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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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子挑着水一颠一颠地走，好像浑身都是劲儿。眼看着已经走远了，忽然把水桶放下，大步子走过来，瞪着三舅，说：“你说啥？”
“我刚才不是都给你说了么！你不听。”三舅说，说实话，他不想跟盘子说话，如果不是刘婶让给捎话的话。
盘子瞪着三舅，忽然一把揪住三舅的领口，往上一抬，三舅被他抬得脚后跟离了地。盘子瞪着三舅，眼睛里能喷出火来，说：“我给你狗日的说，你少拿我娘说笑。我不管你能通鬼还是能通神，你最好不要说我屋的人，谁都不行！你要是敢乱说，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刘婶说的，你不信，你可以问一下你自己，你这几年到底给刘婶烧过纸没有。”三舅说。
盘子咬着牙，盯着三舅，半会，手一松，转身气呼呼地走了。
“你自己的事，自己想去，你过得咋样放到一边，你打不打我也放到一边，不要让老人在那边受罪。”三舅把话也说得很硬。
冷了两天，终于下雪了，冬天来了。一下雪，人都就闲下来了。每天早上，村上人早早起来，把到水泉那边的路扫了，一天的事情就完了。有的人整天睡觉，把炕煨得暖暖的，没有事就不下炕。妇女爱串门，吃了饭，收拾了锅碗，拿着针线活到别家去，几个人坐在炕上边做活边聊天。从窗子望出去，外边大雪纷纷，里面却暖烘烘的。
这种日子，比神仙还要舒服。
三舅这段时间，天天在厦子房里呆着。
他心里很堵，不知道该干啥。
睡觉吧，睡得时间长了，腰发酸，越睡越困，不睡觉又没有事。有时候他出了门，想到外边去转转，不知不觉就走到石头的坟头了，小小的坟头已经被积雪覆盖着。
坡里偶尔有野鸡呱呱地叫，下了雪，野鸡也没吃的，饿得满坡乱叫。雪地上总有不知道什么动物的脚印，一行行地溜过去。刮着风，空中的雪花乱飘，打到人脸上挺疼的。
三舅圪蹴下来，看着坟，满眼的泪水，他多想放声大哭，他觉得肚子里的那股郁气总也出不来，只有哭一场，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或许还会好些。可是他不敢，他怕娃在那边生气。他想不清为啥就成了这样子，这是报应吗？是老天在惩罚他吗？老天爷，你要惩罚，就惩罚我，你哪怕让我得病，让我摔下山崖，哪怕让我不论咋样，为啥要报应到我娃，娃他妈身上呢！你为啥要让他们这些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你看着吗？你的眼睛瞎了吧。
有时候看路上没有人，他就到狗蛋的坟头去。那天在阴阳城，只顾着石头，也没注意看狗蛋到底在不在。这个可怜的人，如今是得到解脱了，死了好，一了百了，将来过几年，重新投胎，重新做人，这一辈子的一切罪恶，一切不舍，全都没有了。重新开始，干干净净做人，再也不犯错。
问题是，没有了前世的记忆，谁还会记住教训？
其实有时候他真的很羡慕狗蛋，光棍一个，了无牵挂，出门一把锁，进门一把火，不害怕连累了谁，不害怕为谁操心。不过如果真的是一个人了，恐怕又觉得孤单。
人真是奇怪，生活在一个群体中，有依靠，自然就有了责任，有享受，当然也得有付出，比如像三舅。如果是生活在一个孤独的环境中，不用为他人担心，什么心都不用操，可是你得承受孤单，比如狗蛋。
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好像就没有完美的事，就是来受罪的。过去人都说人间是炼狱，吃些苦，受些罪，老人说人就是个苦虫，这话真没说错。
这几个月以来，村里一直很安静，上面再没来抓过丁。好像说几个大军阀前两年打仗，现在已经打完了，天下一统，所以平静了。村里也再没出现过什么怪事情。随着新年的临近，村里开始有了些喜气，这一年来那些不愉快地气氛，渐渐过去了。人都想着，过了新年，就是一个新的开始，几乎所有的人都相信，那肯定也是一个好的开始。没有人料到，灾难又一次降临到这个贫瘠的北方小山村。
