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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郡主府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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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认得这支步摇么?”

    沈莙努力按捺这自己的心绪,尽量用冷静的语调开口问道。

    陆铎沉默了一瞬,也不管抵在自己心口的匕首,伸手便取下了沈莙头上的步摇,握在手中静静看着。

    “这是阿魏生前爱物,她最喜欢用来配那身绯红色的石榴裙。”

    陆铎显然比裴榕能耐,短短一句话,轻易就让沈莙抓了狂。

    “闭嘴闭嘴!你没资格这样唤琴君!”

    沈莙刚到他的肩头,因此陆铎必需垂下眼才能和她视线相对。他看起来很平静,似乎一点也不惊讶眼前的少女头上佩着琴君生前的首饰,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正威胁着自己生命的那把匕首,平静得有些古怪。

    “你是为阿魏才来的郡主府?”

    沈莙总算找回了些理智,听出了陆铎话里的奇怪之处。说起来沈莙虽在乾清宫见过陆铎,可是那时他们没有任何交集,陆铎理应没有注意到她才对,这是她们第一次说话,还是在这样古怪的气氛下,可是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他从未问过沈莙身份,就这么直接跟着她过来了,他的语气自然,用的是‘你’,仿佛是和她认识了许久的故友一般。

    “你认得我?”

    陆铎沉默着,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沈莙,眼中情绪流动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突然移开了视线,

    “阿魏说起过你,裴中郎将亦是提过你的。”

    他给的答案很符合逻辑,可是沈莙就是觉得这并不是他真正想说的。她摇了摇头,赶走那些缠绕在一起的想法,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冷却了一会儿,再次开口时语气十分凉薄。

    “为什么?她喜欢你,必然是全心全意待你的,为什么害她?为什么辜负她?”

    陆铎将手按在匕首刀背上,并不回答沈莙的话,反而淡淡地说道:

    “若是要杀我,那便动手。不然,就将匕首放下。”

    沈莙并不照他说的放下匕首,依旧不依不饶地又把方才的问题再问了一遍。陆铎皱起眉头,神情冷峻,也依旧重复道:

    “放下匕首。”

    沈莙紧握双拳,此时刀尖紧挨着陆铎的心口,她只需向前动一动手腕就可以将匕首□□陆铎胸膛,琴君的事这才算了了。她急促的呼吸着,内心挣扎,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缓缓地将手放下了。

    “陆铎,你记着,即便日后飞黄腾达了,即便余生都被权力和欲望熬到油尽灯枯也不要忘记,你争权夺利平步青云,向主子表明忠心的第一步,是用一个全心全意爱着你的人的性命换来的。好好记着,记一辈子。琴君说她不恨你,所以由我来恨,我会在往后的时光理不断不断地提醒你,是你,害死了她。”

    四周很安静,安静的只剩下呼呼的风声,柳叶随着风的方向摆动。沈莙将手中的盒子放到陆铎手中,她目含恨意,那种深深的执念炙烈地将映在瞳孔里的陆铎包裹。

    那一片柳荫下,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柳叶在沈莙白净的脸上碎落成一片片光斑,微风卷起她的头发,使她看起来有些寥落。

    陆铎没由来的笑了,目光柔和,他不顾沈莙的防备,上前贴近了她的身子,低下头来沉声道:

    “裴榕算什么,你我都不怎么瞧得上他,我会一步一步往上爬,爬到他们那些仗着出身自命不凡的人永远也够不到的位置。沈莙,我记得,永远都不会忘的,真正忘了的人其实是你,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害死魏琴君的不是我,是我们。”

    许多年以后,沈莙回想起自己在郡主府长廊上和陆铎的这段对话,那时她才明白,这是一个真正的开端,包括了那些美好到酸涩的前尘往事,再不受控制的歪曲人生,以及永无止境的噩梦。

    只是此时她还不明白,不明白陆铎的每一句话,心中除了愤怒便只剩下浓浓的防备与不信任。裴榕那边已经僵持了有一段时间了,就连忍冬和岚绥也没有把握能再拖延多久。陆铎将手中的盒子往长廊护栏一边的小池子里一扔,一声闷响过后水面上便只余涟漪了。

    沈莙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

    “你做什么?!”

