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石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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骡子不是羊,不是猪,杀个猪都得用绳子捆好,旁边好几个人防备着,这是骡子,更费事。二娃说,不如直接砍头,一刀就成了。三舅把砍刀给狗蛋,说:“你心硬,你来!”
狗蛋说:“我心有多硬!我是杀兔子野鸡的,那些都祸害人的庄稼,我不是杀骡子的。”
二娃说:“算了,我来。我杀人都杀了多少了,还不敢杀骡子了!”让三舅跟狗蛋不要进厦子房里面,怕人多惊动了骡子。两个人在外边站着,心揪成了一团,很快,屋里传来一声闷吼,狗蛋气呼呼地说:“这狗日的真是个杀人的!”
三舅一下子冲进厦子房,只见没了头的骡子使劲儿蹦跶了几下,訇然倒地了,身子不停地抽搐,四个蹄子动弹着,血喷了出来。
二娃拿着砍刀站在牛槽前面,骡子的头跟长长的脖子掉在牛槽里,那两只大眼睛还没闭上,死死地瞪着。
三舅只感觉轰的一声响,整个人几乎要软瘫下去。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晚看到的那只没有头的鸡。
二娃说:“这刀还挺快的,我还怕脖子骨头硬,砍不下,要砍第二下就不好办了。”动手把骡子头抱起来扔在一边,说,“下来怎么办?”
三舅都说不出话了,捂着眼睛,说:“把肝掏出来!”出去圪蹴在房檐底下低声哭。
一会儿,狗蛋出来了,捧着心,说:“给!我就不信,娃把肝吃了能咋!你们这一家子真是——唉!”
三舅从地上取过给骡子饮水的盆子,将心放在里面,把舅婆喊叫出来,让她把心拿去蒸了。舅婆也流着眼泪,把盆子拿进去。石头看见了,兴奋地脸都红了,说:“婆,你赶紧快!我饿得很!你把心淘净,蒸熟就行了。”
舅婆进去烧锅,二娃跟狗蛋在厦子房处理骡子,舅爷蹲在外边不会来,三舅靠着门框圪蹴着,舅母坐在炕上陪着石头。
一会儿,鸡叫二遍了,石头着急地喊道:“婆,你弄好了没有?都没时间了!”
好一会儿,舅婆用一个碗盛着肝进来了,说:“好了,你吃——这咋吃呢!”把碗放在炕上,转过身去抹眼泪。
石头兴奋地把碗端过去,说:“娘,娘你快给我取双筷子!把我都快饿死了。”
舅母取了一双筷子过来,不敢看那个碗,更不敢看石头吃。她背过身,眼泪流个不停。正难过的时候,只听背后“啪”一声,舅母赶紧回头,只见碗掉在被子上,石头眼睛瞪得大大的,面目狰狞,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舅母慌忙抱住石头,连声说:“石头,石头,你咋了!”
一群人都跑了进来,为在炕边。石头在舅母怀里不停扑腾着,嘴唇发紫,浑身发抖。三舅扑上炕,抱住石头,说:“石头,你给大说你咋了?石头!”
石头一只手死死地攥着三舅,眼睛惊恐地望着三舅,低声说:“大......我难受很........”
三舅把石头紧紧抱着,嚎啕大哭起来。一会儿,村里几个人也过来了,刘老太说,赶紧到山里去请爷,有的说赶紧去请先生。
三舅死死抱着石头,只觉得娃在他怀里抽个不停,每抽一下,就好像有人用刀子在他心上剜一下似的。他已经一点儿主意都没有了。
二娃排开众人,大声喊:“羊娃哥,赶紧把娃往县里送。”跑到炕边,想要把娃从三舅怀里接过去,三舅还是死死抱着,整个人就那么傻傻地跪着。
二娃大声喊:“别发瓷了,再晚就来不及了。”拉着三舅下了炕。他刚才跑回家把马拉来了,狗蛋这会儿在外边,把架子车也套好了,舅婆抱了一床被,铺在架子车上,二娃大声喊:“嫂子上车,跟我哥把娃看好。狗蛋在前头打亮。咱俩换着驾辕。”
狗蛋已经把火把点着了,拉着马缰绳就走。
天忽然下起雨来,开始还是零星小雨,慢慢地越下越大。刚才从家里走的时候没拿雨伞,几个人很快就淋湿了。路越来越泥泞,不好走,二娃跳下车辕,跑到后面去推车,狗蛋一边咒骂着天气,一边使劲儿拉马。舅母从三舅怀里抢过娃,俯下身子紧紧抱着,给娃挡雨,三舅这才灵醒过来似的,赶紧跳下车,跟二娃一起推车。
过了几个村,刚到去县上的大路,舅母就着急地喊起来:“快!娃难受很!”几个人更着急了,三舅一边狠命推,一边大声哭。天色渐渐透出些亮色来。车好不容易上了个坡,舅母就在车上大哭起来。几个人松了手,狗蛋跟二娃跑过来问:“咋了咋了?”
