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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寒夜萧萧竹声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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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达河岸后,无忧见到寒竹三人还在岸边等船,只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天,没有说话,走近了寒竹,轻挽着她,与她说话。

    风从江上吹来,已经有了些许的凉意,青君给秦愚拿来的披风,秦愚却摆了摆手,只是在夜色里眯眼望着无忧的背影。

    “五郎准备在何处和小悠娘子辞别?”

    青君的话问的秦愚也发愣了半天。他不曾想也不愿想这个问题,可过了琅江,就必须考虑是否分别了。

    “容我再想想。”

    五人到了子时才上了客船,睡意来袭,加之船只的摇晃,五人不久就入睡了,一直到第二日靠了岸才醒来。

    寒竹被无忧搀扶着,在岸边站了一会儿,虽然风大,她却没有摇摆的样子,就如同过去一样笔直玉立。

    她回过头望着飘远的客船,心下百感交集。

    想来也是忆起往昔,她与喀尔丹羽,带着就要殒命的无忧朝北方赶路之时,也是这般飘零,如今她再次从南方回来,却知道自己再也难以踏上这玉浪银波的琅江了。

    寒竹似是诀别一般,扭回头,朝无忧吐出一个字:“走。”

    他们不曾走琅城,过琅江后,却还要走过一段路程到山常郡。

    青君又问起秦愚,是走山常道,还是走卿门道。

    走山常道就去了山常郡,卿门道却可快些到达上京。

    秦愚知道青君在点拨自己,想让秦愚好好抉择,以秦愚如今和无忧的联系,哄无忧和自己去上京并不是难事。

    可秦愚却说,先去山常郡。

    “山常郡距卿门道有百里,又要耽搁一日的时间。”

    “可让她……我不放心。”

    五人驻足在野地之中休息时,无忧一人往西边的水塘打水,秦愚则和青君往另外一个方向去说话。

    西斜的太阳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的水面,她站在石头上,微微弯身打水,耳边却能隐隐约约听到秦愚二人说话的声音。

    “五郎是不是有盘算了?”

    “……”他看向从野草隐匿的水塘边站起来的无忧:“让牧昀随她们去。”

    他喊了一声小悠,就见无忧转过身,微风吹起她前额的碎发,她低下头,抬手将碎发掖到耳后,浅笑着望向秦愚。

    金色的阳光在她身廓上镀了一层薄纱,她穿着棉织的衣裳,并不华贵,那层薄纱却叫她看起来无比优雅神秀。如若这是将离别之景,那秦愚会终身难忘这缕金影。

    他们一直走到了山常郡城门之下,一直沉默的无忧却忽然说话:“五郎要去上京,也该走了吧。”

    听到无忧的话,秦愚愣了一下,回头看向无忧。

    “再往前走,五郎要赶的路就更多了。”

    秦愚依旧没有答话。

    他不是个喜爱沉默的人,但面对无忧时,却总是千言万语哽在喉咙,只能看着她。

    “五郎要是不放心我们,可以让牧昀跟着我们。到了北蛮只去妙手门。”

    秦愚心中澎湃不已,他甚至有要说他要陪无忧前去这样糊涂话的冲动,然而他却还要拦住自己,如若雪域之事再不通报皇帝,不知道未来还有什么灾祸等着大津黎民百姓。

    “好。”

    最后千言万语,汇做一个坚定的“好”字。

    无忧心中欣慰、失望、无奈交集在一起,变成了一剂苦药,涩的她喉腔颤抖。

    她知道秦愚无法总是陪着她,这是无涯大陆,他是一个人,不是一本书,是人就会有桎梏,又要有自由。

    无忧无比希望秦愚能是个自由的人。

    她望着秦愚和青君离开的背影,心头一抽,甚至要低泣出来。

    上京于秦愚来说是豺狼虎豹之地,可他又怎么能不回去?

    上京于秦愚,又是故土又是天下,她纵然再思念再不舍,也不能让自己成为秦愚的桎梏。

    进了山常郡,寒竹的情况急转直下,夜里就烧的像是一个火炉子,牧昀找了一家客栈住下,请来郎中给寒竹压制肺病,郎中说舒肺丸单吃能抑制病情蔓延,却难解引发痛楚,于是又给寒竹开了好几瓶内服的丸药,说赶路之时按时服用。

    郎中走后,无忧一直守着寒竹,后半夜才没有前夜那般灼烫,可无忧担心,则时不时给她擦试着,忙碌之时,也把离别的惆怅抛之脑后了。

    一直到黎明,无忧也没有睡意,只皱着眉头,望着寒竹苍白的面孔。

    她托着下巴,心里一直在不安的揣测着,倘若寒竹没有赶到妙手门,自己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寒竹睁开了眼睛,无忧也一个激灵,立刻咧开笑脸:“休息的怎么样?”

