道:“这案子审判时,越州知州与通判意见大为不同,通判认为阿云有意谋杀亲夫,虽没当场杀死,仍为十恶不赦,应判死刑,知州韩大人面冷心却软,却道阿云并没有过门,不算谋杀亲夫,不至于判死刑,闹来闹去,就闹得朝廷皆知了。”

    底下人也议论纷纷,到底该不该判死刑,一老者怒道:“这等女子乃是人间祸害,只因为夫丑便要杀人,如何不判死刑!”

    另一人道:“尚未过门,不算亲夫,又没杀死,怎么能判死刑!阿云也是可怜人。”

    那说书先生道:“正如各位所言,朝廷中王安石大人一派力主不判死刑,司马光大人却道人心败坏,这阿云就是代表,定判死刑无疑,也是吵来吵去,后来竟互相翻脸,指责对方别有用心。”

    有一人忽道:“你们道朝廷是为了一个小小的阿云么!自从朝廷实施新法,王安石大人就与司马光大人形成两派,这只不过是个由头罢了。”

    众人先一下子沉默下来,又转向议论这两年朝廷实施的新法,有人道新法好处多多,有人对新法不满,一时争执不断。

    洪欣听着众人议论,正喝茶时,门外进来两人,乃是本地书馆的两位先生刘子兴和张汤,都与洪欣相识,忙招呼了一起坐了一桌,刘大有添茶倒水,见刘子兴有些唉声叹气,忙问缘由,刘子兴道:“还不是为我那不争气的孽畜。”

    洪欣不解,刘子兴道:“平时我管的紧,没有多少银钱给他,这不争气的东西竟去贷了青苗钱,转手去找了勾栏里的一个女子,现在钱花光了,本金利息都还不出,找到老子我哭求,你们说可气不可气!”

    洪欣道:“令公子又不是种地的农户,也能去贷青苗款吗?”

    刘子兴瞪眼道:“怎么不能!朝廷只管放贷取利,有人要贷,如何不肯!”

    张汤叹道:“朝廷去年开始发放青苗钱,目的本是救济农民在青黄不接时有口饭吃,防止富户趁机放高利贷,可是青苗钱也要取二分利钱,一年就要四分利息,农户不肯贷,本地州府为了政绩竟强行摊派,连不种地的商户也可贷款,这不是害人吗!”

    刘大有插嘴道:“正是这样,我堂弟去年种了三十亩田地,春天时钱粮不够有些手紧,本来节省些也就熬过去了,官府上门给贷了青苗钱,可今年收成不好,除了本金还要还四分利钱,一下子亏了本,只好卖些田地,一家子日子不好过了。”

    洪欣家没有贷款,对这些事并无所知,那刘子兴道:“洪浩兄在朝廷做官,有什么书信过来吗?朝廷可知这些情况?”

    洪欣道:“兄长前段时间却有书信,说到我大宋朝开国百年,看着兴盛,其实早已国库空虚,冗兵冗官令财政不堪其重,西夏辽国虎视眈眈,不得不实施改革之法。当今皇上重用王安石大人,进行了一系列变法,目的乃是富国强兵,却不知实施起来有这许多弊端,听说朝中大臣争端很大,司马光大人主张节省开支以缓和财政支出,王安石大人却要开源已增加收入,两位大人本来交情不错,现在因为政见不同几乎要翻脸了,皇上对王安石大人却是鼎力支持。”

    刘子兴不满道:“王安石一介书生,以为做了天大的好事,却不知乱子就要来了!”