舅母只是大声哭着,狗蛋摸摸石头,已经没有气息了。他一下子呆住了。
车辕背后,三舅扯长声嚎啕大哭起来。
东边已经现出一丝曙光,雨停了,大路上异常安静。一辆马车停在那里,马不时踢腾一下蹄子,甩甩脖子,一个女人坐在车上放声大哭,车辕周围,几个男的就那么蹲着,一个个眼泪流着。
二爷停下来,抹了一把眼泪,长叹息着,不说话了。
我也难过异常,只觉得胸口似乎被一块儿巨大的石头压着,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轻轻地叹口气,递给二爷一块儿纸巾,二爷接过去,擦擦眼睛,说:“石头真是个乖娃,从小到大都没惹过舅母跟三舅淘神,他好像从小就懂事,知道屋里不容易,知道大人不容易,总是学着做这做那的,不知道这么好的娃,咋能碰上这坏事情呢!大牛,大人对娃的感情,跟娃对大人的感情是不一样的。比如老人过世了,子女办个丧事,把老人送埋,可能过几七的时候心里还难过,还记得老人过去对他的好,但是过个一半年,这种感情慢慢就淡了,该咋过还咋过,因为他们已经大了,翅膀硬了,能自己生活了,而且老人走了,他们还有孩子,还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但是大人对娃的感情就不一样了。要是娃不在了,大人的指望就没有了,人都说大人是活娃呢,娃都没了,大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点点头,没说话。
二爷说:“事情过了几十年,三舅早就年龄大了,老了,他病重的时候,我去看他,他还是嘴里还是喃喃地喊着石头石头,跟前的人听得都落泪了。”
我在想,我曾经有没有像石头那样,体恤过父母,跟一个孩子比起来,我的确还不如他。
二爷又长长地叹一口气,情绪平复了些,说:“石头到后来的异常,其实并不是娃的错,他也是身不由己,没办法,三舅跟舅母心里都明白,三舅为此后悔了一辈子,说是他害了石头,害了他这个家。但是事已至此,他再后悔都没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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骡子不是羊,不是猪,杀个猪都得用绳子捆好,旁边好几个人防备着,这是骡子,更费事。二娃说,不如直接砍头,一刀就成了。三舅把砍刀给狗蛋,说:“你心硬,你来!”
狗蛋说:“我心有多硬!我是杀兔子野鸡的,那些都祸害人的庄稼,我不是杀骡子的。”
二娃说:“算了,我来。我杀人都杀了多少了,还不敢杀骡子了!”让三舅跟狗蛋不要进厦子房里面,怕人多惊动了骡子。两个人在外边站着,心揪成了一团,很快,屋里传来一声闷吼,狗蛋气呼呼地说:“这狗日的真是个杀人的!”
三舅一下子冲进厦子房,只见没了头的骡子使劲儿蹦跶了几下,訇然倒地了,身子不停地抽搐,四个蹄子动弹着,血喷了出来。
二娃拿着砍刀站在牛槽前面,骡子的头跟长长的脖子掉在牛槽里,那两只大眼睛还没闭上,死死地瞪着。
三舅只感觉轰的一声响,整个人几乎要软瘫下去。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晚看到的那只没有头的鸡。
二娃说:“这刀还挺快的,我还怕脖子骨头硬,砍不下,要砍第二下就不好办了。”动手把骡子头抱起来扔在一边,说,“下来怎么办?”
三舅都说不出话了,捂着眼睛,说:“把肝掏出来!”出去圪蹴在房檐底下低声哭。
一会儿,狗蛋出来了,捧着心,说:“给!我就不信,娃把肝吃了能咋!你们这一家子真是——唉!”
三舅从地上取过给骡子饮水的盆子,将心放在里面,把舅婆喊叫出来,让她把心拿去蒸了。舅婆也流着眼泪,把盆子拿进去。石头看见了,兴奋地脸都红了,说:“婆,你赶紧快!我饿得很!你把心淘净,蒸熟就行了。”
舅婆进去烧锅,二娃跟狗蛋在厦子房处理骡子,舅爷蹲在外边不会来,三舅靠着门框圪蹴着,舅母坐在炕上陪着石头。
一会儿,鸡叫二遍了,石头着急地喊道:“婆,你弄好了没有?都没时间了!”