    陆铎并不理会沈莙的怒火,他只是偏头淡漠道:

    “人都不在了,留着这些做什么?叫我看了心烦。”

    沈莙怒不可遏,当即就要上前动手。

    陆铎轻易地抓住了张牙舞爪的沈莙,伸手将他方才取下来的步摇重新簪进了她的发髻,面无表情,看不出有什么显露出来的情绪,

    “你戴着这支步摇倒也不算辜负。沈莙,如果有一天你记起来了,便来找我,无论那是在多少年之后你都要知道,我会一直等着。”

    说罢,也不管她是何反应,自顾自地动身往裴榕那边去了。

    沈莙在陆铎这里半点气没撒出去,反倒弄了一肚子疑问。她转身跟了过去,想要再去拉陆铎时却被忍冬死死拉住了。她在沈莙耳边压低了声音道:

    “我的好祖宗,有什么事咱们出府去再说,此时可不兴再闹了,你要出点儿什么事,叫我和岚绥怎么交差?”

    沈莙看着侧过身去的陆铎,强自忍了忍,最终还是在忍冬的恳切视线下打消了上前去逮人的冲动。

    裴榕心里也是好奇,他急于想知道沈莙方才和陆铎究竟说了什么。可是此时气氛尴尬,双方僵持不下,他也不好发问。看着沈莙好斗的公鸡一般全副武装,方才已经领略过她不管不顾时的能耐,裴榕心中略想了想,转身对那个好容易缓过来的小厮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小厮听得他的嘱咐,背过身去往沈莙她们站的相反方向一溜烟跑远了。

    沈莙皱了皱眉,依旧和裴榕大眼瞪小眼,站得脚酸了也不肯先退一步,大有和他们二人死耗到底的架势。

    裴榕没了方才的慌乱,此时的他看起来愈发冷静了,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忍冬和岚绥好容易劝着沈莙不去拉扯陆铎,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好再要求其它了,只是警惕地待在沈莙身边,时时提防,担心裴榕暗算。

    好在这样的僵局并没有持续多久,当日头再次被一大片白云遮蔽时沈莙看到裴榕突然对着自己身后不远处笑了,接着她便听到了身后传来两个人错开的脚步声。沈莙心中有想法冒了头,裴榕却不待她回头便作出一副接待客人时标准的客套表情来笑道:

    “沈公子,冒然把你请过来没有打扰你的宴饮兴致吧?”

    沈莙身上一僵,旁边的忍冬明显感觉她自方才开始便一直绷紧的身子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一下子就垮了。

    裴榕笑得得意,沈莙试探着回过头去,果然就看到了脸色不佳的沈菱。她被自己二哥锐利的视线一刺,明明不知道具体该说什么,又从何说起,可就是下意识地想要开口解释。沈菱狠狠瞪她一眼,轻易让沈莙把即将要脱口而出的话给咽了下去。与方才的斗志昂扬不同,她现在整个人都蔫了,看沈菱的眼神也是怯怯的,这让在场的方才已经见识过她强硬那一面的人都惊讶不已。

    沈菱一看沈莙那副小媳妇的样儿,立刻就知道她方才肯定做了什么怕自己知道的蠢事。此时外人正看着,他只好先忍着把人臭骂一顿的冲动,冷哼一声朝沈莙伸出了手。

    沈莙讪笑一下,二话不说便拉住了他伸出来的手,就势被沈菱牵到身后去了。

    “裴大人客气,外头宾客都在等着主人现身,不若大人先去前厅待客吧。”

