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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慕容府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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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淳被这般疾言厉色的沈莙吓了一跳,浑身瑟缩了一下,口齿不清道:

    “你……你这是……怎么了……萧郎,萧郎怎么会……”

    沈莙听她还在不知利害关系地护着那个萧二,气得眼睛都瞪圆了,

    “平日里见你还算伶俐,怎么一牵扯到那个小白脸就这么糊涂!你也不细想想,这桩事成了如今这样僵持不下的局面,其中最大就是原因就是他这位‘怀玉公子’还没表态。萧楚瑜家中长辈把他当眼珠子似的宝贝,这种状况下只要他提出愿意娶你不愿与相府结亲,这事就成了。你个糊涂东西,还以为他对你情深义重?他若是心里有你,又怎么会这样由着双亲败坏你的名声!说到底不过又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官宦子弟,不敢忤逆父母半点偏还要和你私相授受,别是存了将来纳你为妾的心思吧!依着你的身份,决不可能与他做小,可等到日后你的闺誉败坏了又是一番别的光景了。你到好,被他迷昏了头,任由他晾着,还满心盼着他在为你们争取,蠢顿不堪!”

    慕容淳被沈莙劈头盖脸一通臭骂,惊讶之余更是仔细地想了她话里的意思,一时间身上都凉了半截,青着脸道:

    “不……不会的……他怎么……不会的……”

    沈莙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也开始软了下来,走到慕容淳身边拉着她的手安慰道:

    “你也不要太伤心,毕竟这个萧二较京中其他的贵公子德行已经胜过许多了。兴许是我太过苛责也未可知,无论如何,他骨子里还是个唯父母是从的国子监儒生,难免一时走进了死胡同里。那日在聚灵庄,我打眼瞧着他对你是存着真心的。只是你凡事总该留个心眼,再不要这样糊涂行事,你与他既无六礼有无婚约,两个人私下里约定的事若叫有心人探听了去那才是真的完了!”

    慕容淳眼眶撑得通红的,她并不蠢,原也是心里存了不安才会急着找沈莙求助,如今叫她理清了利害关系,现下又是伤心又是庆幸,紧紧攒着沈莙的手道:

    “你是知道我的,轻易不肯动心,好容易有了这么个心悦的男子,偏巧他也对我有意,这才一时昏了头。萧二出身高,品貌才学京中也只有薛家公子可以压他一头,私下里也是少有的洁身自好。尽管我如今我知道了他的自私庸懦,可他这样依旧是好过旁人千千万万。阿莙,我现在心里头很乱,恨他薄情可又不甘心就这么断了,你说,我还有救没有?”

    沈莙知道慕容淳不似平常闺中女子那样痴怨造作,可到底还是封建伦理社会里养出来的高门贵女,敢爱敢恨是有的,但同时也有着所有少女的通病,对男子的忍让永远超过了对自己的体贴。

    她看着自己跟前眼含水雾的娇俏少女,心里也是百感交集,最终咬咬牙,果决道:

    “你如今需要考虑的事情只有一件,在知道他的缺陷之后是否还想要成为他的妻子。若是想要和他断了,就即刻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慕容将军,干脆地和国公府划清界限。若是你仍旧放不下他便与我直说,此事虽然麻烦,但也不是没有法子解决!”

    沈莙说完这一番话之后便静静地坐到一旁叫慕容淳仔细考虑,不知为什么,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的心里竟也有些感同身受的荒凉。有或许有朝一日处于这样分岔路口的将会是沈莙自己,到那时,她又会怎么选择呢?

    萧楚瑜纵然是有千般不好甚至心存算计,可同他周围的官家子弟相较,他的品性已是上佳了。一方面沈莙心里盼着慕容淳能斩断这份不平等的感情,可另一方面她又清楚地知道即使慕容淳真的在这件事情上敢爱敢恨,将来她嫁的人却未必会好过萧楚瑜。

    屋内静悄悄的,两人各自思量着,谁也没有开口。沈莙耐心十足地等着,因为她们心里都知道,这样一段时间决定的将是慕容淳后半生的生活。

    屋子外头依旧有奴仆忙进忙出,人声鼎沸络绎不绝。弄玉几次在外头传话说有客到了府上,老爷夫人叫姑娘到前厅见客。慕容淳只一味推说自己身上不痛快,呆呆坐在床头也不知时间过了有多久。

    等到沈莙被她拽住了袖子时两人都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房里浅浅的光线投射在慕容淳的脸庞上,扯处一抹坚决的色彩。沈莙忽的有些紧张,伸手反握住了她的手,尽量平静地等着慕容淳开口。

    “阿莙,你得帮帮我。”

    沈莙微微耸起的肩膀缓缓地松了下来,意料之中的答案,可却依旧叫人心里发涩。她拉着慕容淳走到窗口的长椅上坐下,再三犹豫才开口道:

    “你想好了,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若是你还需要时间,我可以……”

    “时间?为着自己的意难平,这些日子以来我已经受够了煎熬,再拖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呢?我总归是要做一个决定的。阿莙,我知道你是为我不平,为我担心,可是这以后的路总是要走下去的,我愿意为他赌上一回。”

    沈莙后边的话被打断了,自嘲着此番自己的多愁善感,默默伸手替慕容淳将两鬓的碎发往后挽了挽,有些艰难地开口道:

    “我无法为你做选择,也无法替你走将来的路,你要记得,若是有什么委屈,不要憋在心里,尽可以说给我听。你自来比我聪明,定能过得比我更好。”

    慕容淳眼眶发红,佯怒道:

    “那是自然,你这样呆呆傻傻的才叫人担心呢,我既然要嫁到他家去,他那些毛病便都要渐渐地磨好了!”

