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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都不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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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书记,我支持第二套在红崖村建立除砷池和除砷箱,采用物理除砷办法对红崖村原有水井的井水进行降砷净化的工程方案!”彭国明话音刚落,水利站站长张富顺就迫不及待地亮明了自己的态度。

    “哦,理由呢?”彭国明点燃一根香烟,不紧不慢地说道。

    “因为这套方案是采取天然矿物或者矿物制品进行改水除砷,只需要建立一个除砷沉降池和除砷箱就可以开始运转。具有成本低、除砷容量大、速度快、易操作、不添加任何有毒有害药剂和后期费用小等优点,也是目前最适合红崖村实际情况的工程方案。”张富顺早有准备,说出自己的答案。

    彭国明不置可否,把目光移向扶贫办主任谢天明,“谢主任,你的意见呢?”

    “我坚决反对在红崖村采取第二套降砷改水的工程方案!”谢天明回答道。

    “哦,理由呢?”彭国明在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也是同样的四个字。

    “理由很简单,张站长所说的第二套降砷改水的工程方案的前面所有优点我都赞同,唯独最后一个后期费用小的说法我不敢苟同。我这里有一组计算数据,读出来给大家听听。”谢天明伸手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翻开读了起来,“红崖村井水中无机砷的含量是国家标准的16倍,高达0.8ppm,也就是说,一吨井水含有0.8克无机砷。

    “省水利厅相关统计资料显示,我们中天省一九八八年全省农民日平均生活用水量50公斤。如果我们按照全省农民平均生活用水标准的五分之一来确定红崖村村民的生活水量,那么一个村民每天也需要耗用10公斤的水量,折合成一年的用水量应该在3.6吨到3.7吨。全红崖村一共有1388名村民,那么加起来一年总用水量至少要5000吨。

    “根据地方病防治所提供的方案,除砷沉淀池和除砷箱里所采用的是目前国内最高效、性价比最高的以膨润土、麦饭石、沸石等非金属矿物经过活化处理之后加工而成的除砷剂?,但是即使这样,处理5000吨饮用水也至少需要消耗4吨除砷剂,总价在一万两千元左右。折合下来,红崖村民的每吨饮用水的成本高达2.4元。

    “所以后期费用无论如何都谈不上一个小字。而红崖村村民现在年均收入不足百元,这每年一万两千元的后期费用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负担能力。

    “更关键的是,这个方案并没有考虑到红崖村的农业生产用水的情况。红崖村一共有1682亩耕地,一年种植两季作物,分别是小麦和谷子。

    “按照水利站提供的测算数据,除去自然降水之外,我们乡一亩小麦一季的耗水量是400吨;一亩谷子一季的耗水量是90吨。核算起来,红崖村1682亩土地一年需要消耗80多万吨的生产用水。

    “如果这些生产用水也采用除砷剂来处理的话,那么产生的费用将会高达两百万元。如果不采取除砷剂来净化,继续采用原来的井水进行浇灌,那么井水里的无机砷又会被作物吸收,最后通过饮食的方式进入村民的体内,让村民继续遭受地砷病的危害,我们在红崖村进行降砷改水的工程也就失去了意义。

    “所以如果在红崖村采取第二套方案进行降砷改水,那结果只能是1388名红崖村村民在极度压缩生活用水的同时,还要停止进行农业生产,全部靠乡里调拨救济粮来生活。如此一来,红崖村这个省级贫困村的帽子,恐怕要永远戴下去了!”

    “张站长,”谢天明扭头看着张富顺,“我记得彭书记在统筹组的第一次工作会议上就明确地指出,我们在红崖村搞这个降砷改水工程,除了红崖村村民的生命健康之外,还要帮助他们解决因病致贫、因病返贫的问题,帮助他们打赢健康脱贫的攻坚战。

    “如果我们的工程方案仅仅只能够给他们提供一些安全的饮水,而没有办法帮助他们摆脱贫困,甚至连他们的口粮问题都解决不了,那么我们搞这个工程又有什么意义呢?”

    “相比之下,第一套打井改水的工程方案出水量大,水质卫生、易于保护和管理,使用寿命长,可以一劳永逸地彻底解决红崖村村民生活用水的同时还可以适当兼顾村民们的生产用水。所以我认为一定要在红崖村采取第一套打井改水的工程方案!”

    “谢主任,你的观点太片面化了!我们要立足于实际,从具体情况出发来看待问题!”面对着谢天明的诘问,张富顺也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我何尝不知道第一套打井改水的工程方案有你所说的那些优点?可是我们同时也要考虑一下这套工程方案的缺点!”

