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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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舅连忙喊：“二娃！二娃！”二娃连理都没理，大步走了，剩下三舅一个人站在石头堆旁边。
深秋的夜，冷风吹得人浑身发冷，但是心里的冷气更让人受不了。这人都是咋了！日子好不容易都不错了，咋还越来越不满足了？
三舅心里烦，顺着路上去，边走边乱想着，一抬头，却走到狗蛋的窑洞前了。到这里干什么？刚才二娃给送了一肚子气，难道来再让狗蛋收拾一顿么！
三舅叹了一口气。这段时间，他已经习惯了叹气，只有叹息，才能让他心里舒服些。既然到这里了，就跟狗蛋谝一会儿。就是不知道这个野人在不在。
三舅喊道：“狗蛋！你睡了没有。”
狗蛋在里面应道：“没呢！你等会儿。”一会儿，把门开了，说：“天都黑了，你咋还没睡觉呢？”
三舅走进去，把门扇摇了两下，摸摸后边，说：“你啥时候把关子拾掇了？”
狗蛋说：“都一段时间了。你小心着，看碰了。”
三舅说：“你咋不点灯呢！黑灯瞎火的，你钻到窑洞里干啥呢？”
“你真是大户人家的日子过惯了，”狗蛋冷笑了一声，“你看我像是买得起灯油的人么！你笑话人也不挑个白天来。”
三舅苦笑了一下，想着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串门不吉利。他循着狗蛋的声，摸到炕边，在炕沿坐下，说：“这两天还下套没有？到冬天，野鸡多得很。我今儿在坡里就见到好几个。”
狗蛋冷冷地说：“没有！咱这算啥人，还能吃起肉！”
三舅说：“好了，你说话再别跟瞎瞎柿子那样酸了。我今儿晚上来难道是听你挖苦我的吗？你跟二娃有矛盾，也不能把气撒在我身上吧。我好心一片，倒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狗蛋半晌没话，好一会儿，他才气呼呼地说：“我就看不惯二娃那种仗势欺人的样子，凭啥你说你看上了就是你的，那是片荒地，又没刻你的名字。你要是像狗那样，在上面撒泡尿，我还不到那里去呢！”
三舅说：“就是那个事么，过去了就过去了，别为这个破事，把人给气出麻达了。你跟二娃关系不卯，以后尽量避免给他见面。”
“你这是啥话！”狗蛋说，“你的意思是我正走着，看见了二娃就得赶紧躲开是不是？就这么大个村子，我能往哪里躲？再说，我为啥要怕他？他为啥不躲我？”
三舅说：“不是说让你躲他，也不是说谁怕谁的问题。你忘了你那天的话了？你说你要好好过日子，好好做人。你当好人就是那么好当的啊！要安宁，就得要能受气，为了芝麻大点儿事，就放不下，要闹到天上去，这样还咋过日子呢！”
狗蛋说：“我是想好好的过日子，但这并不是说我就得任人欺负我。我狗蛋就是烂人一个，烂命一条，混到今天这个样子，我早就不想活了。死了最安宁。”
三舅说：“再别胡说了。活着多不容易——咱犯了那么大的事儿，以后逢事就多吃点儿亏，就当是赎罪呢！”
狗蛋听了，不言传了。三舅坐了一会儿，觉得没法再说话，也不知道说啥，只好起身回去了。
其实三舅给别人说的时候，听着都很有道理，可是他自己还不是跟狗蛋他们一样！石头的事儿，他一直走不出来，平常干活的时候还不要紧，闲下来时，坐那儿就发瓷。
这年冬天，天气特别的冷，整天刮风，天阴着，就是不下雪。如果没事，很少有人到外边去转。村里几个特别勤劳的老汉，往年这个时候总是提着笼到坡上去捡粪，今年也没人了，只有改劳叔，把粪一担担地往地里送。
到腊月初，终于下了一场大雪，鹅毛大雪一下就是三天，大地很快被皑皑积雪覆盖了，成了一个冰雕玉砌的世界。风终于停了，温度似乎有些回升。每天早晨，村民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把窗子拉开个缝，看看外边的雪有多厚了。有时候窗台上也积上了厚厚的蓬松的雪。打开门，第一件事就是先扫雪，不扫连门都出不去，每家每户的场塄底下，树根下，都是雪堆。