    寒竹点了点头,却没有神情变化。她如今可笑不出来,胸口想挨过一记重锤一样,四分五裂般的剧痛,骸骨之中的脏器像火烧一般,虽只有那半拳头大的火烧感,可她心中却十分明白,因为再琅江上时,那火烧的滋味才只有指甲那么大,如今却已经如同烈火烧灼了。

    无忧扶她吃了点饭,可还没咽下去多久,寒竹却全都呕了出来,又咳了几口血痰,吓得无忧端着碗的手都是抖的,牧昀赶紧差店里的人来打扫,无忧失神的给寒竹擦了擦嘴漱了口。

    无奈的牧昀看着无忧摇了摇头,然后又问寒竹想吃些什么,寒竹说喝些粥便可,牧昀就立刻去安排了。

    只有无忧,手里拿着手帕,眼睛呆呆的望着寒竹。

    寒竹不知道无忧在看什么,她当然不知道无忧在看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的模样已经形同枯朽,人销骨立好似傀儡,也不知道无忧心里还在不停的想着,寒竹此刻会在想什么。

    无忧心中的希望之火在一点点熄灭,她却知道寒竹心中的病火却一点点变大,不是一点点,是成倍的变大。

    “寒竹,你怕死吗?”

    离开山常郡的马车日夜在路上颠簸着,无忧搂着虚弱的寒竹,寒竹手里攥着手杖,怀里放着自己的破钵。

    “不怕。”

    无忧听到寒竹的回答,眼泪却一下掉了出来。她担心寒竹看见,则立刻抬手抹了去。

    为了不让牧昀无聊,无忧把门帘掀了起来,牧昀也能和二人说话。

    “为什么不害怕?”

    寒竹目光空洞的看着车外的风景,笑言:“生死乃人间常事,贫尼若以自身苦厄历众生之苦,则也是贫尼能为众生所做之事吧。

    众生陷于苦海不能自拔,那这些苦,贫尼来尽全身肉骨承担些,换众生开达释然。”

    “你想着众生,众生可曾想过你?”无忧低声说话。

    “小悠不就想着贫尼?小悠不也是众生?”

    东雁道路途遥远,无比辽阔的路途上,只有朝霞夕阳相伴。

    牧昀极少说话,他心里很清楚,这一程只是了了无忧心里的不甘罢了,他在寒竹休息时,常常看见无忧偷偷躲在一边低泣,无忧不是傻子,是个人就知道,有的病,是神仙也救不了的,人的肺只有一个,坏了就是坏了,不可能再长出来新的。

    有时无忧会来问牧昀,她能不能趁寒竹睡着了许个愿,可被寒竹听了去,她没有那样严辞厉色的和无忧说过话,这却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寒竹只说如若无忧以无穷之力救了自己,她必然亲焚罪身谢罪佛天菩萨。

    这话吓得无忧发抖,得亏她没有贸然行动,寒竹不是怕死的人,但她若因此叫无忧开启了结印,活着确实不如死了。

    “寒竹……”眼前的山林慢慢消失,无忧叫了一声寒竹,把药递给了她,寒竹推了推,但最后还是吃了,她比往昔打坐念经的时刻更长了,有时会被痰憋的一口气上不来,一下睁开眼睛,吐出一口血。

    无忧每次都要害怕的颤抖,却还要抚着寒竹的背,告诉她没事,到了妙手门就好了。

    “进了北蛮,出了东雁道,往西八十里就是妙手门。”

    无忧朝牧昀点了点头,就继续照顾寒竹了。

    这日行路之时,遇到了沿途的流民饿殍,看起来是刚死不久,无忧和牧昀把拦在路中央的尸体给搬开,正要赶路,寒竹还是走下了马车,无忧连忙去搀扶她,见她蹒跚一样,拖动着虚飘的两条腿,来到那两具尸体,和一条死狗面前,伸手拉住那沾满泥巴和污物的手,另外一只手上搭着佛珠,她闭上眼睛为他们超度。

    无忧皱着眉,看寒竹那随风即可折断的身躯,在秋风里,却又那般挺拔,让人敬畏感动。

    “人间苦厄百千万亿,无法计量,生死功恶自有报应,然众生如草芥缥缈脆弱,命缘是天定,此生当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知容宽,乐悲悯,怀众生,念天地,无涯苦海,则有彼岸。”

    “我听不懂你的话。”无忧把寒竹扶上马车,执拗的全当不知道寒竹是在临别劝诫,可她却有心知肚明。

    “你非佛门中人,来当世人,也无需摒弃一切欲念,但苦海无涯,小悠也要择舟靠岸,方可……”

    “你别说了,还是休息吧。”无忧皱起眉,给寒竹盖好披风,抱着胳膊不愿再看寒竹,别过头看着窗外的野地,眼泪却哗哗的掉。

    而寒竹则浅笑着道了一声“好”,闭上了眼睛。

    方可平安圆满。

    不知道行了多少夜,才碰见一间驿站,他们准备在这休整一番,否则寒竹的身体也吃不消。

    晚上在楼下吃饭的时候,寒竹侧耳听到旁桌有几个男人在那里高谈阔论,本来寒竹并不在意旁人言语的,可她听到了“苦海女”三字,却皱起眉头来。

    原来几个人是要去边关服役充兵的,却又极其不情愿,如若不是家里交不上赋税,哪个郎君不想在家娶妻生子自在乐呵呢?

    “只是这路程太长,从这到南川望楼要几千里路啊。”

    “谁叫缥缈地那边出幺蛾子,据说已经寻到了苦海女,那魅族王却不肯交出来。”

    “要不是这苦海女能打仗吗……”

    “她可是能许愿啊,许什么灵什么,谁不想要苦海女,我要是个当官的我也要,那疆土直接得来全不给功夫!苦海女可是可以颠倒人间的!”

    这人话音刚落,寒竹竟腾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