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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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半早上的时候，舅婆回来了，她腰里系着围裙，回来的时候把围裙下摆折上来，卷在上面，进了门，说：“都这个时候了，你咋还不过去？外村的人都来了。”
三舅赶紧转过脸，装作在炕上找东西，说：“我不过去了，你跟我大去就行了。”
“你胡说啥呢！二娃家这事过得大，全村人都在呢，连七八岁的那些小娃娃都去了，外村人也来了。你不过去，说不过去么！”舅婆说，“二娃跟你好成那样，你不过去，二娃肯定等会就过来叫你，就不好看了，让村里人还笑话咱架子大。”
“你再别说了行不行！”三舅有些火了，不论谁一说，就说他跟二娃好，自小长到大，谁能知道三舅现在心里的想法。而且关键三舅的脸成了这样，过去咋见人！
舅婆不说话了，她见三舅一直把脸扭到炕那边，找来找去的，就问：“你找啥呢？”就准备过来。三舅赶紧说：“没事，席篾子把我手划了一下。”
还没说完，舅婆已经过来了，看见了三舅的脸，惊叫道：“你咋了？咋把脸弄成这样了？”赶紧往过走了几步，一脸的惊恐。
三舅见避不过，只好坐起来，说：“昨晚上在二娃家喝多了，回来的时候翻到渠里去，摔了。”
舅婆赶紧取来油，又弄来一团棉花，说：“赶紧用油擦一擦。”
三舅连忙说：“不要紧，都结痂了。”说着要从舅婆手里接过棉花团。舅婆没给，说：“你看你这么大的人了，咋也不知道小心！你又喝不动酒，逞什么能！”唠唠叨叨说了半天。
三舅静静地坐着，让舅婆给他擦脸，擦一下，脸上就凉嗖嗖的。听着舅婆的唠叨，心里忽然感到很温暖，除了家人，谁还会对你这么好！都怪自己，弄出了这么多事，要不然现在舅婆还不用操这么大的心。
三舅心里越想越悔。
舅婆擦好了，说：“你在家先坐着，到忙的时候我过来叫你。你这样子过去也不好看，不过去也不行！唉！咋弄这事，今天有事，昨晚上就把脸摔伤了！”边收拾家里边说，唠叨了一阵子，过去了。
他在家坐了一会儿，觉得不过去的确不好，想了想，管他谁笑话不笑话呢！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在乎这个，拉上门，到二娃家去了。
过去的时候，正好到外村借东西的人回来了，一个个肩上扛着条凳，或者两个人抬着桌子，看见三舅，都说：“咋把脸弄成这样了？”三舅这段时间时运不好，家里净出事，都也知道三舅心情不好，所以平常也没人敢跟三舅开玩笑。
三舅笑了笑，说：“摔了。”从人身上取下条凳，忙着摆起来。
又到外村去了两趟，桌子板凳就算凑齐了，舅爷带着几个人又去借酒盅跟盘子碗，这边剩下的人暂时就没事了，有的蹲在场边说话，有的坐在桌前。
二娃从屋里出来，他这半天忙着在屋里收拾。这会儿提着一壶茶，放在桌子上，大声喊着：“来来都围过来，先喝茶，饭等会儿就好了。”看见三舅，一愣，过来说：“羊娃哥，你咋把脸弄成这样了？”
“没事，昨晚上不小心摔了。”三舅不热不冷地说，转了个身，在一条凳子上坐下。
二娃马上明白怎么回事了，他赶紧笑着说：“你看这......”说了半句，没话说，倒了一碗茶过来，放在桌子上，说：“这会儿没事，先喝茶。今儿还得你给咱唱大头。”
“得是让帮你入洞房？这个忙我能帮。”一个小伙子笑着说，这是个外村人，早早来帮忙的。
“你快滚远！”二娃笑着骂了一句。其他人都哄哄大笑起来。
二娃也没说让三舅帮什么忙，就那么一提，跟大家客气了几句，又回屋子忙去了。明天唱大戏，他就是主角，现在他比谁都忙。
忙了一个早上，中午接着忙，到下午的时候，基本上准备得就差不多了，到半后晌，亲戚朋友慢慢都来了，来都提着笼，装着馍馍，这就是他们的礼物。
你看这几年，红白喜事，尤其是婚嫁，都不拿东西了，改成拿钱，你五十，他一百的，上次涛涛说他一个同事结婚，他随了五百块钱的礼，真够烧手的。过去就没有这说法，经济好点儿的，拿着礼物，买的东西，特别有钱的才随钱，普通人家都提着馍馍，因为那些年，吃的是个大问题，经常都是过了年，就揭不开锅了，一下子招待几十上百口子人，哪里有那么多粮食！全靠大家凑呢。