每天早上三舅起来的时候，舅爷都已经把场里的雪扫到场塄去了，给柿子树下也围了一堆。这是一年最清闲的时候，扫了雪，剩下的事就是等着吃饭了。三舅几天没到石头的坟头去，心里有些木乱。吃过早饭，舅爷说跟村里几个人把担水的路扫一下，三舅说他去，拿着扫帚走了。
已经有几个人在扫了，像这种事情，不用人招呼，基本上每家都会有人来，除过家里男人不在的，或者孤儿寡母的。从村口一直往东边扫过去，转过坡，就到了水泉边。这几天天天扫路，过一夜，就又积上了。
扫完雪，大伙儿都回去了，三舅走在后边，想了一想，就顺着庄稼地上去。干干净净地雪地上，不时有动物跑过的痕迹。
三舅站在坡上，老远望着石头的坟头。小小的坟头，栽了一棵柏树。那棵树还小，老远望去，就像是插在雪堆上一样。可怜的娃！现在就在雪地下面。三舅实在难以抑制心里的痛，忍不住有哭起来。
到吃晌午饭的时候，三舅还没回去。舅母说：“这人干啥去了！吃饭还得等着。”
舅婆说：“羊娃一天就不到外边逛去么，今儿是咋了！”让舅爷就找。
舅爷顺着担水的路，到坡底下，老远望过去，一直可以看到水泉那边，没有一个人。雪还在不紧不慢地下着，地上又落了薄薄一层。舅爷心里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赶紧就往水泉边跑，跑到跟前，往里边望。
水泉不大，过去本来是一个积水潭，后来吃水的人多了，村人就一块儿把水潭淘深了，差不多有一人高吧，都说这水是神水，夏天凉得入骨，冬天又暖和，这会儿。水面上正冒着丝丝热气！无论什么时候，水都是清澈见底，舅爷看了，里面啥都没有。
怪事了，那三舅到哪里去了？
舅爷一抬头。望见庄稼地那两行脚印，心里知道三舅到石头的坟头去了，他心里也难过了。石头的离去，对他来说打击也很大，但毕竟是隔着代的，他不像三舅那么痛不欲生。他难过，一方面是因为石头，更多原因是因为三舅。他眼睁睁地看着三舅整天低头纳闷的，见了人，就像理亏似的，说几句话就赶紧低下头去。
石头一走，把三舅的脊梁骨都给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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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舅连忙喊：“二娃！二娃！”二娃连理都没理，大步走了，剩下三舅一个人站在石头堆旁边。
深秋的夜，冷风吹得人浑身发冷，但是心里的冷气更让人受不了。这人都是咋了！日子好不容易都不错了，咋还越来越不满足了？
三舅心里烦，顺着路上去，边走边乱想着，一抬头，却走到狗蛋的窑洞前了。到这里干什么？刚才二娃给送了一肚子气，难道来再让狗蛋收拾一顿么！
三舅叹了一口气。这段时间，他已经习惯了叹气，只有叹息，才能让他心里舒服些。既然到这里了，就跟狗蛋谝一会儿。就是不知道这个野人在不在。
三舅喊道：“狗蛋！你睡了没有。”
狗蛋在里面应道：“没呢！你等会儿。”一会儿，把门开了，说：“天都黑了，你咋还没睡觉呢？”
三舅走进去，把门扇摇了两下，摸摸后边，说：“你啥时候把关子拾掇了？”
狗蛋说：“都一段时间了。你小心着，看碰了。”
三舅说：“你咋不点灯呢！黑灯瞎火的，你钻到窑洞里干啥呢？”
“你真是大户人家的日子过惯了，”狗蛋冷笑了一声，“你看我像是买得起灯油的人么！你笑话人也不挑个白天来。”
三舅苦笑了一下，想着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串门不吉利。他循着狗蛋的声，摸到炕边，在炕沿坐下，说：“这两天还下套没有？到冬天，野鸡多得很。我今儿在坡里就见到好几个。”
狗蛋冷冷地说：“没有！咱这算啥人，还能吃起肉！”
三舅说：“好了，你说话再别跟瞎瞎柿子那样酸了。我今儿晚上来难道是听你挖苦我的吗？你跟二娃有矛盾，也不能把气撒在我身上吧。我好心一片，倒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狗蛋半晌没话，好一会儿，他才气呼呼地说：“我就看不惯二娃那种仗势欺人的样子，凭啥你说你看上了就是你的，那是片荒地，又没刻你的名字。你要是像狗那样，在上面撒泡尿，我还不到那里去呢！”