    张汤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见那汤色发青,香气幽长,道:“也不能一概而论,听说有些州府青苗法实施的好,并无强贷情况,百姓都言获利呢!看来还是地方实施方法有误。”

    刘大有道:“就说这阿云的案子,看似简单的杀人案,却闹的议论纷纷,正说明朝廷上下人心不和,不知将来是个什么结局呢。”

    几人正说间,一个少女跑进堂内,不过十二三岁年纪,看她衣履鲜明整洁,总角扎着两小辫,面目姣好可爱,唤道:“爹爹,医馆来了几个病人,娘亲不能医治,请爹爹回去呢。”

    进来的是洪欣女儿柔奴,见她着急洪欣忙告辞出门。

    洪欣娶妻白氏,夫妻恩爱,奈何命中无子,膝下单薄,只有这一个女儿,因此夫妻二人把女儿当命根子一般,虽然时风轻视女子,就是大户人家千金也是只教烹煮女红家务往来,洪欣却不管他别人,闲时便教授女儿识字看书,也教些药材之名治病之法,夫人安氏也是医家之女,只笑他要叫女儿科考中举,却也并不拦阻,夫妻同有一心事,既然无子承立家业门户,女儿须的多懂得人事变故,柔奴天资聪颖,一天天长大起来。

    父女二人匆匆而回,一阵冷风刮来,青石路板上一团树叶被刮起打旋,洪欣忙把女儿拉得近些,又把长衣脱下给女儿披上,柔奴笑道:“爹爹自己穿吧,我刚才跑得急,不冷。”

    又道:“秋风扫落叶了!”指着旁边酒楼酒旗道:“西风酒旗市,细雨菊花天。”

    洪欣不由笑道:“柔儿真聪明!”柔奴笑道:“昨天娘亲教我的,说是欧阳修大人的诗。”

    洪欣笑道:“欧阳修大人可是大宋文豪,了不得的人物,刚才茶楼墙上挂的正是他的《醉翁亭记》,是古今奇文。”

    柔奴问:“欧阳修大人还在世上吗?”

    洪欣笑道:“还在世上,已经年近古稀了。”又道:“就是快七十岁了,是个白胡子老头。

    柔奴道:“爹爹常提起的苏轼大人也是白胡子老头吗?”

    洪欣道:“苏轼少年成名,二十一岁便考中进士,今年不过三十多岁,和爹爹差不多年纪。”

    柔奴拍手道:“我家大伯父也考中进士了。”

    洪欣笑道:“大伯父快五十才考中,像苏家兄弟那样的少年英才能有几个!”

    父女俩说着话到了医馆,洪欣看有三个面目青瘦汉子斜躺在医馆外堂上的榻上,有两人三十来岁,其中一人身材高瘦相貌英挺,颇有气度,另一位却身量矮小,眼珠灵活,第三位年长些,着灰布粗衣,正在咳嗽不已,看似一主二仆,该是来做生意的商贾,矮小的汉子见洪欣进门喜道:“听说先生是当地名医,我家主人有救了!”

    洪欣见三人目赤气急,忙上前号脉,柔奴跨门槛跑进堂去,被一粉衫女子一把扶起道:“小姐,你却慢些跑,待跌破牙齿夫人又要吵嚷了。”回头看了三人一眼,走进内堂。这粉衫女子却是洪欣义妹。

    洪欣问道:“客从何来,有何不适?”

    那矮些汉子拱手道:“我三人姓李,我叫李进,主人名李济先,来此地做些茶叶棉布生意,三日前我家主人风寒发作,这两日几不能起身,还请先生诊视照看。”迟疑一下又道:“小可和叔叔也是身体疲软,又觉得口干咽痛,请先生一并给瞧瞧。”

    洪欣道:“各位想是赶路辛苦,或是着了风寒。”遂唤李济先上前看视,见他面青目滞身软无力,问道:“客有何感”?

    李济先气喘道:“只是头痛身痛,又是咳嗽厉害。”

    洪欣应道:“阴阳失位,寒暑错时,便易生疾,奔忙过甚,疫病便易侵入。”便让他开口看舌苔口齿,心下登时一惊,沉思一下,赶忙伸手去搭寸口,觉脉象细浮无力,见他不停咳喘,唤伙计上前扶他躺到窗口木榻之上,先取艾条给他炙关元穴,又唤李进叔侄上前看视诊脉,那李叔病症更重,一阵子咳了起来,眼珠子都突起来,摸他额头滚烫,不由面露忧色,问道:“三位几时进城?可在城中饮食住宿?又或是与人交谈?”