那天晚上是菜馍，场边晌午的时候就垒了灶台，专门熬菜的，就像垒台阶一样，一台一台地上去，每个台子上都架着锅，从底下添柴，火苗顺着锅底一直窜上去，从最上边的烟囱就出来了，一个锅开了，四五个锅全就都开了。馍是在屋里的锅灶热的，村里的妇女都在屋里忙着，外头，村里的精壮男劳力就是执事，个个端着大盘，厨子把每样子菜打好，放在盘里，执事端着就到席上去了。
咱们这里的九大碗你吃过没有？你应该吃过吧。嘿！那叫一个好吃！豆腐两碗，白菜两碗，凉调萝卜丝两碗，两碗洋芋丝，中间一碗粉条，嗬！那叫一个好吃啊！可惜这几年过事都学外边，换成炒菜，老东西都没有了！
说到这里，二爷忍不住流起了口水。他从衣襟里面掏出块儿手帕，在嘴角擦了擦，笑着说：“嗨，过去过事就是好，九大碗吃着，带劲儿！菜熬得时间长，味儿都出来了，不像现在，过事都炒菜，咬也咬不动，吃着也不香。”
二爷说着，我也感觉那滋味太香了。九大碗是我们关中地区的特色，过去经常能吃到，现在，已经记不得多久没吃过了。我咽了口唾沫，肚子咕咕叫起来。
没想到二爷听见了，他笑着说：“你也想吃了？呵呵，现在不容易吃到了。不过你放心，将来我快死的时候，一定给娃们子说，用九大碗招呼客人。到时候你可一定要回来。”
我赶紧笑着说：“二爷长生不老。”哪能为了一顿好吃的，就盼老人去世呢！
二爷嗬嗬大笑起来。“长生不老？我又不是妖怪。不过还真想再吃一回九大碗。”
二娃家的日子过成了，那晚上的菜准备得足足的，不像别家，凑凑合合地给上齐了，完了就不换了，他家不是，过事前，头一个晚上请执事，二娃就给大家把话放了，菜尽管换，看着完了就盛，碗不能空，那怕吃剩下，不能让人饿着肚子下席。其实剩下的菜都回到锅里了，也浪费不了。旧社会人命贱，不管什么病不病的，那时候也没有现在这么多的杂病，都只图把肚子撑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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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半早上的时候，舅婆回来了，她腰里系着围裙，回来的时候把围裙下摆折上来，卷在上面，进了门，说：“都这个时候了，你咋还不过去？外村的人都来了。”
三舅赶紧转过脸，装作在炕上找东西，说：“我不过去了，你跟我大去就行了。”
“你胡说啥呢！二娃家这事过得大，全村人都在呢，连七八岁的那些小娃娃都去了，外村人也来了。你不过去，说不过去么！”舅婆说，“二娃跟你好成那样，你不过去，二娃肯定等会就过来叫你，就不好看了，让村里人还笑话咱架子大。”
“你再别说了行不行！”三舅有些火了，不论谁一说，就说他跟二娃好，自小长到大，谁能知道三舅现在心里的想法。而且关键三舅的脸成了这样，过去咋见人！
舅婆不说话了，她见三舅一直把脸扭到炕那边，找来找去的，就问：“你找啥呢？”就准备过来。三舅赶紧说：“没事，席篾子把我手划了一下。”
还没说完，舅婆已经过来了，看见了三舅的脸，惊叫道：“你咋了？咋把脸弄成这样了？”赶紧往过走了几步，一脸的惊恐。
三舅见避不过，只好坐起来，说：“昨晚上在二娃家喝多了，回来的时候翻到渠里去，摔了。”
舅婆赶紧取来油，又弄来一团棉花，说：“赶紧用油擦一擦。”
三舅连忙说：“不要紧，都结痂了。”说着要从舅婆手里接过棉花团。舅婆没给，说：“你看你这么大的人了，咋也不知道小心！你又喝不动酒，逞什么能！”唠唠叨叨说了半天。
三舅静静地坐着，让舅婆给他擦脸，擦一下，脸上就凉嗖嗖的。听着舅婆的唠叨，心里忽然感到很温暖，除了家人，谁还会对你这么好！都怪自己，弄出了这么多事，要不然现在舅婆还不用操这么大的心。
三舅心里越想越悔。
舅婆擦好了，说：“你在家先坐着，到忙的时候我过来叫你。你这样子过去也不好看，不过去也不行！唉！咋弄这事，今天有事，昨晚上就把脸摔伤了！”边收拾家里边说，唠叨了一阵子，过去了。