三舅说：“就是那个事么，过去了就过去了，别为这个破事，把人给气出麻达了。你跟二娃关系不卯，以后尽量避免给他见面。”
“你这是啥话！”狗蛋说，“你的意思是我正走着，看见了二娃就得赶紧躲开是不是？就这么大个村子，我能往哪里躲？再说，我为啥要怕他？他为啥不躲我？”
三舅说：“不是说让你躲他，也不是说谁怕谁的问题。你忘了你那天的话了？你说你要好好过日子，好好做人。你当好人就是那么好当的啊！要安宁，就得要能受气，为了芝麻大点儿事，就放不下，要闹到天上去，这样还咋过日子呢！”
狗蛋说：“我是想好好的过日子，但这并不是说我就得任人欺负我。我狗蛋就是烂人一个，烂命一条，混到今天这个样子，我早就不想活了。死了最安宁。”
三舅说：“再别胡说了。活着多不容易——咱犯了那么大的事儿，以后逢事就多吃点儿亏，就当是赎罪呢！”
狗蛋听了，不言传了。三舅坐了一会儿，觉得没法再说话，也不知道说啥，只好起身回去了。
其实三舅给别人说的时候，听着都很有道理，可是他自己还不是跟狗蛋他们一样！石头的事儿，他一直走不出来，平常干活的时候还不要紧，闲下来时，坐那儿就发瓷。
这年冬天，天气特别的冷，整天刮风，天阴着，就是不下雪。如果没事，很少有人到外边去转。村里几个特别勤劳的老汉，往年这个时候总是提着笼到坡上去捡粪，今年也没人了，只有改劳叔，把粪一担担地往地里送。
到腊月初，终于下了一场大雪，鹅毛大雪一下就是三天，大地很快被皑皑积雪覆盖了，成了一个冰雕玉砌的世界。风终于停了，温度似乎有些回升。每天早晨，村民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把窗子拉开个缝，看看外边的雪有多厚了。有时候窗台上也积上了厚厚的蓬松的雪。打开门，第一件事就是先扫雪，不扫连门都出不去，每家每户的场塄底下，树根下，都是雪堆。
每天早上三舅起来的时候，舅爷都已经把场里的雪扫到场塄去了，给柿子树下也围了一堆。这是一年最清闲的时候，扫了雪，剩下的事就是等着吃饭了。三舅几天没到石头的坟头去，心里有些木乱。吃过早饭，舅爷说跟村里几个人把担水的路扫一下，三舅说他去，拿着扫帚走了。
已经有几个人在扫了，像这种事情，不用人招呼，基本上每家都会有人来，除过家里男人不在的，或者孤儿寡母的。从村口一直往东边扫过去，转过坡，就到了水泉边。这几天天天扫路，过一夜，就又积上了。
扫完雪，大伙儿都回去了，三舅走在后边，想了一想，就顺着庄稼地上去。干干净净地雪地上，不时有动物跑过的痕迹。
三舅站在坡上，老远望着石头的坟头。小小的坟头，栽了一棵柏树。那棵树还小，老远望去，就像是插在雪堆上一样。可怜的娃！现在就在雪地下面。三舅实在难以抑制心里的痛，忍不住有哭起来。
到吃晌午饭的时候，三舅还没回去。舅母说：“这人干啥去了！吃饭还得等着。”
舅婆说：“羊娃一天就不到外边逛去么，今儿是咋了！”让舅爷就找。
舅爷顺着担水的路，到坡底下，老远望过去，一直可以看到水泉那边，没有一个人。雪还在不紧不慢地下着，地上又落了薄薄一层。舅爷心里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赶紧就往水泉边跑，跑到跟前，往里边望。
水泉不大，过去本来是一个积水潭，后来吃水的人多了，村人就一块儿把水潭淘深了，差不多有一人高吧，都说这水是神水，夏天凉得入骨，冬天又暖和，这会儿。水面上正冒着丝丝热气！无论什么时候，水都是清澈见底，舅爷看了，里面啥都没有。
怪事了，那三舅到哪里去了？
舅爷一抬头。望见庄稼地那两行脚印，心里知道三舅到石头的坟头去了，他心里也难过了。石头的离去，对他来说打击也很大，但毕竟是隔着代的，他不像三舅那么痛不欲生。他难过，一方面是因为石头，更多原因是因为三舅。他眼睁睁地看着三舅整天低头纳闷的，见了人，就像理亏似的，说几句话就赶紧低下头去。
石头一走，把三舅的脊梁骨都给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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