好一会儿,舅婆用一个碗盛着肝进来了,说:“好了,你吃——这咋吃呢!”把碗放在炕上,转过身去抹眼泪。
石头兴奋地把碗端过去,说:“娘,娘你快给我取双筷子!把我都快饿死了。”
舅母取了一双筷子过来,不敢看那个碗,更不敢看石头吃。她背过身,眼泪流个不停。正难过的时候,只听背后“啪”一声,舅母赶紧回头,只见碗掉在被子上,石头眼睛瞪得大大的,面目狰狞,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舅母慌忙抱住石头,连声说:“石头,石头,你咋了!”
一群人都跑了进来,为在炕边。石头在舅母怀里不停扑腾着,嘴唇发紫,浑身发抖。三舅扑上炕,抱住石头,说:“石头,你给大说你咋了?石头!”
石头一只手死死地攥着三舅,眼睛惊恐地望着三舅,低声说:“大......我难受很........”
三舅把石头紧紧抱着,嚎啕大哭起来。一会儿,村里几个人也过来了,刘老太说,赶紧到山里去请爷,有的说赶紧去请先生。
三舅死死抱着石头,只觉得娃在他怀里抽个不停,每抽一下,就好像有人用刀子在他心上剜一下似的。他已经一点儿主意都没有了。
二娃排开众人,大声喊:“羊娃哥,赶紧把娃往县里送。”跑到炕边,想要把娃从三舅怀里接过去,三舅还是死死抱着,整个人就那么傻傻地跪着。
二娃大声喊:“别发瓷了,再晚就来不及了。”拉着三舅下了炕。他刚才跑回家把马拉来了,狗蛋这会儿在外边,把架子车也套好了,舅婆抱了一床被,铺在架子车上,二娃大声喊:“嫂子上车,跟我哥把娃看好。狗蛋在前头打亮。咱俩换着驾辕。”
狗蛋已经把火把点着了,拉着马缰绳就走。
天忽然下起雨来,开始还是零星小雨,慢慢地越下越大。刚才从家里走的时候没拿雨伞,几个人很快就淋湿了。路越来越泥泞,不好走,二娃跳下车辕,跑到后面去推车,狗蛋一边咒骂着天气,一边使劲儿拉马。舅母从三舅怀里抢过娃,俯下身子紧紧抱着,给娃挡雨,三舅这才灵醒过来似的,赶紧跳下车,跟二娃一起推车。
过了几个村,刚到去县上的大路,舅母就着急地喊起来:“快!娃难受很!”几个人更着急了,三舅一边狠命推,一边大声哭。天色渐渐透出些亮色来。车好不容易上了个坡,舅母就在车上大哭起来。几个人松了手,狗蛋跟二娃跑过来问:“咋了咋了?”
舅母只是大声哭着,狗蛋摸摸石头,已经没有气息了。他一下子呆住了。
车辕背后,三舅扯长声嚎啕大哭起来。
东边已经现出一丝曙光,雨停了,大路上异常安静。一辆马车停在那里,马不时踢腾一下蹄子,甩甩脖子,一个女人坐在车上放声大哭,车辕周围,几个男的就那么蹲着,一个个眼泪流着。
二爷停下来,抹了一把眼泪,长叹息着,不说话了。
我也难过异常,只觉得胸口似乎被一块儿巨大的石头压着,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轻轻地叹口气,递给二爷一块儿纸巾,二爷接过去,擦擦眼睛,说:“石头真是个乖娃,从小到大都没惹过舅母跟三舅淘神,他好像从小就懂事,知道屋里不容易,知道大人不容易,总是学着做这做那的,不知道这么好的娃,咋能碰上这坏事情呢!大牛,大人对娃的感情,跟娃对大人的感情是不一样的。比如老人过世了,子女办个丧事,把老人送埋,可能过几七的时候心里还难过,还记得老人过去对他的好,但是过个一半年,这种感情慢慢就淡了,该咋过还咋过,因为他们已经大了,翅膀硬了,能自己生活了,而且老人走了,他们还有孩子,还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但是大人对娃的感情就不一样了。要是娃不在了,大人的指望就没有了,人都说大人是活娃呢,娃都没了,大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点点头,没说话。
二爷说:“事情过了几十年,三舅早就年龄大了,老了,他病重的时候,我去看他,他还是嘴里还是喃喃地喊着石头石头,跟前的人听得都落泪了。”
我在想,我曾经有没有像石头那样,体恤过父母,跟一个孩子比起来,我的确还不如他。
二爷又长长地叹一口气,情绪平复了些,说:“石头到后来的异常,其实并不是娃的错,他也是身不由己,没办法,三舅跟舅母心里都明白,三舅为此后悔了一辈子,说是他害了石头,害了他这个家。但是事已至此,他再后悔都没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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