他在家坐了一会儿，觉得不过去的确不好，想了想，管他谁笑话不笑话呢！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在乎这个，拉上门，到二娃家去了。
过去的时候，正好到外村借东西的人回来了，一个个肩上扛着条凳，或者两个人抬着桌子，看见三舅，都说：“咋把脸弄成这样了？”三舅这段时间时运不好，家里净出事，都也知道三舅心情不好，所以平常也没人敢跟三舅开玩笑。
三舅笑了笑，说：“摔了。”从人身上取下条凳，忙着摆起来。
又到外村去了两趟，桌子板凳就算凑齐了，舅爷带着几个人又去借酒盅跟盘子碗，这边剩下的人暂时就没事了，有的蹲在场边说话，有的坐在桌前。
二娃从屋里出来，他这半天忙着在屋里收拾。这会儿提着一壶茶，放在桌子上，大声喊着：“来来都围过来，先喝茶，饭等会儿就好了。”看见三舅，一愣，过来说：“羊娃哥，你咋把脸弄成这样了？”
“没事，昨晚上不小心摔了。”三舅不热不冷地说，转了个身，在一条凳子上坐下。
二娃马上明白怎么回事了，他赶紧笑着说：“你看这......”说了半句，没话说，倒了一碗茶过来，放在桌子上，说：“这会儿没事，先喝茶。今儿还得你给咱唱大头。”
“得是让帮你入洞房？这个忙我能帮。”一个小伙子笑着说，这是个外村人，早早来帮忙的。
“你快滚远！”二娃笑着骂了一句。其他人都哄哄大笑起来。
二娃也没说让三舅帮什么忙，就那么一提，跟大家客气了几句，又回屋子忙去了。明天唱大戏，他就是主角，现在他比谁都忙。
忙了一个早上，中午接着忙，到下午的时候，基本上准备得就差不多了，到半后晌，亲戚朋友慢慢都来了，来都提着笼，装着馍馍，这就是他们的礼物。
你看这几年，红白喜事，尤其是婚嫁，都不拿东西了，改成拿钱，你五十，他一百的，上次涛涛说他一个同事结婚，他随了五百块钱的礼，真够烧手的。过去就没有这说法，经济好点儿的，拿着礼物，买的东西，特别有钱的才随钱，普通人家都提着馍馍，因为那些年，吃的是个大问题，经常都是过了年，就揭不开锅了，一下子招待几十上百口子人，哪里有那么多粮食！全靠大家凑呢。
那天晚上是菜馍，场边晌午的时候就垒了灶台，专门熬菜的，就像垒台阶一样，一台一台地上去，每个台子上都架着锅，从底下添柴，火苗顺着锅底一直窜上去，从最上边的烟囱就出来了，一个锅开了，四五个锅全就都开了。馍是在屋里的锅灶热的，村里的妇女都在屋里忙着，外头，村里的精壮男劳力就是执事，个个端着大盘，厨子把每样子菜打好，放在盘里，执事端着就到席上去了。
咱们这里的九大碗你吃过没有？你应该吃过吧。嘿！那叫一个好吃！豆腐两碗，白菜两碗，凉调萝卜丝两碗，两碗洋芋丝，中间一碗粉条，嗬！那叫一个好吃啊！可惜这几年过事都学外边，换成炒菜，老东西都没有了！
说到这里，二爷忍不住流起了口水。他从衣襟里面掏出块儿手帕，在嘴角擦了擦，笑着说：“嗨，过去过事就是好，九大碗吃着，带劲儿！菜熬得时间长，味儿都出来了，不像现在，过事都炒菜，咬也咬不动，吃着也不香。”
二爷说着，我也感觉那滋味太香了。九大碗是我们关中地区的特色，过去经常能吃到，现在，已经记不得多久没吃过了。我咽了口唾沫，肚子咕咕叫起来。
没想到二爷听见了，他笑着说：“你也想吃了？呵呵，现在不容易吃到了。不过你放心，将来我快死的时候，一定给娃们子说，用九大碗招呼客人。到时候你可一定要回来。”
我赶紧笑着说：“二爷长生不老。”哪能为了一顿好吃的，就盼老人去世呢！
二爷嗬嗬大笑起来。“长生不老？我又不是妖怪。不过还真想再吃一回九大碗。”
二娃家的日子过成了，那晚上的菜准备得足足的，不像别家，凑凑合合地给上齐了，完了就不换了，他家不是，过事前，头一个晚上请执事，二娃就给大家把话放了，菜尽管换，看着完了就盛，碗不能空，那怕吃剩下，不能让人饿着肚子下席。其实剩下的菜都回到锅里了，也浪费不了。旧社会人命贱，不管什么病不病的，那时候也没有现在这么多的杂病，都只图把肚子撑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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