    高瘦青年李济先皱眉道:“我几人至北方而来,进城前便感不适,并未曾停留城中,打听得先生是此地名医,直接便寻来此处。”

    洪欣稍觉心安,又凝神细想一下,命伙计也去给二人熏炙,见店中无其他客人,索性便去关上店铺中门,命人外面挂上歇业号牌,转身去柜中取了一把青蒿,放入屋子中间一陶盆点上,顿时青烟升起,屋里充满药气。

    大家见他行动有异,个个惊疑不定,柔奴便问道:“爹爹,怎么关了门去?又烧青蒿作甚?”她年纪虽小,常看父亲行医抓药,认得青蒿。

    洪欣喊女儿走进内堂,交与允娘,嘱咐她二人不可进入前厅,又关了内堂的门,回厅上郑重道:“几位莫慌,你几人症状并非普通风寒,几位至北面而来,想是数日前疠气侵入,又兼此毒可窜,三人均染,故有恶寒烦热身痛之感,我有疗此疾之方,只是这几日不可随便走动,便在堂上坐卧,饮食茶水不必担心,莫与外界接触,千万不要接触外人,千万!”

    三人虽惊异,听先生如此安排一起称谢,洪欣取出纸笔写药方命伙计取药来煎,命给三人饮食后服下。又去柜子中寻了小瓶名“避瘟丹”服下方略略心安。

    李叔见洪欣取药神色凝重,想此疾病怕是不轻,道:“敢问先生须医治几日?家主人有事在身须耽搁不得。”洪欣只道他家主人怕费钱两,不禁苦笑,心道能留命尚不一定,温言安慰道:“客人莫忧,安心治病,要费些时日,银钱却不多。”

    几人吃了药在堂上休息,洪欣忧虑走入内堂,只留两伙计照看病人,嘱咐两人也服下避瘟丹,莫触摸几人衣物器具,开天窗流通屋中空气。

    内堂中夫人安氏正在教柔奴调制膏药,安氏本医家之女,善治女子血亏气虚之症,允娘见洪欣进来含笑道:“欣哥来啦,那几人怎么回事?”

    允娘原是南方人,生的容貌秀丽,身量苗条,只是皮肤稍黑,小时便常常扮作男装与父亲往来洛阳行商贩买物品,二年前父女染病到医馆看病,允娘老父病重不治,夫妻二人看孤女可怜,帮着料理了后事,留她在家中照看身体,病愈后允娘便留在医馆中,因洪欣人物伟岸,又待人温厚,竟然对主人心生情愫,情愿留在医馆做些杂活,不肯离去。安氏甚是贤德,看出允娘对洪欣的情意,便对洪欣说欲纳允娘为妾,洪欣却不答应,自己与夫人感情深厚,且不能趁人之危耽误人家前程,只是将她认作妹子,允娘看着和顺其实性情却执拗,只是一颗心放在洪欣身上,就这么拖着不愿另嫁,也不怕风言风语,夫妻也只好暂留她家中只待以后再做打算。

    洪欣随口答道:“没事,不过是普通时疫。”心中却想:“这三人均患同症,此热毒易窜,凶险难防,须让柔儿她们避开才好。”心里有了主意,忙唤家中老仆套车到后门等候,却向安氏允娘道:“这阵子天气甚好,前日里我便要带柔儿去乡下田庄看看,家中堂叔数日前又欲祭祀祖先,唤我前往,不如你三人先去田庄小住几天,我这边忙完就去,外面车马车已经套好,你们午饭后便动身前去吧。”

    安氏见丈夫脸色不安走进内堂,正要问堂上病人情况,见说出这番话来,不由疑惑,柔奴高兴不已,嚷着要去田庄看才生下的几只小猫,又道:“我去抱小花一起坐车去田庄。”

    小花是一条黑底白花小狗,此刻正在堂门口坐着,洪浩拦住女儿道:“我去牵小花过来,你莫乱跑。”

    安氏见洪欣催促甚急,自己平日顺从惯了的,只得收拾了衣物银两,洪欣又包了几本书籍在包裹里,说是自己日后要到乡下细读,也不让几人去前堂,催着坐车去了田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