灾难先是从老八家开始的。
那天早上，老八起来时，觉得两个腿怪怪的。他的那只胳膊的伤早已经好了，可是到底没有恢复到正常人的程度，小胳膊细瘦细瘦的，没力气。他挣扎着起来，把腿使劲儿挪到炕沿，耷拉下来，想穿裤子，却怎么也穿不上，腿根本就蜷不会来，稍微动一下，两个胯就疼，膝盖也疼。
他媳妇已经好了，也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她忽然就不痴呆了，跟从前一样灵醒，而且根本不记得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老八起来的时候，她正在院子扫雪。听见老八喊他，回来才知道老八让帮忙穿裤子。她也觉得奇怪，昨晚睡觉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么，过了一夜，咋就成了这样？她半夜还起来把炕煨了一回，摸摸炕，这个时候还热乎乎的呢！
他两个也没在意，只说怕是睡觉时间长了，自从下雪以来，十来天时间，老八很少出去，整天都在炕上睡着。他把胳膊伤了以后，就很少在村里去转了，他觉得抬不起头，怕别人笑话他。
下了炕，老八的媳妇说：“你今天就不要再睡了，到外边转一转。睡了这么长时间，把人都睡软了。”
老八答应了一声，准备到厕所去，一抬腿，差点儿摔倒。他吓了一跳，一把抓住媳妇的肩膀，倒把媳妇也吓了一跳，说：“你咋弄着呢！咋不小心！”
老八慢慢放开媳妇，试探着又走了一步，两个胯骨轴儿疼，迈不开腿，膝盖也疼得很，不是碰的那种疼，好像是从里面散开来，一直透到外边。
到吃饭的时候，老八能走了，不过不像正常人那么利索，两只腿走起来，就像是个皮影人，疼，很不好受，看的人都觉得不舒服，咯噔咯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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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子挑着水一颠一颠地走，好像浑身都是劲儿。眼看着已经走远了，忽然把水桶放下，大步子走过来，瞪着三舅，说：“你说啥？”
“我刚才不是都给你说了么！你不听。”三舅说，说实话，他不想跟盘子说话，如果不是刘婶让给捎话的话。
盘子瞪着三舅，忽然一把揪住三舅的领口，往上一抬，三舅被他抬得脚后跟离了地。盘子瞪着三舅，眼睛里能喷出火来，说：“我给你狗日的说，你少拿我娘说笑。我不管你能通鬼还是能通神，你最好不要说我屋的人，谁都不行！你要是敢乱说，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刘婶说的，你不信，你可以问一下你自己，你这几年到底给刘婶烧过纸没有。”三舅说。
盘子咬着牙，盯着三舅，半会，手一松，转身气呼呼地走了。
“你自己的事，自己想去，你过得咋样放到一边，你打不打我也放到一边，不要让老人在那边受罪。”三舅把话也说得很硬。
冷了两天，终于下雪了，冬天来了。一下雪，人都就闲下来了。每天早上，村上人早早起来，把到水泉那边的路扫了，一天的事情就完了。有的人整天睡觉，把炕煨得暖暖的，没有事就不下炕。妇女爱串门，吃了饭，收拾了锅碗，拿着针线活到别家去，几个人坐在炕上边做活边聊天。从窗子望出去，外边大雪纷纷，里面却暖烘烘的。
这种日子，比神仙还要舒服。
三舅这段时间，天天在厦子房里呆着。
他心里很堵，不知道该干啥。
睡觉吧，睡得时间长了，腰发酸，越睡越困，不睡觉又没有事。有时候他出了门，想到外边去转转，不知不觉就走到石头的坟头了，小小的坟头已经被积雪覆盖着。
坡里偶尔有野鸡呱呱地叫，下了雪，野鸡也没吃的，饿得满坡乱叫。雪地上总有不知道什么动物的脚印，一行行地溜过去。刮着风，空中的雪花乱飘，打到人脸上挺疼的。