    裴榕叫人把沈菱带过来为的就是结束他和沈莙的对峙,以便自己脱身。可他没想到的是事情会这么简单就成了。沈莙方才还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可是对着自己的兄长倒像变了个人似的,乖顺极了,对沈菱的安排连句反驳都没有,自己连句话都没说就被人给打发了。他觉得这件事新奇的不得了,可是现在又不容他多想,因此只好先依着沈菱的话,对陆铎使了个眼色,客气道:

    “沈公子尽兴,我便先往前头见客去了。”

    说罢先叫陆铎绕过沈莙往前去了自己才在后头跟着。那小厮机灵地没有跟紧那二人,裴榕估摸着离得远了,立马便停下脚步来对陆铎问道:

    “她方才与你说了什么?”

    陆铎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端倪,他还是一贯的冷漠模样,语气倦怠道:

    “没说什么要紧的,她知道我和魏琴君的事了,所以前来找我撒气。”

    裴榕对他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直觉事情没这么简单,毕竟沈莙方才的样子可不像是撒过气了。奈何陆铎方才话中逻辑合理,让人找不到挑剔的落脚点。裴榕眯着一双鹰目审视了陆铎一番,这才发现自己竟从未看透过此人的心思。他永远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看着是沉稳,却也让人难以揣测。他不像苏青云那般浅薄易懂,每走一步都似乎早已计算好了后面的十步。姬桓从未见过陆铎,云南郡离京城要多远就有多远,可是他就是挑中了这个新科榜眼,让自己不遗余力地提拔帮衬。裴榕自然知道魏琴君是个标准的贵族淑女,这样的人对规矩看得极重,要她背着丈夫和别的男子互通有无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况且他给陆铎的时间又只有短短两三个月,因此原本是没怎么抱希望的,只是盼着他能拿到些捕风捉影的‘证据’罢了。安排这件事一方面是姬桓令他稍稍考验陆铎的忠心,另一方面也是裴榕觉得此人骨子里还端着一股深不可测的傲气,因此想着他完不成这件事也好打压打压他,毕竟一个权力傀儡不需要什么风骨,攀附权贵也就够了。

    事情自然没像他想的那样发展,陆铎轻松做到了在他看来不可思议的事,而且还从没了理智的沈莙那里全身而退。这并没带给裴榕多少喜悦,反倒让他忌惮起来,自己迟早是要离京的,到那时陆铎羽翼丰满了,没了他在京中压着,施展拳脚自然更没了顾虑了。等他有一日强大到不需要依靠南边的势力便能翻云覆雨时,那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裴榕这头忧虑重重,沈莙那边也并不好过。等人一走远,沈菱便甩开了她的手,转过身去狠狠在她头上敲了一下,疼得沈莙龇牙咧嘴,看得忍冬和岚绥神清气爽,总算有人能制住这个祖宗了!

    “好啊好啊!沈嘉兰,如今不仅敢往这虎狼窝里来,还有本事和他们在这没有半点遮拦的地方对峙上了。你想过没有,要是有人经过,看到了这些,你叫旁人心中怎么猜测?这里是郡主府,是他们的地盘,你倒好,全拿这里当你的听雨阁了?”

    沈莙被骂得缩了缩脖子,她来这儿一遭,不仅没能好好找陆铎算账,而且落了一肚子疑问,到最后还讨了沈菱一顿臭骂。

    魏琴君死的蹊跷,丧葬事宜又十分仓促,沈菱并不知道琴君的死和陆铎有什么关系,但是看到沈莙方才那副模样倒是不难猜到裴榕必然和此事脱不了干系。他看着沈莙这一身的打扮和恹恹的神情,略微消了些气,叹了口气,重新握住了沈莙小小的手。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这样危险的事再不可莽撞去做了。琴君是个好的,从小到大都费尽心思护着你,如今她去了,你怎忍心还不叫她安心,日日这般闯祸,她怎么放心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