    沈莙看她这副泼辣样子,总算是笑出了声,两人打打闹闹,在长椅上滚做一团。

    既然事情已有了方向,沈莙自然要卯足了劲来筹划一番,毕竟她身上不止顶着姬浔的差事,更是有慕容淳的终身幸福压着。

    在一个由三纲五常来规范的时代,对一众适龄少女来说,最悲剧的莫过于她们在闺中所受的教育仅限于《女诫》、《女则》等一系列洗脑一般的行为准则,而真正和男子相处把握其心性的方法却是一窍不通。沈莙作为一个上辈子一直在言情小说的海洋里徜徉的少女,谈起恋爱准则来那是一套一套的,恨不能写出一本恋爱教程来狠狠摔在那些怀春少女脸上。

    “首先呢你要知道绝不能一味地忍让顺着男人,林徽……呃……有个才女就说过这么一句话,‘温柔要有,但不是妥协,我们要在安静中,不慌不忙地坚强’。婉约和顺的女子纵然是端庄,但是却也少了那么几分气性。以往就是你太过惯着那个萧二,所以他才会生出那样不尊重的想法。若想要他珍重于你,光是亲近是不够的,得让他像贾宝玉……呃……忽略掉这个人名,总之得让他对你昵而敬之。虽然不能太过端着,但也不能完全不端,叫他轻易得了手反倒不好。求不得放不下的才会使人心心念念。如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不得不下一剂狠药了,无论如何你要让他看明白你才是位于云端的佳人,若他不加珍惜,你就会离他而去。”

    慕容淳被沈莙这一番理论唬得一愣一愣的,一知半解地开口问道:

    “你的意思是我得从萧郎身上下手,促使他做出选择?”

    沈莙一副老学究的样子,缓缓地摇了摇头,

    “非也非也,虽然我们确实是要攻克萧二这枚还算有救的渣男,但绝不是逼他做出选择,因为如果你这样做了,即使将来嫁给了他,萧二心里也会存了被人逼迫的疙瘩,即便一时不显,时日一久他总会对你存了轻视的念头。我们要做的是要让他心里怀着对你的愧疚和无限怜惜,心甘情愿地求娶于你,并在将来的婚姻生活里时刻谨记你是他千方百计地抬回国公府的发妻。”

    慕容淳听得那叫一个糊涂啊,惊讶之余结结巴巴地说道:

    “你说的那个‘渣男’是个什么东西?还有,怎么才能像你说的那样成事呢?”

    沈莙尴尬了一小会儿,果断地选择避开‘渣男’那个梗,集中火力解答后面的关键问题。

    “首先你得下一次狠手,彻底推翻他平日里对你的看法,叫他措手不及!”

    说着便招呼着慕容淳拿出纸笔,自己端坐在岸前提笔写了一首诗,一面对慕容淳说道:

    “你将这首《白头吟》自己誊抄一遍,连着他送给你的最能勾起你们之间的回忆的信物一并叫人给他送去。”

    慕容淳按捺不住好奇,栖身上前接过了沈莙手里未干的宣纸,只见上头清秀小楷誊写着一首长诗: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中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义气,何用钱刀为!

    慕容淳看过这首诗之后,心里的震撼叫她久久难以回神。究竟是怎样性情洒脱坚强的女子才能想出这样一首诗来。温婉却又沉痛,果决而见情深。

    她惊疑不定地望向沈莙,后者则无辜地耸了耸肩,

    “别看我,我连个喜欢的人都没有,这样精巧情深的诗词这可不是我能写得出来的,况且我也没那个文采。”

    慕容淳端着那首诗,来回看了五六遍,越看越是心酸,以至于自己一时间都生出了照着诗词里说的那样快意恩仇的想法。

    沈莙见她松愣,心知她是在顾影自怜,也是微微叹气,只得想办法将慕容淳从自己的自怨自艾中拉出来。

    “萧二自负有才名,这样的青年公子最是经不住文死巧妙的诗文了。你如今的震撼等他看到时只能更加明显。”

    沈莙说了这么几句话,慕容淳却恍若未闻一般地开口追问道:

    “写这诗的究竟是何人,她为什么有这样的勇气和经历,后来呢?她后来又怎么样了?”

    沈莙对她的这般执念深以为然,想了想便将那一出‘凤求凰’的故事一并说给了慕容淳听。

    “因着年代久远,写这首诗的人已经无迹可寻了,我生母原是苏州人,我也是在小时候听她说过这么一个故事。一位寡居的贵族才女听了一青年琴师的一首‘凤求凰’,不顾一切地随那男子私奔了。两人的生活也实在是饱经艰辛,那女子甚至当垆卖酒操持家用。后来那琴师凭借自己的才华飞黄腾达了,可却也渐渐忘了自己这位发妻的付出,生出了纳妾的心思,于是这位才女愤懑之下便写下了这首《白头吟》。至于再往后嘛,这薄幸的男子被她的才华和真心所打动,终于回心转意,两人也算是恩爱到老。”

    她尽量不带主观色彩地说完这个故事,即便心里实在是对司马相如的凉薄感到心寒,但却也不得不佩服卓文君的包容和情深。

    她这样未经感情变故的人尚且如此,慕容淳就更是难受了,她苦笑道:

    “如今我也惟愿他能读懂,阿莙,我若将这诗和信物一并给了他,难保他不会顺杆而下。”

    沈莙淡淡笑着,看着窗外,倒不像是在回答慕容淳一般,

    “萧二纵然有千百种不好,可你是他唯一动过心的女子。即便是没有情分的陌生人尚且对这诗的主人心生怜惜,更何况你还是他心里喜欢的人。他是混账,可也是一个容易伤春悲秋的文人士子,假使他看过这信之后真的心无愧疚和感动,那么他便也不值得你托付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