    “根据市水利局勘测大队的勘测数据,红崖村符合安全标准的无砷含水层深度都在一百八十米以上。也就是说,要至少钻透一百八十米的岩层才能打出一口符合饮水标准的安全水井。

    “以红崖村地质条件,打出这么一口水井,至少需要十五万元以上的资金。而且这套方案还具有一定的风险性,即使以市水利局勘查大队现有的设备条件和技术水平,也并不能保证百分之百一次性成功。万一发生钻头断裂无法打捞,或者遇到地下岩溶空洞的情况,那就不得不重新选择新址另行打井,那资金很可能突破二十万元甚至是二十五万元以上。

    “我们就按照最低的十五万元的工程造价来计算,根据市水利局防病改水办公室对于防病改水工程的‘财政拨一点,乡镇给一点,村民出一点’的‘三个一点’的政策,市水利局最多只能拨付五万元的工程经费,另外十万元的工程经费需要咱们当阳乡和红崖村的村民自筹。”

    说到这里,张富顺合上了自己的笔记本,抬头望向了谢天明,“谢主任,即使不考虑目前咱们乡窘迫的财政情况,彭书记能够想办法挤出来这五万元的打井配套资金,那么我还想请问你一句,剩下的需要红崖村村民自筹的五万元资金,又该如何解决?以红崖村的情况来看,你认为他们能够拿得出这笔经费吗?”

    谢天明当然明白,以红崖村的情况,别说是筹措五万元资金,就是筹措五百元资金就是一大门槛。不过他对此要早有准备,开口说道:“红崖村村民自筹的部分,可以通过帮助他们申请贴息贷款的方式予以解决。我在这里先表个态,如果确定采用打井改水的工程方案,那么我可以到县农行替红崖村争取两万五千元的扶贫贷款。”

    “那剩下的两万五千元资金又如何解决呢?”张富顺追问道。

    “张站长,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手里应该也有一部分‘统贷统用统还’的打井贴息贷款指标吧?”谢天明说道,“如果你能够从这部分贷款指标里挤出两万五千元的资金,这个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谢主任,原来是你在打这笔打井贴息贷款的主意啊!”张富顺冷笑了起来,“不错,县水利局今年是给了我们三万元的打井贴息贷款的指标,但是同时也下达了任务,要求我们乡今年利用这笔贷款指标完成不少于十五口新建机井任务。如果给红崖村两万五,那么靠着剩下的五千元,我们乡今年又如何能完成十五口新建机井的任务呢?”

    任争流一边比对着两套工程方案记录着谢天明和张富顺的讲话要点,一边在心中暗自咋舌。他完全没有想到,刚才开会之前还欢颜笑语相谈甚欢的两个人,在发言的时候竟然会当面锣对面鼓的干起仗来。

    他在部队上的时候常听人说,地方干部开会发言的时候,都是温文尔雅,和风细雨的,不像军队干部开会时总是直来直去,经常会出现针锋相对,甚至是火星四溅的讨论场面。

    可是现在看来,这个说法也不怎么靠谱。最起码谢天明和张富顺两个人发言风格,一点都不比军队上的干部弱啊!

    彭国明端坐在那里听着谢天明和张富顺的发言,表面上波澜不惊,心下却无比头疼。

    当阳乡地处太行山深处,土地贫瘠,产业匮乏,是凤山县十个乡镇中最偏远贫穷的乡镇,乡里负债累累。在彭国明调过来之前,当阳乡由于兴办水泥厂失败,拖欠了农民五十多万集资款,农民围堵乡大院讨要欠款的现象是家常便饭。以至于当阳乡成为了凤山县“七不”乡镇的典型,即“上级任务不完成、拖欠债务不偿还、工资福利不落实、机关食堂不开火、各级领导不愿去、干部职工不上班、百姓办事找不到人”。

    这也是为什么三年前当阳乡党委书记和乡长党政两个一把手职务双双出现空缺的时候凤山县所有科级干部都避之不及的主要原因。

    在这样的情况下,彭国明作为县委书记宁东方的秘书、县委办秘书科的科长,就主动站出来向宁东方请缨,到当阳乡来任职——本来以他的资历和条件,如果离开县委办的话,肯定是要到一家经济强镇担任一把手的。

    彭国明上任之后经过调研,决定利用当阳乡的粘土资源开办粘土矿。他利用个人关系到漭北市中行,找到担任中行党委副书记的老团长贷到一笔款项启动了粘土矿项目。

    粘土矿投产之后,正赶上漭北市几大陶瓷厂销售势态良好,急需粘土原料,粘土矿趁着这个势态舒舒服服地过了两年好日子。当阳乡也借着粘土矿项目的盈利和税收,不仅还清了拖欠农民的集资款,而且还补齐了前几年所拖欠的干部职工的工资。

    可惜好景不长,从去年开始,漭北市几大陶瓷厂产品都出现了滞销,陆续出现减产甚至停产的情况,当阳乡粘土矿也受到了严重影响,主打产品粘土熟料从产销两旺沦落成堆积如山、无人问津的境地。

    失去了粘土矿这个财源,彭国明这个当家人手头就又拮据起来。就拿现在来说,他手头上虽然还有一笔资金,但是那是当阳乡五十多名离退休人员和近百名教师的工资托底经费。如果从这里挤出五万元做红崖村的打井改水工程的补贴,那么他这个党政一把手就要在发工资的时候给离退休人员和教师打大半年的白条了。

    更何况即使他愿意拉下脸皮,给离退休人员和教师打白条,打井工程方案当中红崖村村民自筹方面的资金缺口依旧是无法解决。总不能强行从张富顺手中拿走两万五千元的打井贴息贷款指标,让张富顺只用五千元贷款去完成十五口机井的任务吧?