三舅圪蹴下来，看着坟，满眼的泪水，他多想放声大哭，他觉得肚子里的那股郁气总也出不来，只有哭一场，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或许还会好些。可是他不敢，他怕娃在那边生气。他想不清为啥就成了这样子，这是报应吗？是老天在惩罚他吗？老天爷，你要惩罚，就惩罚我，你哪怕让我得病，让我摔下山崖，哪怕让我不论咋样，为啥要报应到我娃，娃他妈身上呢！你为啥要让他们这些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你看着吗？你的眼睛瞎了吧。
有时候看路上没有人，他就到狗蛋的坟头去。那天在阴阳城，只顾着石头，也没注意看狗蛋到底在不在。这个可怜的人，如今是得到解脱了，死了好，一了百了，将来过几年，重新投胎，重新做人，这一辈子的一切罪恶，一切不舍，全都没有了。重新开始，干干净净做人，再也不犯错。
问题是，没有了前世的记忆，谁还会记住教训？
其实有时候他真的很羡慕狗蛋，光棍一个，了无牵挂，出门一把锁，进门一把火，不害怕连累了谁，不害怕为谁操心。不过如果真的是一个人了，恐怕又觉得孤单。
人真是奇怪，生活在一个群体中，有依靠，自然就有了责任，有享受，当然也得有付出，比如像三舅。如果是生活在一个孤独的环境中，不用为他人担心，什么心都不用操，可是你得承受孤单，比如狗蛋。
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好像就没有完美的事，就是来受罪的。过去人都说人间是炼狱，吃些苦，受些罪，老人说人就是个苦虫，这话真没说错。
这几个月以来，村里一直很安静，上面再没来抓过丁。好像说几个大军阀前两年打仗，现在已经打完了，天下一统，所以平静了。村里也再没出现过什么怪事情。随着新年的临近，村里开始有了些喜气，这一年来那些不愉快地气氛，渐渐过去了。人都想着，过了新年，就是一个新的开始，几乎所有的人都相信，那肯定也是一个好的开始。没有人料到，灾难又一次降临到这个贫瘠的北方小山村。
灾难先是从老八家开始的。
那天早上，老八起来时，觉得两个腿怪怪的。他的那只胳膊的伤早已经好了，可是到底没有恢复到正常人的程度，小胳膊细瘦细瘦的，没力气。他挣扎着起来，把腿使劲儿挪到炕沿，耷拉下来，想穿裤子，却怎么也穿不上，腿根本就蜷不会来，稍微动一下，两个胯就疼，膝盖也疼。
他媳妇已经好了，也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她忽然就不痴呆了，跟从前一样灵醒，而且根本不记得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老八起来的时候，她正在院子扫雪。听见老八喊他，回来才知道老八让帮忙穿裤子。她也觉得奇怪，昨晚睡觉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么，过了一夜，咋就成了这样？她半夜还起来把炕煨了一回，摸摸炕，这个时候还热乎乎的呢！
他两个也没在意，只说怕是睡觉时间长了，自从下雪以来，十来天时间，老八很少出去，整天都在炕上睡着。他把胳膊伤了以后，就很少在村里去转了，他觉得抬不起头，怕别人笑话他。
下了炕，老八的媳妇说：“你今天就不要再睡了，到外边转一转。睡了这么长时间，把人都睡软了。”
老八答应了一声，准备到厕所去，一抬腿，差点儿摔倒。他吓了一跳，一把抓住媳妇的肩膀，倒把媳妇也吓了一跳，说：“你咋弄着呢！咋不小心！”
老八慢慢放开媳妇，试探着又走了一步，两个胯骨轴儿疼，迈不开腿，膝盖也疼得很，不是碰的那种疼，好像是从里面散开来，一直透到外边。
到吃饭的时候，老八能走了，不过不像正常人那么利索，两只腿走起来，就像是个皮影人，疼，很不好受，看的人都觉得不舒服，咯噔咯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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