    可是如果采用第二套物理除砷净水的工程方案的话,却又只能保证红崖村村民的最低吃水要求,达不到通过降砷改水工程让红崖村村民走出因病致贫、因病返贫的根本目标。

    就算自他能够忍心看着红崖村村民在贫困之中挣扎,每年一万多元的后期运行费用以及对红崖村全村吃救济粮的补贴款,对捉襟见肘的当阳乡财政来说,也是一笔巨大的负担。

    究竟该怎么办呢?

    难道他要再次厚着脸皮,到漭北市中行去找老团长帮忙吗?上次因为粘土矿项目贷款的事情,老团长在行里面就受到不少非议。纵使老团长不在乎,他也不能总给老团长添麻烦吧?

    按下心中的纠结,彭国明把目光移向卫生院院长田柏强,“田院长,谈谈你的看法。”

    “只要是能够让红崖村村民喝上符合安全标准的饮用水,不管是第一套工程方案还是第二套工程方案,我都支持!”田柏强摊开双手,显然是谁也不愿意得罪。

    这也不能怪他耍滑头,实在是手中无粮,腰杆硬不起来啊!

    当阳乡卫生院是差额拨款事业单位,财政拨款每年不到三万元,别说是更新医疗设备,连医护人员的工资都不够发,加之当阳乡经济发展水平差,辖区村民们看不起病吃不起药,直接导致卫生院的接诊病人寥寥无几,医疗收入和药品收入也就少得可怜,田柏强每日里都在为如何筹措医护人员的工资发愁,哪里还有精力去考虑其他?

    当阳乡卫生院两年前就从县卫生局下放到当阳乡进行管理,彭国明对当阳乡卫生院的困境自然也是非常了解的。他本来打算解决掉上一届班子拖欠的农民集资款之后,就从粘土矿上缴的盈利当中挤出一部分来改善一下卫生院的状况,却没有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粘土矿的产品仅仅畅销了两年便陷入了滞销。

    彭国明这次让田柏强加入降砷改水工程统筹组,主要是让田柏强在疾控防疫方面发挥作用,并没有指望卫生院能够在工程资金方面做出什么贡献,所以看到田柏强表态,也并不意外。

    那么接下来只能看丁大海的了,作为他的得力助手,党政办主任丁大海在关键时刻还是很能够发挥作用的。比如把水泥厂遗留的粘土原料车间项目直接改造成粘土矿,就是丁大海给他出的主意。

    就在彭国明准备转头去征询丁大海的意见的时候,目光却扫到了坐在角落,正在低头研究会议材料的任争流身上。

    虽然说任争流转业下来的第三天就去市委党校参加了军转干部培训班,对乡里的情况并不熟悉,但是这毕竟是他作为党政办副主任第一次参加正式会议,自己必须要给他一个发言机会啊!

    想到这里,彭国明就对任争流开了口,“争流同志,你也讲讲,支持哪一套方案?”

    丁大海坐在旁边暗自一笑,看来彭书记还是对同为转业干部的任争流更为亲近一点啊!乡里十几位正副主任站长所长,甚至包括他这个副科级的党政办主任,彭书记称呼起来都是姓氏加职务,唯独对任争流称呼为“争流同志”。这种军转干部对军转干部独有的战友情愫,真是他们这些地方干部出身人羡慕不来的!

    任争流这个时候已经基本把材料上的两套工程方案吃透了,也通过谢天明和张富顺的发言,对当阳乡以及扶贫办和水利站的在资金方面的窘迫情况有所推断和了解。

    如果要问他的意见的话,他肯定是选择旗帜鲜明地支持第一套打井改水的工程方案,因为这套方案不仅能够一劳永逸地解决红崖村村民生活和生产用水问题,而且还是帮助红崖村村民脱贫的必要条件。

    至于说打井改水工程方案可能面临着资金严重短缺问题,去想办法克服就是!

    这就好比是军队打仗,面对必须攻克的目标,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如果没有这种决然的精神,他边防团地爆连担任排长时,又如何能够在一年半时间内以一己之力,探查出地雨田四千多枚,并亲手排除了其中三千七百多枚?

    听到彭国明点名让他谈一下对两套工程方案的看法,任争流立刻就站了起来,打算毫不犹豫地讲出自己支持第一套工程方案的观点。

    可是话已经到嘴边,他脑海里神使鬼差地就冒出一个念头,于是舌头就打了一个弯,一句话就脱口而出:“彭书记,两套工程方案我都不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